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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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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惊吓过度,在母亲怀中昏睡的阿义终于醒来,只见银虎身影消失,那掌鞭的恶人在漂亮哥哥的手中痛苦挣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父亲撕下袖口及时为他们母子止了血,母亲没伤到要害,也渐渐苏醒。
睡梦中紧紧握着的银毫,此时已经失去了咒文的光泽。可是在孩子眼中,俨然成了救过命的稻草。
江玄遥只听耳边一声惊喜雀跃的稚嫩童音。
“今晚一定是和光仙子显神,请来巨虎和仙君,才救了大家!”
营帐中,被掌鞭人凄惨下场震慑的凡人,纷纷缓过了神。
周身戾气减弱的同时,古老的淡金色文字浮现在半空。
江玄遥微微睁大了眼。
只因一句小孩子无心的话,信仰愿力遽然汇聚,以各地仙子祠堂的石像为媒,连成一个巨大法阵。
潜藏的移宫换羽咒文同时显现。
初访人间仙子祠堂,他以为只有向仙子供奉许愿,才会形成信仰愿力。否则为何沧阳宗当年大费周章,长老们亲自下界,只为让人间遍修仙子祠堂?
可原来,心中有她,不必去祠堂中跪拜,也能聚起星星点点的愿力。
仙子祠堂与石像,不过是一个将愿力汇聚,为沧阳宗所用的媒介罢了。
只要他此时借势,法阵与仙宫的联系就能修复,整个西洲所有仙子石像中的移宫换羽咒,也可一并抹消。
沧阳宗主必然警觉,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是属于和光仙子的愿力。
是她一人神髓流尽,她一人灰飞烟灭,才换来三界百年和平,众生朝拜追思。
她的名望,轮不到沧阳宗霸占。
乘着飞行法器的唐卿翊,望着头顶古老咒文骤然浮现又散去。
咒文消失的那一刻,她身上不知为何轻快了许多。仿佛压在身上许久的沉疴痼疾,忽然有了好转复苏的迹象。
“我知道他在哪了。”她对沈修卓笑道,“调头,咱们去西洲营帐。”
“江道友好端端的,怎么会在西洲军营?”
“别管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嘛。”
“……”
沈修卓不知他二人默契从何而来,眼热心酸,却也无从诉起。
苍穹之上黑雾消散,但江玄遥灵脉中的煞气涌流不止,银镯中的雷击也不曾停下过。他几乎昏了过去,远远见营帐火光中,走来一道红衣身影。
红衣少女轻纱遮面,周围的百姓没有认出她与仙子祠堂中的画像与石像十分相似的眉眼,因而,周围没有人在看她,也没有人对她说话,夜色衬得她好似一道独立世间的虚浮幻影,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江玄遥眼眶微酸,蓦然抬手。
“别走。”
“让我等等……等等再醒来。”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她灵动眼眸中饱含怒意,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很担心你。”
江玄遥才后知后觉,想起唐卿翊出门之前还在生他的气。
清醒过后,他竟有些心虚,垂眸轻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唐卿翊没好气地说:“你的术法就算弱得只剩一缕灵力丝,我都认得出来。大半夜独自一人不顾安危跑出来救民于水火,你很了不起是吗?”
“……”
他倒不是专门跑出来来救人的。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无从说起,只有一声“抱歉”。
银虎来得迟,虽然救下了大部分人,依然有几人领过鞭子,奄奄一息。但有沈修卓在,只要还留着一口气,魂魄未消,再重的伤都救得回来。
沈修卓救完伤者,眼神幽幽望来:“江道友,你不是说要低调,不让别人叫我们仙君吗?”
还没等江玄遥应答,唐卿翊猛然转头瞥他一眼,沈修卓立刻蔫蔫地说:“咳,若不高调,那掌鞭人也不肯死心,还是江道友考虑周到。”
……沈修卓居然都转性,不挑他的错了。也不知唐卿翊今晚和他说了什么?
重伤的人服过丹药续命,踉跄跪在江玄遥面前,口中高呼着多谢小仙君相助。
伤口未干涸的血气逸散,生人血肉的气味钻入鼻腔。
许久没闻过如此诱人的气息了。
上一次,还是百年前沧阳宗灵兽苑领事喂狗似的丢在他面前,开膛破肚的野兔。
江玄遥意识恍惚,等回过神来时,惊觉自己口渴难耐,冒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后退几步。
一百多年了。
被和光仙子煞费苦心压制住的本能,怎么会突然回来?
