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11、第十一章

　　蚌精的寿命会有多长呢？

　　月无涯控制不住的想到，没有仙身、灵力低微的她们，怕是连露珠仙子也及不上。

　　路行云曾为了延长晞露的寿命，特意向目寮真人求取灵药，却只得到真人一句“天命如此，强求无用”。
　　他也曾在月无涯面前信誓旦旦道不再贪求，只愿共度余生。
　　可当两人终将要走向分离时，路行云却无法释然，甚至公然违抗仙冥两界规矩，强行留下晞露的一缕魂魄送入轮回。

　　当月无涯奉命追捕路行云的那一日，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无涯，你当真不愿成全我？”

　　路行云脚踏浮云立于冥界往生河之上，脸色苍白的看向带领重兵前来的月无涯。
　　他的手中捧有一滴露珠，那是晞露的原身。

　　“行云，此刻收手，帝君面前我会为你求情。”月无涯挥手屏退身后兵将，皱眉看向路行云，眼神里带着深沉的忧虑。

　　“来不及了。”路行云苦笑一声，看向手中的露珠，眼中含着泪光：“除却手中这缕，晞露其余魂魄尽已散尽，若不及时入轮回，便再无生还的希望。”

　　“她由天地孕育，就该归于天地。”月无涯急声道：“你擅自打破轮回，可想过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想得很清楚！”

　　路行云激动的大声喊道，他手中的露珠似乎感知到他情绪的不稳而微微颤抖着。

　　“我从未有今日这般清醒，我愿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晞露也愿意吗？”月无涯的声音蓦地低沉了下来，冷冷地盯着路行云道。

　　路行云一下子愣住了，月无涯的话继续劈头盖脸的落下来：

　　“你这般自作多情、擅作主张，可有问过她的意愿？她若是真的爱你，会同意你这样做吗？”

　　在路行云这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里，明明是主角之一的晞露存在感却微乎其微，月无涯甚至记不清她的模样。
　　只知道这一场孽缘，由路行云固执的开始，又由他固执的不愿结束。

　　路行云手中的露珠似乎受到了强烈的触动般剧烈震动起来，惊得路行云瞬间忘了月无涯的话，紧张的低下头温声道：“晞露，你不要怕，我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说着路行云脚下的浮云突然散开，他的身子极速坠落，竟是要冲入往生河中去。
　　漆黑一片的河流中飘荡着无数灵魂的银白闪光，感受到磅礴神力的到来，脆弱的灵魂纷纷溃散。

　　“路行云，你不要命了！”

　　月无涯怒吼一声，追着路行云的身影极速而去，他手中月光瞬间如匹练般甩出紧紧缚住路行云的身形，将他堪堪吊在河面之上。
　　路行云的手中的露珠离往生河面只一掌之遥，原因畏惧而躲避的魂灵此时嗅到他手中的魂魄香气又纷纷聚拢来，贪婪的想要吃掉晞露的魂魄。

　　“你此番破坏轮回，便不受冥府庇佑，晞露的魂魄一旦入往生河，便会被这些恶灵吞噬。”
　　月无涯余光瞥见朝他们方向赶来的天界重兵，语气又急又快道。

　　“我早已考虑到了——”路行云看也不看月无涯，固执的望着湖面道：“我会一同入河，护晞露周全。”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月无涯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摇了摇头道。

　　即便路行云是一介神君，可往生河乃连接两界之所，是冥界命脉，积攒的天地之力足以将他碾得粉碎，神魂俱灭。

　　“我问过姻缘神，他替我想了个法子……”看着后面赶来的追兵，路行云压低了嗓子道：“舍弃神身，以魂灵护之，共入轮回……”

　　“这游子期好大的胆子！竟敢唆使你——”月无涯眸中满是怒火，握紧了拳头咬牙道。

　　“无涯，只再帮我一次。”路行云软和了语气，眼含热泪的望着月无涯道：“为了晞露，我别无他法了……”

　　路行云是高高在上的神君，母亲是威名在外的荥华女君，他从未这般低声下气求过人。
　　可他就是昏了头般，为了一个晞露，不惜豁出命来——

　　月无涯叹了口气，除了帮他，他也别无他法。

　　月无涯挥手筑起结界，将身后的追兵拦在其外，抬手松开缠绕住路行云的月光匹练，撇过眼淡淡道：“你走吧。”

