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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雪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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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奇想写一个关于故乡的散文集是一年前了,但那时我情绪不大稳定,于是一直未动笔。
昨晚叶子忽然问:“你不是想写一个散文集吗?”
我说:“觉得自己不配。”
叶子说:“你不是很喜欢余华和叶兆言老师吗?他们都说过写作的门槛既低又高,迈过去,你就是作家。但无论何时,都不要随意抨击他人的表达欲。你能怎么会不配呢?你顶配,比起你写的小说,我更喜欢看那些短小的随笔。”
我说:“好呀,那我要非常认真的给自己写一个小序,还要给它起一个开天辟地的名字。”
我们商量一整天的结果是:雪中的乌鲁木齐。
其实还有很多文艺的备选,可我觉得,最美的是雪,而乌鲁木齐这个名字,本身已足够美好,它在蒙语里译作“优美的牧场”。
叶子又问:“你只写乌鲁木齐吗?”
当然不可能。
于是我们又改成了:雪峰之下。
那无论在哪里都能远望的、沉默的、绵延的天山。
乌鲁木齐,我对这座城市的情感太复杂。
它落后、偏远,有时令人不堪提起,我至今仍坚定有机会要离开它;但它也养育我,在上海的每个不眠夜里召唤我。
不期然想起辽阔的天、无垠的草、疏朗的云;想起人民广场上的白鸽、建设巷飘扬的红旗、碱泉街角的小书店;想起我的亲人、朋友、老师。
19年,叶子问我:“会回去吗?”,我说:“不,上海很好。”
20年,叶子问我:“想回去吗?”,我说:“上海不好,但不想回去。”
21年,叶子问我:“真的要回去吗?”,我说:“我不想,但没有办法。”
22年,叶子问我:“还是不想回去?”,我说:“我不知道。”
昨晚聊到这里,我们都笑了。
叶子说:“那我再问你一次,想回去吗?”
我说:“我不知道。”
春节我没有回家,外公外婆跟着小姨夫和表弟出去玩,我看到照片的时候忽然在宿舍哭了,麦里的叶子吓了一跳,忙问我怎么了。
我说:“他们老了。”
小时候妈妈问以后有什么理想,我在锅炉厂的小院子里大声回答她,要买一个大别墅。
然而现在我这样一事无成。
未来也只会在普通的岗位上成为一个普通人,下班汇入茫茫人海,如水滴散在大海,半点踪迹也没有。
想挣很多很多钱,带我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姑姑姑父还有小妹妹看看外面那么精彩的世界。
他们一辈子看着西北的天、西北的雪;吃着西北的黄沙,西北的风。
几天前的晚上,我跟妈妈说,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挣到很多很多钱,人一辈子至少要走出国门一次,你们要等我。
妈妈说她相信我。
但我其实不太相信自己。
就像远处那座无声的雪峰,看起来那么近,向它走去时才发觉路那么远,并不如我坐着轮胎从积雪的山上滑下来那么容易。
我从那里走出来,如今要走回去,或许未来还会离开。
可是提起故乡、说起家,我会想到那座积雪的、黑白交错的山;想到黄沙旁的冰面、作响的驼铃;想到柔软的草场、恣意的马鞭;想到冒烟的烤串、窗边挂着的辣皮子。
它是在召唤我的。
我那在地图上都遥不可及的故乡。
我会离开你的怀抱,也始终被你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