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莫比乌斯克莱因

12、第12章

　　“好了。记得我说过的话，适可而止。”

　　好在这种腻歪并没有持续太久。最后拍了一下本的头顶，origin1029松开手，转身走到操控台前，轻触智能系统的传感仪：“芬妮，报告简要实时数据。”

　　“是，现为您报告简要实时数据：轨道正常，舱内外气压正常，电量储蓄充足，机油储备量45L，预计2分钟14秒内抵达目的地，请做好降落准备。”

　　外派任务的时限通常都掐得很死，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十几秒钟过后，飞船的智能系统开始自主地哔哔作响，显示屏短暂地进入混沌状态——进入覆盖月球的通天网络之后就意味这台飞行器已经断开了和地球的网络链接，需要重新匹配可供连接的信号源。

　　“正在连接中，请稍候。”

　　在搜索到月球1区的通天网络覆盖区域后，名为“芬妮”的智能系统迅速地断网重连了一下，紧接着飞船驶向月球的速度骤然加快。随着月球上那块巨大的阴影越来越近，位于飞船两侧的机翼模样帆板缓缓张开，在距离月球地表3200米的位置开始减速。在地球上看起来相当庞大的宇宙飞船对于宇宙中的自然天体来说显得微不足道，如同一尾鱼跃入辽阔的深海，转瞬间就与之融为了一体。

　　明塔卡觉得自己可能稍微有点巨物恐惧症。当初去火星的路途中他一直保持着类似休克的沉睡状态所有并没有什么影响，但现在看着月球的模样竟然产生出一种微观世界对宏观世界的敬仰感和恐惧感来，于是很没出息地偷偷溜到到后舷窗，期盼着透过厚实的曲面玻璃还能看到地球离自己远去的样子。

　　时隔百万年，那颗在黑暗中孤独自转的蔚蓝星体已经和百万年前的模样大不相同。地壳变动，海水倒灌和植被覆盖率的变更使之完全不能与明塔卡记忆中几欲倾颓的蓝黑色废土对得上号，洁白的云团像打散的蛋花一样环绕在地球周身，显出亚健康的原始状态。似乎在离开了人类以后它才终于从久病沉疴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焕发出新的生机。

　　地球并不一定是需要人类的。

　　意识到这一点让明塔卡有些失落。看了看自己全新的机械身躯，五指一伸一握间都有齿轮运转的机括声，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侥幸还是惭愧。

　　“帆板开得太晚了，”等到降落速度逐渐趋于平缓，origin1029颇具警示意味地敲了敲控制台，用指尖在系统显示屏上刮蹭了一下，捻了捻沾上的薄灰：“这次我就当没看见，下次再有这种擅作主张情况我不会再带你出来执行任何任务。”

　　“抱歉，不如下次请您亲自驾驶。”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有误，明塔卡总觉得这艘飞船的智能系统刚刚那句话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反呛origin1029。但他记得放在从前一般情况下具备高级意识的智能体是不会被安装在固定飞行器上当系统来用的，因为涉及到一些机器人的“自由人权”问题……好吧，现在是智能机器人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但愿是他想多了。

　　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明塔卡觉得自己最近总喜欢操心一些从前完全不会在意的事情，也不怎么能找到从前乐观面世的那种状态了，或许这就是成长环节的必经之路吧。如果不是origin1029，他现在还在火星上没心没肺地睡大觉呢。

　　不过说起origin1029——

　　看着正在专心研究月球三维成像图的黑色科研机，明塔卡突然想起这家伙好像自始至终除了戴上面罩以外就没有做任何的防护措施，反观本却恨不得将那一罐子涂料全喷在身上。
　　好奇心作祟，明塔卡便走到他身边也装作在认真看图的模样，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副光滑的外壳。

　　虽然看起来主体是极具金属光泽的黑色，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其实是表面有一层灰蓝色金属薄膜覆盖，内部的材质不一定反光。坚硬，稳定，简约，每一块组件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材质是浪费到装饰上的。关节材质明显和零件材质不同，每一块人类能动的部位都被单独制造出来再进行组装，除了三棱钩针形的足部有一些关节被过分简化了以外，整体构架竟然和真正的人体结构相差无几。

