《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332、第三百三十二章·旅行

　　缓缓前行的列车在前面的信号所停了下来，隔着朦胧的车窗，遥遥望去，千山暮雪，莫共不知道此刻列车行进到了哪里，“荒木千音”的□□紧紧揣在兜里。车窗外，山野里的灯火，映衬着莫共微微发白的脸，那种忧郁大概是一种惊觉的美，她黑亮的眼睛却像是暗夜中翩跹起舞的萤火虫，使得旁边座位上的几位旅客，纷纷注目凝视。莫共头偏向窗外，找寻山野里被大雪覆盖的房屋，并不理会旁人投过来的目光。
　　荒木歌川终于醒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头上一直往下沉，他整个人沉闷慵倦，手往右边习惯性伸出，没有人！荒木歌川弹跳似的坐起来，终于发现自己睡了好久，右手边空空荡荡，荒木歌川忽而想起，昨天晚上他回来，莫共便和他喝酒，一杯又一杯……荒木歌川看了一下手表，清晨还未过六点，外面的天色朦朦胧胧的，还未过六点，莫共呢？荒木歌川弹跳似的跳下床，走到莫共房间外面，正厅中空无一人，此时除了奶奶之外无一人在外面，荒木歌川向奶奶点头问好，便去到外面，他将庭院内外都翻了一遍，冬日萧索，万籁俱寂，别说人气了，连一个虫子窜动的声音都没有，顷刻之间，万念俱灰之感便侵袭了荒木歌川。
　　荒木歌川挪动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便又迅速冲到门口：“今日早晨，你们可否见到莫小姐出去？”
　　几名卫戍亲兵摇头：“回少将阁下，莫小姐并未出去过，卑职一直守在这里。”
　　“你们确定吗？”荒木歌川忽然变的凌厉。
　　“卑职们万分确定！”这几名亲兵意识到事情严峻，立刻跪地说道。
　　“起来吧。”荒木歌川留下这一句便又无望的回到庭院内。
　　她逃走了吗？以她的身份根本无法出国，但近乎绝望的一念还是在荒木歌川脑中出现。即便客观事实她无法出国，但一切都有意外，这么多年，在莫共身上发生的还少吗？
　　那日，自从他们两人陪着父亲散过步以后，自己便再一次厚着脸皮挤进莫共房间，他也未去理会这间房屋的主人是否欢迎他，他就是不想一个人独自待在那间冰冷的屋子里……如今，还未过几日，又是如此。
　　荒木歌川失魂落魄的回来，天色更亮一些，这时，荒木歌川才看见，一个白色信封压在床头柜上。
　　荒木歌川迫不及待的打开：
　　荒木，
　　据说北国落了深厚的雪，我想去看一看。十日之内，定会如期返回，请君勿念。
　　莫共”
　　反过来，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字：请君勿忧，我并未逃跑回国或是私自离开，我最宝贵的物件——我们家的全家福照片还存在箱底，并未带走，以此为证！
　　这是今日凌晨五点时分，莫共醒来，临走之前，将提前写好的那封信，放在那里。

　　火车开到终点站——弥彦，莫共走下来，茫茫天地间，大雪覆盖，莫共站着，如飘影孤鸿，她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刚下过雪的天还阴沉着，不见太阳，莫共估摸着现在大概是下午时候。
　　从火车站出来，乘客均往东边走，莫共也跟着来到这边，一脚踩下去，积雪便没过膝盖，莫共蹒跚向前，人越来越少。
　　“我看您在外面走了很久，一定非常冷吧，到屋里来暖和一下吧。”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莫共身前。
　　这姑娘清纯的面容，羞涩的眼睛，说话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恍惚间，好似是夏目初音在和她说话。莫共微微点头，姑娘便提过莫共的行李，莫共随着她回到一座木构屋宇，典型的日式房屋，清透利落。这座房屋坐落在大雪之间，前后看不到别的房屋，屋子上落满积雪，进入里面，是一间客栈，莫共跟随那名姑娘往前走，穿过狭长的走廊，清寂无人，姑娘一直将莫共带到最里面。
　　打开房间，姑娘客气说道：“现在这个季节，天太冷了，大雪经常一两尺厚，有的时候还闹雪崩封路，您是近日来的第一位客人呢。”
　　屋子里温度很高，没过一会儿莫共全身逐渐温热，脸颊微红。
　　姑娘时不时的瞟一眼莫共，想看她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姑娘热络说道：“请问您来自哪里？”
　　“东京。”
　　“怪不得呢，我们这里从没有出现像您这么美的人。”
　　莫共微微一笑。
　　姑娘又问：“您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是。”
　　“从东京到这里，这么远，您竟然一个人来，您真的是非常有勇气。”姑娘露出钦佩的目光。
　　“我在广播上听到，说这边下了雪，非常美，所以过来看看。”
　　“现在都没有什么客人，您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这里十分清净，不会有人打扰您。今天，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我带您去看雪。”
　　“十分感谢。”莫共微微点头，算作回礼。
　　姑娘走到门口，忽然又折回来：“姐姐您一人住在这里会害怕吗？”
　　莫共犹豫一会儿，她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姑娘继续说：“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我和姐姐在同一屋子，姐姐会介意吗？我不会打扰到您。”
　　莫共摇摇头：“不会。”
　　这位姑娘离开，莫共在十分温热的屋子里坐下来，外面茫茫雪原，万里冰封，这里果真如前几日的广播所述，进入十二月份，便落下了今年最深厚的雪，一尺多深的厚度。
　　昨日，莫共听完广播，忽然想起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的冬日，那一天南京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夏目初音便异常欣喜，她说她最喜欢下雪了，下了雪好像就可以回家了。就是这一句，昨日一整天都让莫共心心念念，于是今日凌晨，她鬼使神差般的决定要来这里看一看。

