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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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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凌朝急了。
方聿敏这呆头鹅最无聊了,有他在,自己肯定不能继续拱火,看豆芽菜和房老头斗嘴了。
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呀?
必须得速速结束战斗才行了。
于是他笑道:“豆芽菜,你说,‘知之甚多’为大女人,莫非,你认为你自己是‘大女人’?”
谢颖皱眉。“臣女没有这么说。”
赵凌朝一团和气,摆摆手,“哎呀,你不要这么严肃嘛,朕就是想,既然你这么聪慧能言,朕也应当尊重你,不该把你当成寻常女孩子。不如我们,比一场?”
深宫太无聊了,豆芽菜好玩,就是要欺负豆芽菜。
“怎么比?”谢颖好奇。
看见豆芽菜上钩,赵凌朝心里暗爽。“当然是比文章。不过,为了避免我以大欺小,我们就把范围限定在《大学》。由一个中间人随机抽一道题目……”
他抓住站在一边的方聿敏一只白皙的手,当成翻书工具,闭起眼睛随意翻书,翻来覆去好多遍,终于把着方聿敏的手定在一页的一个点。
赵凌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我们就论‘格物致知’之道,如何?可以讨论、求教,不许找人代笔。半个月后比试成果。”
谢颖笑了笑,“臣女却之不恭。”
方聿敏觉得不妥,抽回手,擦了擦,微微皱眉。
“陛下,不要胡闹。”
在他眼里,谢家女只是个开蒙两个多月的小姑娘,就算考题限定在《大学》,陛下也仍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小姑娘年少莽撞,不懂这题目的难度,他却是懂的。
他很担心小姑娘脸皮薄,输了后难堪,甚至因为打击太大而不再愿意学习。
女孩儿爱读书,在他身边的范围内,真的很难能可贵。
他连续几个早晨进浣溪苑,都发现谢家女比他更早到来,端坐着晨读。他心里早已对这个女孩有了印象。
谢颖却全然不在意他的话,笑着道:“陛下,比赛怎么能没有彩头?我们总要定个赌约才行。”
赵凌朝兴奋了,这豆芽菜可真是傻到家了。他头脑一转,计上心头。
“那么这样,若是你赢了,朕半个月不许碰书。若是你输了,朕可以放半个月的假。”
稳赚不赔。
更何况豆芽菜根本不可能赢。
“只要太后娘娘答应,臣女就没问题。”谢颖也认真地回答。反正太后娘娘不可能答应。
张柏蚺和房存山一直看着。这时,房存山冷哼一声:
“不自量力。”
这声嘲讽就仿佛在说张柏蚺一样,击在他胸口。
什么东西慢慢的裂了。
他终于不再沉默,淡淡回应:“那倒也未可知。”
房存山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随后一脸放弃的表情,和小皇帝、方聿敏一起离开了。
张柏蚺心里有些倦怠地上完了今日的课。
临走时,女学生照旧上来问他问题。
他照旧不准备理睬。
谁知,谢颖拉住了他的袍角。
“老师,您教我‘诚于中,形于外’,内心真诚就会在外表流露。您明明不讨厌我,为何不理我呢?”
张柏蚺下意识要扯开袍角,却愣住了。
是啊,他为何……对女学生如此大的偏见呢?
一开始是因为,他满腔热血入宫,却发现学生是个小女孩儿,内心不平衡了。
他以为女孩儿是个玩物,些许学几个字,就会成为后妃,或者嫁人。他认为,让自己教一个玩物,就是在被戏弄。
可是,这么多天来,他发现,谢颖的表现,和玩物丝毫不沾边。
她对得起名字里的这个“颖”。
可是他拉不下脸了。
谢颖站在他面前,语气十分认真。“老师,我八岁前,一直被拘在家里,母亲不给我看书,不给我写字。我最为羡慕的,便是父亲的书房。是太后娘娘把我接进宫,给我读书写字的机会。她说我通过考验,可以来浣溪苑的那一刻,就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刻。
“……您知道,为何娘娘让您来教导我吗?”
张柏蚺沉默地注视着她。
“因为她知道,全翰林院上下,只有您,才有资格教我。您自己便是历经艰苦,一步步学成的寒门学子,只有您,才懂得求学的不易。也正因此,娘娘以为,只有您,才真正懂得何为‘有教无类’。可是这么多天,也许,您让她失望了。
她的声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您熟悉孔孟之道,却不了解我的为人,仅仅因为我是女子而轻视,岂不是固执又自以为是?
“我不是玩物,我不是小女子,我只是需要读书。我曾经很想……做您的学生。”
说完,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结合杭嬷嬷打听来的张编修过往经历,和预习的《论语》里的思想,编造娘娘的意思,可真累啊。
——她不知道,自己胡编的话可能触及了真相。
“慢着。”张柏蚺喊道。
谢颖故意脚步不停。
“谢颖,”身后的声音缓慢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如果我还可以做你老师的话……我姓张,字柏蚺,你是我的第一位女学生。”
谢颖笑了,转身。
她赌对了。这位张编修,并不是真正不辨是非的人,他只是缺一个人让他惊醒。
她该和这位“新”老师讨论,怎样彻底打败小皇帝了。
景坤宫。
曲承遥在批阅宫内奏折。常寻走过来,静静侍立在她身边。
良久,曲承遥开口,“何事?”