　　这么多复杂精密的关节和零件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真的不会造成使用寿命缩短吗？

　　就算月球表面没有空气，不必担心氧化锈蚀的问题，但这也经不起陨石碎屑和残留水分的糟蹋啊。等等，那这家伙在地球表面的富氧环境里是怎么维护机体的？相比月球而言地球空气对机体的伤害明显更大，他平时也没见origin1029在实验室里对关节零件进行维护啊。

　　“你打算就这样直接进入真空状态吗？还是说要再做点准备？”

　　明塔卡发誓自己不是好奇宝宝，他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一下“盟友”。

　　origin1029闻言移开视线，上下打量了明塔卡一番。直到明塔卡被那只独眼和半边黑色屏幕上那个戏谑的狭长三角看得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他才暧昧地伸手捏住了明塔卡准备触碰自己外壳的手指，轻轻搓了两下：“好孩子，你在关心我？”

　　“不是，我没……好吧也算，毕竟我现在要靠你吃饭了才对。”

　　明塔卡放弃了嘴硬挣扎，觉得自己不适合走矜持路线。大着胆子碰了一下origin1029头部那些支愣起来的金属片，见没有遭到阻止，便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了对方的肩部关节上，凭借触感和经验仔细推断了起来：“虽然我早就想问了，看你的外壳材质应该含有大量的锇合金，刀锋不出意外是锇铂合金，关节材质主体就是锇铱合金了，不然怎么会是这种光泽和硬度。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会想到将这种贵金属大量应用到机身上来的，但锇太脆了，你机体上的金属锇纯度过高，掉落到月球上的陨石碎屑很多，温差也非常大——这样的机体直接在月球行走的话损坏率不会很高吗？”

　　“……”

　　origin1029任由明塔卡像个刚诞生不久的小智能机似的在自己的关节处戳来戳去，就是不肯回答，甚至很享受这种按摩式的触碰，这对他来说就像挠痒痒。但他越是卖关子，明塔卡心里的疑惑就越多。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求知欲很旺盛的实验样本，负责培育他的老师为此吃了不少苦头。终于在明塔卡坚持不懈的追问下，他听见origin1029的防尘面罩下传来了轻微的气音，就像是谁被逗笑了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似的：

　　“真不像一台明塔卡，反倒像一台货真价实的哈库。看来是我考虑德不够周全，忽略了你的复杂性，‘明塔卡’也并不一定全是只会嘿嘿笑的小废物。”

　　“什么意思？”

　　明塔卡一头雾水地看着origin1029活动了一下被捏错位的关节，掸掉了自己放在他肩甲上的手，心情不错地又揉了揉自己的头顶：“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大喜欢谨小慎微的助理机，你还是活泼无知点儿好。”

　　话虽这么说，origin1029却没有像本一样往身上喷涂防护涂层，丢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以后便关闭了眼前的三维成像图，留明塔卡站在原地，自己往舱门方向去了。

　　“芬妮，准备开启磁悬浮轨道。”

　　早在检查自身零件和装备的同时，origin1029的电子眼一直注视着舷窗外的情况，耳机的机翼不断上下浮动，听明塔卡说话的同时还要兼顾飞船智能系统播报的实时数据。当飞船船腹到月球地表的直线距离为1500米的时候，黑色科研机给智能系统下达了开启弹射轨道的命令，走到舱门旁边按下启动按钮。

　　厚实的合金舱门向两边打开，这时明塔卡才发现舱门外并不是浩瀚的宇宙，而是一间四面封闭的，一次性可供三台标准机型的智能机并排站立的轨道间。

　　轨道间面向飞船船头的那一面还有三扇舱门，按照大中小的顺序从左到右依次排列，而地上的三条磁悬浮线形轨道则从可供站立的轨道间一直延伸到门外的甲板上，最后消失在船头的弹射凹槽边缘。

　　怪不得一开始登上飞船的时候是从船腹的升降舱进入大厅的，舷窗外侧也没有安装防护栏，原来在舱门外还有这样的设计。

　　“最后再检查一遍耳机设置，不要让我到了月球上再重复一遍。本，你进来之后记得关上内舱门。”

　　origin1029率先跨入轨道舱内，走到中间那一扇舱门前，足尖对准地上的线形轨道，轨道中央立刻亮起了莹白色的感应强光，在黑色的机体外圈勾勒出白色的轮廓。有那么一瞬间明塔卡看着他的侧影，又回想起了在夕阳下origin1029背光坐在充电椅扶手上的样子。那层光圈真的像极了日环食时用天文眼镜观察到的日冕现象。

