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8》宋昭

9、第 9 章

　　钟离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她脚底黏在滚烫的地砖上，迟迟迈不开脚。

　　沈怀见她埋低脑袋，跟个木头似地杵在那儿，没有一点动静，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说重了。

　　却又不肯找补。

　　况且，他自己也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晒的，沈怀这会儿口干舌燥，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了根烟，站在太阳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烟雾萦绕在他周身，钟离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她跟他的距离太过遥远。

　　抽到三分之二，沈怀掐断烟头。

　　附近没有垃圾桶，他只能捏着半截没燃完的烟头，转身往回走。

　　他步子迈得宽大，几步就到了钟离跟前。

　　他垂眸深深盯了两眼没有言语的钟离，突然开腔：“想买什么价位的？”

　　钟离诧异地抬起眼皮，见沈怀距离不到半米，近到她能清楚地看清他脸上的毛孔，钟离这才意识到他的去而复返。

　　隐约明白他在给她搭台阶，钟离没再计较，低声讲：“四五千？五六千？内存大一点，像素好一点就行。”

　　“我没太多要求。”

　　沈怀轻轻嗯了声。

　　钟离不太明白沈怀的意思，见他转身就走，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沈怀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回头瞥了眼还停在原地的女人，喉咙滚了两下，看着人简短地问了句：“不是要买手机？”

　　钟离这才意识到沈怀这是要带她买手机去，她立马换了副面孔，刻意忽视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笑着跟了上去。

　　沈怀装没看见她的小动作，转头大步往前走。

　　手机店离这儿不远，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所以沈怀没打车也没搭公交。

　　钟离很珍惜这个近距离相处的机会，也不管天热不热，默默跟在沈怀身边往她不知道的目的地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钟离却觉得比最初好了很多。

　　至少，他没有再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

　　那家店在后街，一路上没什么人，沿途的店生意也不怎么好。

　　好几家卖花生、瓜子、喜糖等副食，来这儿的客人都是买批发，酒席上用。

　　家里有白事或者红事的，全都来这一条街进货。

　　钟离路过一家糖果店，刚好瞧见一对新人站在店门口商量婚礼上用什么喜糖。

　　小情侣看起来年龄不大，女孩低着头在跟人发消息，男孩站在一旁替她打伞。

　　样子看起来和谐又可爱。

　　钟离刻意放缓脚步，想要再看一眼那对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幸福得令她艳羡的情侣。

　　走在前头的沈怀发现钟离没有跟上，不自觉地放慢步伐，最后索性停下来。

　　直到确认钟离跟上，他才继续往前走。

　　手机店在后街深处的拐角，店面比较小，五脏六腑却俱全。

　　店门口的老红色塑料板上写着「中国移动」四个字，卷帘门撑到最顶端，内里嵌的玻璃门上印着两道绿色油漆。

　　店内的墙面挂满了各种款式的耳机、充电器，二十平左右的空间，三面摆了两米宽的柜台，里面罗列着各种型号的手机。

　　沈怀将钟离领到手机店都没着急走，而是进门跟店员打了声招呼。

　　“小艺，我带了个人过来买手机，你推荐一下，顺便给点优惠。”

　　坐电脑跟前打字的小姑娘听见沈怀的声音，立马蹭地一下站起来，眼睛圆溜溜地落在沈怀身上，说不出的激动：“沈怀哥，你来啦？”

　　“今天没上班？”

　　沈怀站在柜台前，低头瞄了一眼柜台里的新手机，淡淡解释：“休假三天。”

　　陈小艺笑着起身，满脸高兴地邀约：“那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啊，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顺便叫上我哥，我嫂子刚好今天也休假。”

　　沈怀没着急回应，余光扫了眼站门口没进来的钟离，再次出声：“先帮她挑一款手机，给她点优惠。”

　　“吃饭的事儿，晚上再说。我问问你哥。”

　　“行行行，那说好了啊，这次我请客。”

　　空间太小，再加上两人的对话声不小，钟离听得一清二楚。

　　这座小城太小，小到哪儿都是沈怀的熟人。

　　钟离虽然也算半个容城人，却在这座城里找不到一个熟人。

　　这座城于她而言不像故乡，像她漂泊岁月的一叶扁舟，终有一天，她会离开。

　　而离开那天，她带不走这座城的任何东西。

　　陈小艺跟沈怀打完招呼，将目光转移到店门口站着的钟离身上。

　　只一眼陈小艺便感受到了差异。

　　眼前的女人漂亮、潇洒，穿着独特，气质优雅、淡定，生了双看什么都淡漠却又能看出她有令人为她深情、着迷的眼睛。

　　不管是样貌，还是其他，都很吸引人。

　　陈小艺有意逡巡一圈，发现从不在女人身上多停留目光的沈怀这会儿竟明目张胆地盯着钟离看，莫名有些慌张。

　　她有意咳嗽一声，试图吸引钟离的注意力：“您想看什么款式的手机？我这里有最新款的苹果……”