“浣溪苑,陛下要求与谢小姐‘文’斗,比论‘格物致知’,还定了赌约,无论输赢,陛下都休假半月。”
“随他们去吧。”曲承遥语气淡淡,朱笔没有丝毫停顿。
“房院士也参与其中,没有制止。”
“哼,房存山是老糊涂了。”
曲承遥冷哼一声。
“那您打算……”
曲承遥没有说话,专注地批阅奏折。良久,“不必管。”
在约定比赛之日来临之前,端午先到了——浣溪苑放假了。
杭嬷嬷在步胜斋门口悬上了内务府派发的艾叶菖蒲。宫内正经主子稀少,因此没有龙舟会之类的节庆活动。
早点是粽子。京城在北方,宫内习惯包枣粽,但由于太后是南方人,喜食鲜肉粽,因此早膳二者皆有。
不知为何,谢颖自幼不爱吃甜的,也爱鲜肉粽,今日看见喜爱之物,破天荒胃口大开,吃了两个,满嘴流油。
上午,杭嬷嬷手把手教谢颖做香囊。将朱砂、雄黄、香料包入丝布中裹好,缝紧,再以五色丝线编制成索,绑起来,一个辟邪香囊就做成了。
谢颖做了四个,自己一个绿的,杭嬷嬷一个紫的,湖波一个粉的,还有一个湖蓝色的给太后娘娘。湖蓝色的那个,她制作的格外认真,丝线编织的尤为紧密。
她想,今天是端午,自己都放假了,太后娘娘也许也不忙吧?如果去景坤宫看看,不算打扰吧?
于是她带着香囊去往景坤宫。
没踏入正殿,就听到殿内传来一阵喧闹。
“娘娘,娘娘三思啊!”
“臣附议!方家子虽无视规矩法度,但是心思尚算纯稚,臣以为,将他调职边塞入军,过于严苛了!”
“方氏子为方老将军唯一后代,娘娘若执意为此举,天下门阀都将不服!臣等将死谏!”
方家子?
谢颖知道的唯一一个世家里姓方的,就是方聿敏。
可是,方聿敏,简直是世家公子里品学兼优的典范,而且昨天,他还好好地和她打招呼呢。
那么会是谁呢?
还有,原来朝中,不是所有人都顺从娘娘的吗?娘娘想要惩罚一个人,竟然会有这么多人阻拦吗?
娘娘连端午佳节,都很烦心,不能休息呢。
她默然垂首立在门边,静静听着,满心忧愁。宦官也不敢赶她走。
里面寂静了片刻,传来一个轻轻淡淡的女声:
“那便不服吧。来人,腾出空地,让三位大人施展拳脚,哀家要看看他们怎样死谏。”
几个侍卫瞬间涌进去,拖出来三位穿着官服、大嚷大叫的老头,搁在景坤宫前院的空地。
一袭宝蓝缎子华服,施施然到了门边,是太后。她瞥了一眼谢颖,没有理她,只是漠然地注视着三个狼狈的老头。
“邹大人,卢大人,纪大人,请吧。若是无戏表演给哀家看,就不要浪费时间。”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尴尬了半晌,随即一人怒道:
“吾等乃是大楚功臣,岂有如戏子一样给人看戏的道理!”
剩下二人皆义愤填膺地附和。
终于,三个老头“气极”,拂袖离去。
曲承遥始终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离开景坤宫。
谢颖瞪大眼睛,看了一出唾面自干的闹剧。
再转头看门边,那袭宝蓝色华服,已经不见了。
她进入内殿,太后娘娘正在批阅奏折。
旁边已经批阅的和尚未批阅的,都堆得和小山一样高。
恐怕从清晨批到通宵达旦,都批不完吧。
“娘娘,您不要生气,为那些奇怪的老头不值得。”她鼓起勇气这样安慰。
曲承遥没有抬头,轻轻“嗯”了一声。
良久,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望向谢颖。
“有什么事吗?”
谢颖感到她似乎很不高兴,有些不耐烦,虽然应该并不是针对自己。
她懊恼来得不是时候,但是又实在特别想见到太后娘娘,于是说:
“今日是端午,我跟着杭嬷嬷学做了香囊。夏日蚊虫多,恐怕叮咬了娘娘,所以也来送一个给娘娘。”
她拿出那个精心制作的湖蓝色香囊。这颜色和娘娘今日的衣裳颜色着实相配。
曲承遥的表情温和了一些。
谢颖注意到,她的表情松弛下来后,脸上写满了疲色。
“有心了,放在这吧。”她语气略温柔了一些。“今天可有尝尝宫里的粽子?”
谢颖重重点头,“我吃了两个大肉粽呢!宫里的馅儿可真足呀!”
曲承遥近乎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