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酒馆》故牧

10、第 10 章

　　很早很早之前，缇菲娅曾带着小奥来过一次月光森林。
　　但缇菲娅肯定已经忘记了。

　　那时候，魔王忙着清缴魔域，恶魔和其他种族的斗争还没有发生，大家各占一隅，相安无事。
　　刚从魔域逃出来，满身伤痕的他被路过的缇菲娅捡到，帮他治好了身上的伤，问他要不要当她的收藏品。

　　她的身边总是环抱着各式各样的种族，有男有女，美得各有特色。她好像总是这样，无忧无虑地走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喜欢的全部收入囊中。

　　当然，她也是温柔的。无主之物她会收到精灵空间中妥善保管，有主之物她会询问主人能否以物易物，有自主意识的生物她也会照顾得面面俱到。
　　如果不愿意，她也从不会勉强，总是一笑了之。

　　“没有缘分啊。”她总是喜欢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悠闲地晃着脚丫，“这是命运，强求不来。”

　　这是在他答应成为她收藏品中的一员，跟在她身边后，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那天她刚刚告别一个找到心爱之人，不愿再继续做她收藏品的人，准备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小奥，你见过海吗？”她跳下树杈，背着双手，在夕阳下扭头看他。

　　小奥是她给他取的名字。
　　她懒得光明正大。小法、小奥、小斯、法奥、奥斯……所有需要她取名字的，她就从法奥斯的读音中随机挑选组合。

　　哦，法奥斯树是精灵一族的本源，对精灵族很重要。这也是她告诉他的。

　　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追逐与杀戮中度过。魔域之外，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全部来源于缇菲娅。
　　他来自跳动着业火的魔域深渊，见惯了黑暗，走出之后才发现，所有的光明与美好都是她。

　　“没有……见……过。”他缓慢答道。

　　没人教过他说话，所以他基本不开口。直到缇菲娅发现后，才会想方设法让他多说些话。
　　既然她想，那他就照做。

　　“好看……吗？”

　　“我也没见过啊。”缇菲娅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继续背着手蹦蹦跳跳，“虽然我走过那么多地方，但还没碰见过海呢。”

　　缇菲娅用手抵在额前搭了个瞭望的姿势，看向不远处的月光森林。

　　“据说是很好看的蓝色，比我收藏的最美的蓝宝石还要美。”

　　-

　　月光森林的确很美。淡蓝如薄纱般的光轻轻铺开，反着莹白色的光。从地平线最远的地方，幽蓝的海面延伸至岸，随着咸湿的海风微微晃动，波光粼粼。岸边掩映着郁郁葱葱的树，不似人间。

　　娜迦族三三两两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唱着歌。

　　“你是谁？”

　　歌声骤停，坐在岸边的人发现了她，来到她面前抱臂上下打量。

　　“精灵？”他皱眉，“法奥斯树不是在的大陆的最南端么？跑到最北边来做什么？”

　　“来找收藏品啊。”缇菲娅看着面前比她高大半个肩膀的男人，不由自主挑起他垂在腰际微微弯卷的宝蓝色发丝，“你好美，你愿意做我的收藏品吗？”

　　“你干什么！”男人一把扯回缇菲娅指间的发丝，反应极大地后退几步，莹白如玉的脸上泛起夕阳烟霞般的红。

　　“难道精灵都是这么没有礼貌的么！”他后退了几米犹嫌不够，干脆将双腿化作鱼尾，跳进大海里，唰唰游出去好远，对着缇菲娅高喊，“什么收藏品！我不懂，我也不要当！”

　　“好吧。”缇菲娅略带遗憾地收回手指，“真是可惜。”

　　她上前几步走到岸边，轻柔的海浪打湿了她的鞋。她干脆把鞋一脱，双手托腮蹲下来，看着那些正好奇望着她的娜迦族人们。

　　“你们都长得好美。这是娜迦族的特性么？有人愿意当我的收藏品么？我还从来没有收集过娜迦族的美人呢。”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简直莫名其妙！”游出去老远的男人用手指着她再次高喊，“不可理喻！”