　　“往后祸兮旦福，只愿你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

　　路行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将晞露的魂魄珍重的捧在手心，闭上了眼。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层蒙蒙的白光，渐渐的他的魂魄自身体中抽离出来，将晞露微弱的魂魄仔细包裹在内。
　　踏入河流的一霎那，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路行云强忍着疼痛朝月无涯深深行上一礼后，便融入河流中，化作无数闪光中最璀璨的那颗飘走了。

　　月无涯静默的站在原地，抬手将化作一缕云烟的路行云的身躯收于掌心，目送他远去。

　　得知消息后的荥华女君震怒，差点要和月无涯拼命，被重禹帝君拦下，为维护她的体面将月无涯罚去征讨幽冥鬼域便是后话了。

　　这些过往浮现在月无涯脑海里只是一瞬间，待他重新回过神来，眇眇已经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自月无涯开始为她投放来自外界的新鲜画面后，她便不再像之前那般随心所欲的待他，也开始慢慢听他的话。

　　此刻便乖顺的坐在他身旁，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一副我表现得真好快奖励我的表情。

　　月无涯蒙在心上的一丝阴霾在看到她明媚的脸庞时一扫而光，他微垂眼睫整理皱起的衣摆，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如今年岁几何？”

　　这是个新鲜问题，眇眇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的举起了四根手指。

　　“四百年？”月无涯微皱眉头，自言自语道：“我竟不知蚌精一族有这么长的寿命……”
　　只是四百年还未能化形完全，这天赋确实堪忧啊……

　　月无涯的话眇眇没有听清，她凑了过来，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待他看过来时，又指了指他，然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是问我？”月无涯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温声道：“自降生之日起，约摸一千六百年有余。”

　　他与晞露一样，皆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来，没有亲缘氏族，在天界之中一向独来独往，也被家世显赫的神仙所不屑。
　　荥华女君看不起他很正常，晞露攀附路行云的行为他也理解。
　　仙界不是至纯至善之地，神仙也有七情六欲，身份地位的差别。月无涯生来负有强大神力，受月华眷顾，后又得重禹帝君赏识，才在仙界站稳脚跟。
　　他瞥了一眼懵懂的眇眇，不由得摇头想到，可像她这般天赋堪忧的小小蚌精在仙界怕是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月无涯抬眸看向眇眇，郑重道：“日后你若有机缘升仙，可来寻我。”

　　他这话题跳跃得太快，眇眇歪了歪头，不解的眨了眨眼。

　　一向与她心意相通的月无涯不知怎的理解错了她的意思，煞有其事的点头道：“你这般愚钝，怕是寻不到来月华宫的路。”

　　旁的话不知，这“愚钝”二字眇眇却明了，她当即鼓起脸来，伸出手去抓月无涯，似是要与他争论一番。
　　她的手还未碰到月无涯的隔壁，便被他反握住了手腕。
　　眇眇还待与他再切磋两招，就觉被扣住手腕上缠上一抹银白的亮光，在这明媚阳光下愈发璀璨耀眼。

　　这是他们相见的第一日，眇眇自月无涯身上裁下的那缕发丝。
　　后在他们发生争执的那一日，又被眇眇丢还给了月无涯。

　　眇眇本已忘了这件事，却没想到月无涯将这缕发丝保存了下来，又重新戴回了她的手腕。
　　她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那泓月光，又抬头看了看月无涯，再又低头看向手腕。
　　如此重复几次，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她的眼神直白而赤裸，看得月无涯心中雀跃，也有些许不知所措。

　　他强按下欢快的语音，不敢与眇眇对视，只移开目光，以通红的耳朵面对她，轻咳一声道：“发丝上蕴有月华之力，只要你以神力滋养，我便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这样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眇眇不知听进去没有，她只顾欢喜的把玩着失而复得的月光缎带。
　　这与上次她随意系上的不同，月无涯应是施加了神力，使得发丝光泽更为闪亮，也能更妥帖的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你日后需得努力修炼，成仙并非易事。”看着开心的眇眇，月无涯的神情也更加温和，银白眼眸似如水月光。

　　突然眇眇似想起了什么，不再欣赏自己的新饰品，而是拈起一缕自己的长发，利落的割了下来。

　　一直看着她的月无涯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眇眇拉起了手，露出手腕。

　　“你……”

　　月无涯正要发问，眇眇却已经利落的将自己的发丝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那缕如墨般柔滑的发丝轻柔的萦绕在他的手腕，像是那双墨色眼眸投来的纯粹目光，一丝一缕将他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他手腕的黑发，与眇眇手腕的银发，突兀却又和谐的出现在两人身上，正如他们两人此刻注视对方的目光般交缠在一起。

　　这一瞬间，月无涯无端的想起人间的一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