　　钟离这才回过神，转身朝店里走进去。

　　她没注意到，在她回头的瞬间，店里的男人也不动神色地收回打量的目光，人立在柜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柜台里的手机模型。

　　钟离顺着最近的一侧看过去，在一圈新机中挑了一款银色的iPhone7。

　　陈小艺将手机取出来，还没开始介绍手机的功能、价格，钟离便利落地定下这台手机：“就它了。”

　　旁边的沈怀见她这么快下决定，默默瞧了眼人，仍然站在原地，没吭声。

　　陈小艺见她这么爽快，火速点头，从柜台里翻了一台没拆封的手机递给她，承诺七天包退换。

　　钟离将摔坏的手机取出来，本来准备插上旧卡，临到中途，她突然将旧卡折断扔进垃圾桶，接着从钱夹里翻出银行卡和身份证递给陈小艺，麻烦她换张新电话卡。

　　陈小艺啊了声，接过银行卡和身份证搁在柜台，又弯腰找电话卡。

　　身份证正面朝上，沈怀抬眼就瞧见了她的身份证信息。

　　八年前办的身份证，照片上的人比如今稚嫩许多，穿了件普通款式的T恤，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清秀的五官，耳朵、脖子上空空如也，没打耳洞也没戴首饰。

　　瞧着像个好学生，眼神也没现在这么冷漠。

　　沈怀隐约记得许多年前，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也是穿的这件T恤。

　　那天他放假回家，推门进屋瞥见一道单薄的背影，还以为是他妹妹沈溪，习惯性地上前拍了拍她后脑勺，结果等对方转过脸，入目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他还以为走错房间，转头见妹妹端着西瓜笑眯眯地走出厨房，抱着他的手臂热情介绍：“哥哥，这是我最好的好朋友钟离。”

　　沈怀这才重新看过去。

　　小小年纪就长了张有攻击性的脸，眼神里透露出超越同龄人的成熟，跟他妹妹完全不是一类人。

　　他最初不太喜欢钟离，觉得她心机过深，后来接触久了，了解了一星半点她的家庭、生长环境，又觉得对这样的姑娘恶意解读实在太过残忍。

　　至少她回头的那一秒，漆黑眼睛里是带着符合她那个年龄的惊讶的、慌乱的。

　　“我就要这张卡，157＊＊＊4551。”

　　回忆中，沈怀被一道清淡的嗓音扰乱思绪。

　　他转头看过去，只见钟离低垂着脑袋，手指着其中一个电话号码，跟陈小艺敲定新卡。

　　电话号码很好记，她只念了一遍，他便记了个大概。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最后四位数，恰好是他俩的生日数字。

　　买完手机，钟离将新卡插/入新手机，开机重启后，重新登陆微信。

　　一系列做完，她偏头看着身旁的男人，突然问了句：“一起吃个饭？”

　　沈怀没预料到她这么直白、赤/裸的邀请，愣了片刻，他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去趟医院，没时间。”

　　钟离见他拒绝也不强求，出了手机店，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陌生得仿佛从不认识。

　　中途两人谁也没回头。

　　钟离走了多久碰到一家早餐店，她一头扎了进去，点了一笼小笼包和一杯豆浆。

　　小笼包上桌，店员额外还送了一碟泡萝卜。

　　店面不大，里头支了四五张桌子，钟离坐在最里头，外面人声嘈杂，她挤在最边上，反而偷得片刻安静。

　　早餐吃完，钟离付完钱走出包子店，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一时间陷入迷茫。

　　她不知道往哪里走。

　　滴滴——

　　新手机收到一条新短信。

　　钟离以为是垃圾短信，正想删除，没想到点开一看，是一条不寻常的信息。

　　「我电话号码，存一下。」

　　钟离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沈怀发过来的短信。

　　她内心强压着惊讶、复杂，点开那串数字，新建联系人，备注：沈怀。

　　存完电话号码，钟离抬头看看被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天空，忽然觉得，这世界也不是这么糟糕。

　　或许心情好了点，钟离突发奇想，准备去之前的中学看看。

　　她顺势拦了辆车，报了「容城中学」的地址，司机回头打量一眼钟离，见她气质不一般，热情搭话：“容城中学的老师？”

　　“不是。容城中学毕业的。”

　　“看你挺眼熟的，长得像有个歌手。”

　　“像谁？”

　　“好像叫什么钟离？五三乐队的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