　　“小殿下。”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无奈响起。一位正躺在礁石上晒月亮的人将他的鱼尾化作双腿，走过来。

　　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头发不再是明亮的宝蓝色，略显暗淡。脸上也有了几道岁月的痕迹。

　　他微微弯腰行礼，“我曾出去游历过，听过精灵族的喜好，也有幸见过精灵族的荣光，喝过精灵族酿的酒。只是娜迦族人大多不喜欢离海，也没出过月光森林，所以并不知道精灵的习性。”

　　“原来是这样。”缇菲娅恍然大悟，也提着裙摆弯腰行礼，“那真的很抱歉冒犯了你们。我是一位自由冒险者，喜欢旅行，喜欢看各式各样不同的美景。早就听说过月光森林的海很美，一直想来看看，我能在这里多停留几天么？”

　　“当然，这次我不会再冒犯你们了。”缇菲娅补充道。

　　“哈哈哈，当然可以。我们很欢迎。”

　　“耶罗达！”被称做小殿下的年轻男人急匆匆游上岸，曲线优美的鱼尾再次化作双腿。他噔噔两步冲上前，食指唰地一下指到缇菲娅面前，“你怎么可以答应她留下！”

　　“伊普洛殿下。”耶罗达将他的手摁下，“我曾经说过，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您真的应该出去走一走。”

　　他对着伊普洛慈祥地笑了一下，“毕竟您未来将是娜迦族的族长。”

　　“不要抗拒，也不要安居一隅。这是娜迦族的缘分，也是命运。”

　　-

　　缇菲娅带着小奥在月光森林停留了半年之久。

　　她将随身携带的树种赠与娜迦族，并灌输魔力帮助它们破土，教娜迦族的人未来该怎么照料。

　　她摘下月光森林特有的树叶和果子，酿成美酒，分享给每一位娜迦族人，并泼洒大地。

　　娜迦族人回报以优美动听的歌声，与缇菲娅一同在月光下跳舞。
　　他们的歌声带有魔力，可以开启幻境，让人想起最美好的过往。只是缇菲娅从不留恋过去，所以也从不会陷入幻境。

　　当然，她也再没有“冒犯”过任何一位娜迦族人。

　　“明天我就要走了。”

　　那是十分平常的一天，缇菲娅坐在礁石上晃着双腿看向在大海里游来游去的伊普洛，突然说道。

　　“走？”伊普洛如遭雷击般顿在原地，将鱼尾化作双腿，双手一撑，坐到了缇菲娅身旁，“你要去哪？”

　　“不知道，随便走走吧。去没去过的地方。”

　　“你……不是喜欢这里么？为什么不留下来？”

　　“半年，够长了啊。”缇菲娅伸手向半空中那轮永恒魔法下的圆月抓去，“这里很美，但却永恒不变。没有日升日落，没有春夏秋冬，呆半年足够了。我还想再走走，去看见更多。”

　　伊普洛抿了抿唇，话在嘴边欲言又止。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了，声音细若蚊吟。

　　“那……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么？”

　　“什么话？”缇菲娅转头看他。

　　“就是……那个……收藏品……”

　　“你的意思是，你想当我的收藏品？”缇菲娅疑惑歪头。

　　伊普洛脸色爆红，修长莹白的手指在礁石上扣来扣去，沾着海水的脚趾也蜷缩一团。他不堪注视地扭过头，半晌才从胸腔中憋出一声小小的“嗯”。

　　“当然算数啦！”缇菲娅绽出笑颜，“那我的收藏品又多一个啦！还是从没见过的娜迦族呢！”

　　“又多一个？你有很多收藏品？”伊普洛唰地扭过头，瞪大双眼。

　　“唔，不算太多吧。毕竟有的种族并不好看呢。”缇菲娅掰着手指一一数过，“大概……十几个的样子？他们有的会陪我一段旅程，有的只想呆在家乡，有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再继续做我的收藏品。所以现在跟在我身边的只有小奥。”