“你躲得那么远做什么?”唐卿翊把他拉了回来,“大家都很感激你呢。”
江玄遥僵硬地笑了笑:“无事。”
只是目光再也不敢去看那些伤者,而是凝在左手银镯上,催动灵脉中的煞气。
雷击之痛穿过脊背,他闷哼一声,终于暂且忘记了血肉的香甜气味,慢慢找回了清醒。
……
宽阔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西洲商贾、猎户、百姓,及帝都来的高门贵族,驾着法器驱使的车马,齐齐落于西洲最中央的浮空岛。
檐牙飞瓦上停着一排鸟雀,黄头翠身,叫声婉转悠扬如琴瑟。
今日,长居帝都的越水唐家借西洲商会的地盘,在岛上最出名的照月楼开设奇珍宴,展出的都是围猎时用得到的猎具法器,看客随意竞价。
唐卿翊在二楼雅座,两道墙隔着开放雅座与包厢,帘子隔着座位与回廊雕栏,掀起珠帘一角,便能瞧见一楼熙熙攘攘的文人墨客点评吟诗。
她耳边还听着隔壁的动静。
隔壁雅间内,是唐英枫、江玄遥、沈修卓三人,等唐家家主到访。
唐英枫说唐卿翊与他长姐太过相似,怕她惊动最近草木皆兵的唐家人,待与唐家人阐明沧阳宗来意,再露面也不迟。
她如今对“容貌相似”四个字很敏锐,不禁想,是有多相似呢?有她与和光仙子像吗?
可惜先帝贵太妃久居深宫,即使围猎也要数十位宫娥侍卫紧跟,不能一睹芳容满足她的好奇心。
雅间门吱呀一声开了,唐英枫轻快雀跃地叫了一声“父亲”。只听进门的那位步履缓慢,嗓音浑厚低沉,她连五官都看不到,却已感受到了岁月洗练揉搓过的痕迹。
仙界少有天人五衰之相,最放纵的酒鬼,说话也不会含着砂子一般。
雅间内,江玄遥目光沉静锐利,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唐家家主唐留昭,容貌步入暮年之态,身上华服金绣一样不少,神色颇有些倨傲。
沈修卓虽然同意遮掩仙人气场,但仍然没有放弃他那一身华彩锦缎。
江玄遥素色衣袍,清隽眉眼,站在招摇的沈修卓身边,却最先引得唐留昭注视。
“姿色不错。”唐留昭抬了抬苍老眼皮,竟然对沈修卓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公子好雅兴。”
“?”江玄遥刚听出意思,还没来得及琢磨。
唐英枫年纪还小,没听明白,愣住了。
“这是我朋友!唐家主你未免也太……”
无礼,离谱,狗眼看人低。
沈修卓脸皮憋得红到发紫,却见江玄遥摇头,只好咋咋呼呼地传音:“江道友,这你都能忍?!”
“唐家百年显赫,帝王都要让三分,他有此反应,说明至少唐家内部,肆意鱼肉轻贱百姓的事不少。此时他一言一行若是最放松的姿态,才有最真实的情报。”
“……”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江玄遥一歪头,沈修卓默然无语。
虽不满江玄遥被唐卿翊偏心,可也不能叫他被别人看轻了去。
自己满腔义愤为他出头,此时倒像个傻子。
“不过,唐家主已经被惊动,就算了吧。”
江玄遥面不改色,褪去术法遮掩。
解开咒术那一瞬的灵力波动无法压制,连门外熙攘人群都静了片刻。
江玄遥腰间玉牌叮铃作响,唐留昭只看一眼那莹润光晕下的字,脸上的轻浮瞬间不见了,膝下一软,竟跪了下来。
“在下有眼不识沧阳宗仙君,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仙君不要迁怒于我唐家!”
唇红齿白、顾盼风流的江仙君面无表情地传音:“你看,宗主玉牌这么好用,何必费口舌?”
沈修卓:“……”
他不禁觉得,江玄遥的忍耐极限,高得有些可怕了。
连自己瞠目结舌的上限,也要被拔高了。
“二位仙君亲临,唐家上下蓬荜生辉,只恨凡间器物粗陋,委屈了二位金尊玉体……”
唐留昭跪在地上尽心吹捧,夸词天花乱坠。沈修卓耳根渐软,颇为受用。
“不瞒唐家主,我们此次前来,是因和光仙宫……”
江玄遥忽然上前,不动声色地拦下了他的话。
“仙宫中探查到唐家宗祠有异,连带人间万千仙子祠堂法阵异常,不知家主如何解释?”
唐英枫:“咦?我们不是说好了……”
不提宗祠的事情吗?
话音未落,手指间一道静音符咒就糊在了唐英枫嘴上。
江玄遥眸光沉静凝练,凡人无法逼视的沧阳宗玉牌咫尺之遥,压在唐留昭眼前。
沈修卓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被江玄遥四两拨千斤地改了意思。
——不是仙宫有异动,是你唐家在人间照管祠堂不尽心。
不是客气礼让地与唐家商量,而是要唐家为宗祠异常给出解释。
回过味来,沈修卓默默退后,索□□给江玄遥去周旋。
“这……仙君给我唐家几日时间,我定然查个明白。”
“不必了,开宗祠,我们亲自去查。”
唐留昭神色一凛:“宗祠不可开。”
“唐家百年前的盟誓,这便不做数了?我倒不愿为难家主,只怕宗主怪罪。”
“宗主百年前就已重伤,每年都需闭关疗伤,想来重在蓄养精神,断不会因琐事为难我等凡人……”
“和光仙子的祠堂,是琐事?”
空气里结了霜,沈修卓倏然扫过江玄遥漂亮深邃的眉眼。
医者对生杀之气敏锐,方才江玄遥身旁气场骤冷,是动了杀心的。
可江玄遥自己受凡人轻辱时,明明毫无反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