　　“那我先走啦，前辈你好好看着飞船，实在无聊了就关机充会儿电，我们很快就回来陪你嗷。”

　　接到命令的本终于恋恋不舍地丢下了手里的第二瓶喷涂罐，拍拍明塔卡的胳膊，紧随origin1029走进轨道间内那扇更小一些的门前。但与之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直接踩在对应轨道线上，而是先抬起巨马蹄型的足部将足底往后一掰，使自己的足尖和origin1029一样呈现出钩针式的尖头，然后才摇摇晃晃地把尖头的晶体对准自己的轨道线，伸手触碰轨道间内部的红色按钮。

　　“喂！那我，那我真的就只是留在这……”

　　一直没明白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随着轻微的弹簧声响起，舱门在眼前再次闭合，明塔卡赶紧缩回伸出去的手指防止被夹。随着轨道间内的空气被逐渐抽进飞船大厅，本和origin1029的机体也逐渐开始浮于轨道之上，最终悬停在距离轨道1cm左右的半空中。

　　“注意：二号舱门开启，准备弹射，请注意有序规划着陆路线以免造成碰撞事故。”

　　带有浓重电磁音的女声在大厅内部响起，操纵台在智能系统“芬妮”的干预下开始自行运转。明塔卡跑到舷窗前，刮了刮眼眶将视觉灵敏度调到最高，正好看见位于甲板后方的轨道间中央舱门向外弹开，一道黑色的身影顺着莹白色的轨道无声无息地飞掠了出去，在开放式甲板上滑行的姿态如同专业的滑雪爱好者一样潇洒而从容。

　　临近甲板边缘的方形凹槽，origin1029双手抱臂两足并拢，通过收缩四肢将整个机体蜷缩起来，朝着月球的阴影方向直直地弹射了出去。然而就在3秒后，弹射带给机体的初始方向忽然变更，像是被某种强大的磁力吸引住一样朝着右后方的一个建筑尖顶呈弧形坠落。同时origin1029的四肢伸展开来，黑色的机体在半空中如同灵活的游鱼在水里打出一个漂亮的翻身，掌心的翻盖随即翘起，从指缝间流出的红色荧光物质在空中牵出了一条明显的轨道。

　　漂亮！

　　这几乎已经是演绎级别的动作了，当年在火星空间站附近测试地心引力的时候都没人敢这么玩。明塔卡正看得出神，忽然邻窗的位置响起了有节奏的轻微响动，与此同时障碍识别系统的警报声开始滴滴作响，成功将明塔卡的注意力引向了另一扇舷窗外侧。

　　咚咚咚，咚咚咚。

　　借着大厅里的灯光，明塔卡一眼就看见早该跟着origin1029的轨迹弹射出去的本此时却贴在相邻的一张舷窗的外壁上疯狂地敲窗，没有被防尘面罩覆盖的上半张脸表情惊恐，语音合成器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亮，似乎正在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

　　“什么？”

　　轨道间的外舱门已经敞开，空气也被抽回了飞船大厅里。真空无法传声，明塔卡隔着一层窗户根本接收不到本的语音，干脆直接趴在舷窗是将耳机贴近玻璃，但除了敲打的微弱震感以外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是要我也出去吗？”明塔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origin1029牵引出的方向，捡起地上的罐状喷剂做了一个要往关节上喷涂的姿势。

　　本见明塔卡没明白，大大的石英眼急得都快掉出来了。抓着自己的耳机机翼不停地重复着往后掰的动作，一边掰还一边在防尘面罩前比划着什么。
　　那一瞬间明塔卡福至心灵，开了窍似的学着本的样子抓住自己的耳机一点一点地往后拧动。随着一阵咔哒咔哒的转轮声和电磁杂音以后，一阵聒噪的呼喊突然略过耳机直接出现在了光脑里：

　　“前辈！前辈！我的探测仪在舷窗上！我的地质探测仪！快块块！我扒不住了！”

　　踩在轨道上站稳可是一项技术活，既要保证自己不被脚下的推力推出去导致失衡摔倒，还要时刻注意着怎么才能抠住滑溜溜的飞船外壳。已经顺着轨道划出去十米多远才从浅层记忆芯片里想起来自己忘了带最重要的探测仪，本几乎快要哭出来了——飞船船头的磁吸力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此刻在地球上，他怀疑自己足尖下的晶体大概率已经和轨道边缘擦出了火花。