　　东京军部，荒木歌川将莫共留下的这封信拿给牧野和宏，牧野和宏看过后，说道：“莫小姐临走之前再未说其他吗？”
　　荒木歌川摇头。
　　“那莫小姐近几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牧野和宏又问。
　　“没有。”
　　“那她这些时日可有出门？”
　　“没有。”荒木歌川摇头，“自从发生了田中事件，这些时日，她都没有出门。”
　　“那莫小姐是如何出去的呢？难道是那些士兵戍守不力？”牧野和宏看起来有些生气。
　　“东南拐角的墙壁上挂着一条绳子，以她的身手翻过那堵墙不是难事。”
　　“莫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执著啊。”牧野和宏无奈说道。
　　“是啊，总之为了离开我，使劲手段。”荒木歌川的声音里满是疲倦，“看来，家中的院墙要翻修了。”
　　“卑职觉得，莫小姐就是去日本北方了，并非逃回国。”牧野和宏笃定道。
　　“你如何这样认为？”荒木歌川听罢，瞬间来了兴趣。
　　“首先，莫小姐在日本没有任何身份，她并非日本国民，所以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办理手续出国；其次，上次莫小姐之所以计划着回国，是因为她遇到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人，有人帮助她，但现在看来，没有任何人能够带她回国，而少将阁下刚才所述，莫小姐将‘荒木千音’这张假的身份证带走了，莫小姐最珍视的全家福照片也未带走，那就说明莫小姐真的是如信上所述，去了北方。”
　　“你这样一说，确实有理，最近几日，莫共好像一直在听广播，都是与天气有关的。”荒木歌川这才舒缓一口气。
　　“那就符合逻辑了，少将阁下切勿担心，如果莫小姐真的要离开，她怎会还给您留下这一封信，以莫小姐往日的作风，她定是悄悄的就走了。我想，这一次莫小姐留下信，定是担心阁下会担忧，所以告知您。”牧野和宏继续宽慰道。
　　荒木歌川站起来，在办公室中走了一圈，说道：“将所有得力的亲兵秘密派出去，分派到近期内日本所有下雪的地方，都找一遍，定要将莫共找回来。虽说我们的推理较为贴近事实，但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这么多年，莫共制造出来的‘意外’太多了，我承受不起。”
　　“可是，今日北方都落雪了，这么多地方，该去哪找？”
　　“地方多就一个一个找。”
　　“是，卑职明白，卑职定当吩咐下去。如果少将阁下不是因为上次私自离席美军会议被禁足，您定亲自去了吧？”
　　荒木歌川未再言语。
　　“卑职领命，卑职愿意亲自前往寻找莫小姐，请少将阁下放心，虽然莫小姐之前制造了很多次‘意外事件’，但每一次她都未离开您，卑职觉得这是天意，这一次也是一样。”牧野和宏铿锵说道。
　　“好，多谢你，牧野。”荒木歌川又沉沉说了一句，“如果她在十日之内不返回，我便去中国找她。”
　　“可是中国这么大，您去哪里找她？她万一不回南京呢？”
　　“我也不知道。”荒木歌川忽然抬头，眼睛里又是弥天的无奈，“反正我会一直找她，找到死为止！”
　　“少将阁下，您何苦……”牧野和宏知晓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便未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