　　缇菲娅对伊普洛眨眨眼，“所以你会跟在我身边么？如果你不想离开月光森林也可以哦，我会回来看你的。”

　　伊普洛对缇菲娅说的数字十分不满，语气有些冲，“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我？”

　　“不知道呢。”缇菲娅晃晃脚丫，将平静的海面拍打出几丝水花，“我的旅行没有计划。等我想回来的时候吧。”

　　“那如果我愿意跟你一起旅行呢？你可不可以只有我一个收藏品？”伊普洛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委屈。

　　一直毫无存在感，坐在礁石下方的小奥猛然抬起头。

　　“不可以哦，小奥他很乖啊。”缇菲娅转头看向小奥。

　　跟在她身边快一年了，小奥的个头蹿得很快，黑发也长长不少。

　　几乎是缇菲娅看过来的瞬间，他将头重新低回去，感受到缇菲娅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而且，也要尊重收藏品们的意愿啊。小奥应该也不愿意离开我吧？”

　　他抓住缇菲娅的手轻轻蹭了蹭，渴求地看着她，摇头。

　　“不、不愿意。”

　　他现在已经能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意愿了，只是除了缇菲娅问他问题，其余时候依旧不怎么爱说话。

　　那天的伊普洛情绪十分激动，和缇菲娅聊了许久，最终，还是跟着她离开了月光森林。
　　不仅仅是因为收藏品，还因为耶罗达曾经说过的话。

　　他也想看看，出了月光森林，这片大陆到底有多精彩。

　　-

　　小奥来到海岸线边。

　　这里是毒气散播的源头。

　　几百年前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但他还记得缇菲娅最爱的那块礁石。
　　它很高，伫立在海岸边，伸出一片弯月状的峭壁。

　　她总是伸出四片薄薄的精灵羽翼飞上去，沿路洒下的光辉比夜幕中的星河还要美。
　　那时候森林郁郁葱葱，娜迦族人总是三三两两的躺在礁石上晒月亮，唱歌。于是缇菲娅便随着歌声起舞。

　　而现在，森林已经全部化作焦黑的枯枝，往日总是波光粼粼的大海泛着沉闷的死气，悠闲晒着月亮的娜迦族人再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在半空中徐徐旋转。

　　这是一个献祭魔法阵。不论献祭者愿不愿意，魔法阵发动后便会自发地吸取被献祭者的生机，补充给魔法阵的主人。

　　而这个魔法阵的被献祭者就是整片森林的树。

　　蘑菇魔王在这个魔法阵里留下了一部分魔王之力维持，于是紫色毒气从魔法阵中心四散而出。

　　——魔王之力。
　　蘑菇魔王趋之若鹜，原本属于他，却被他毅然放弃的东西，居然就这样兜兜转转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小奥的眼眸泛起一片血红，背后被挖去骨翼的两个黑洞洞的伤口感受到渴望的味道，汹涌着疯狂地想破体而出。

　　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自然更希望回到原本主人的体内。更何况蘑菇魔王已经不知道离开了多久，他打下的印记已经十分浅淡了。

　　他只微微张开手，魔法阵的中心就逐渐浮出一小团黑红色的魔力。

　　随着魔力的离开，魔法阵逐渐暗淡，运转速度越来越慢。他轻轻一握，魔法阵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紫色毒气自杀式地涌上来，想要阻止小奥的动作，但没有用。

　　只要等魔王之力全部浮出，他就能毁掉这个摇摇欲坠的魔法阵，毒气也就自然消散。

　　黑红色魔力粘稠似缎带，往他的心脏部位钻。被割裂的魔法核心终于得到了修复。小奥舔了舔唇角，背后的两个伤口刺痛过后微微发痒，像是有新骨头在重新生长。

　　魔王之力吸收完毕，毒气已经不再蔓延，他正要毁掉魔法阵，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缇菲娅略带疑惑的声音。

　　“咦，小奥？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