　　明塔卡低头环视，随后在本的指引下发现左侧舷窗的围栏上果然挂着一个类似复古潜水眼镜一样的东西。眼镜中央伸展出一根小小的天线，天线的尖头还在一明一灭地闪着微弱的红光。

　　举起眼镜朝本晃了晃，见米色的小机器人激动得点头如捣蒜，明塔卡连忙拿着探测仪就往舱门跑。回忆起origin1029的模样连摁几下按钮想打开内舱门，但智能系统芬妮义正辞严地阻止了这一危险的行为，并动用私权将门锁得紧紧的：

　　“警告，警告，外舱门已开启，请勿在没有权限的情况下私自离开飞船大厅。”

　　“……”

　　情急之下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明塔卡想了想，学着origin1029的样子轻敲耳后覆盖上防尘面罩，把眼镜戴在自己脸上，指尖卡进门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动内置发动机，猛地发力向两边掰。

　　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舱门竟然“咯吱”一声呻吟就这样被生生拉开了一条缝，再把腿插进门缝里左右一别，严丝合缝的内舱门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用蛮力打开了。

　　大厅内的空气涌进宇宙，重力模拟系统一阵紊乱，摆放在大厅里的小物件纷纷随着轻微的振动而上下漂浮起来，周遭的一切声响几乎是在瞬间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本那直达光脑的电磁波共感呼喊声：

　　“诶！前辈你怎么出来了！粒子转换合成器不能用了吗？”

　　“我掰了门。”

　　“啥？”

　　“我把门掰开了！”

　　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古人”，明塔卡当然不可能知道粒子转换器才怎么把东西传送到飞船外面。有些棘手地握住轨道间墙壁上的扶手，巨马蹄型的脚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没有足够的摩擦力，总是打滑，无奈之他下只能贴着墙面一点一点往本的方向挪动。但奈何轨道间里的扶手就那么一点长，一号外舱门又太小，根本容不下一个2.5米高的机器人直立通行，只能抓着扶手将上身探出去，把眼镜努力往外递。但无论怎么伸长也还是和本的手差了那么几十厘米。

　　“快点啊前辈就差一点儿！你松手把它往我这推！”

　　戴上防尘面罩有一点不好，就是无法根据语音合成器的口型来判断对方到底说了什么。明塔卡也没有将语音合成器调节成电磁波范围共感模式，本只能看见明塔卡耳机下面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亮，再加上origin1029留下的红沙牵引轨迹只能持续4分钟，眼下已经有要扩散的迹象，急得嗷嗷叫。

　　明塔卡心一横，猫着腰从不到两米高的外舱门钻了出去，一手板着舱门边缘一手将眼镜向本的方向丢去，本连忙伸出手将漂浮在空中的探测仪捞到了自己手上。然而在明塔卡退回来时由于头部过高，竟然一后脑勺磕在了舱门上方，一时不察直接踩在了地上的荧白色轨道上。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瞬间从身体正前方传来，明塔卡只觉得有谁握住自己的脚在奋力往外抡力，一个踉跄竟然直接朝着单足踩在外甲板轨道上的本扑去，大惊失色之下连呼躲开。

　　本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握着探测仪看向这场无妄之灾，石英电子眼在短暂的熄灯后疯狂闪烁，直接被明塔卡的机身给撞飞了出去。两台机器人在甲板边缘无谓地挣扎了一番，最后不出意外地被弹射凹槽打包在一起抛了出去，赶在origin1029留下的牵引红沙扩散之前被吸附到了正轨上，朝着月球上的建筑尖顶砸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已经在月球1区的最高建筑屋顶上成功着陆的origin1029刚刚站起身来准备定位着陆地点坐标，忽然光脑中就响起了一连串声调百转千回的惨叫声。过于尖锐的声音使黑色科研机不适地抬手将电磁波接收功能调弱了一格。随着惨叫声越来越大，前战斗机留在深层记忆盘里的机械记忆使他下意识地后撤了两三米。

　　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他的的两台助理机又哭又叫地抱成一团，顺着他的牵引轨迹轰击在了他方才站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