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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自白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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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上钟洄又哭了很多次,那封自白书几乎把她过去的不堪全部揭开了,她需要在那个晚上不停地回想过往的生活,最后落到纸上去让大众评判。
而丁旭所说的刀尖上跳舞,一方面是他知道这样的自白书非诚不能动人,需要钟洄剖析那些不愿意回想的岁月;另一方面则是需要观众的反应,接受的话还好说,但如果不接受,则会在本来全线崩坏的口碑雪上加霜,让她面临更多的指责,比如卖惨、诡辩、不孝之类的。
黎穗子全程陪着她,一遍遍修改,一次次安慰失控的她,最后一份近两千字的自白书终于写成。
“从小就在期待成年,期待18岁。
不是因为觉得长大之后的日子比较精彩,而是终于能够自己做主,终于能够过不被打骂的日子了。
18岁成人礼那天妈妈没在,可我已经习惯了她的缺席。
那天,楼下一直独身的奶奶看我坐在台阶上捧着老师送的生日蛋糕,她微微惊讶,我以为她在吃惊像我这样不被爱的小孩竟然也有人给我过生日,可被她拉进屋子之后,才知道她觉得我的蛋糕好漂亮,想跟我一块吃。
我本想等妈妈回来一起吃的,可看她实在是太“馋”了,于是就分了她一半。
吃完蛋糕后,她为刚才的失态微微脸红,又看着我因为收到人生的第一份蛋糕太过兴奋而跑散的头发,坚持要帮我编头发作为回赠的礼物。
头发刚散开的时候,她连着揪了好几根白发扔到垃圾桶里,语气中的惋惜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说18岁就有白头发了,但愿你不要像我一样命苦。
那天她给我编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公主头,还把年轻时戴的发卡送给我。
回到家后,我换上了洗了很多遍的新衣服,穿衣服的时候非常小心生怕弄散了老奶奶给编的头发,兴奋地坐在凳子边等着不知道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妈妈。
她是在临近十一点的时候回来的,而我在庆幸,还没到12点,生日还没过。
她看到了桌上那半块蛋糕,上面写着“钟洄,生日快乐”,又看着盛装打扮的我,脸色不太好,可也没说什么,只丢给我一个文件袋。
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一份十年约的合同,表示未来十年我都要从事一项陌生的从未接触过的行业,而契机仅仅是因为暑假时被她带着拍了一支五百块的广告。
我的拒绝并不管用,反而让那半块蛋糕砸在了我的新衣服上,还有老奶奶为我编了一个小时的头发上。
自那一天起的十八岁就真的没再发生过什么好事情,最大的遗憾便是被妈妈悄悄办了休学,错过高考。
我有想考的大学,有想学的专业,有想成为的人。
18岁之前想了好多次,18岁之后全部落空了。
可落空之后,还要活着,那份十年的合约是我哭闹多少次都赖不掉的,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个比我大四岁刚毕业的经纪人。
初出茅庐他带着初出茅庐的我一个组接一个组的跑,那些年光打印简历的费用就够我在肯德基不眠不休地吃上个把月了。
也不是完全地石沉大海,从一开始的死尸演起,什么角色都尝试,别人不接的我接,别人不演的我演,于是慢慢地戏约就多起来了,从只有两句台词的背景板到能在主角边露脸的小丫鬟再到女三号、女二号乃至到现在的女一号。
每一步都是靠我自己踏踏实实走出来的,没有一飞冲天,没有一炮而红。
在剧组蹲守的日日夜夜可以证明,房间里满满两大箱的剧本可以证明,还有那些角色可以证明。
可这样的人生也有不为认知的B面。
在圈子里沉浮数十年,始终租住在一间小房子里,因为十九岁那年妈妈把房子抵押给了一帮赌徒。
匆忙赶回的时候,我所有的东西被当成垃圾廉价处理,只有给我编头发的老奶奶趁乱捡回了几本高中课本,几本笔记还有一个她当初送我的发卡。
她又把哭到抽搐的我叫进屋子里,编了一个更漂亮的公主头,那个发卡依旧送给我。
送我走之前她说,你拍的广告很漂亮,演的尸体也很棒,在那么脏的水坑里能保持一动不动真的很厉害,人可以和命争,有时间常回来。
那一刻才知道原来我演尸体也会有人看到,所以我咬牙坚持下来了,继续投简历,继续在这条路上坚持。
坚持的越久,片酬越高,妈妈捅的窟窿也越大。
因为她,我曾被一帮拿着砍刀的人逼到躲进垃圾桶里,最后无奈只能把攒的钱全部给她去还赌债。
每次还完钱,她都会给我做好吃的饭菜,给我几个不常见但明显是硬挤出来的笑脸。
她不习惯对我笑,我也不习惯,可我喜欢,因为从没得到过,所以格外想。
但我除了没日没夜的拍戏,也只能挤出一点点时间偶尔想想罢了。
我们在房子抵押以后就分开住了,也就更形同陌路了,偶尔见面都是因为她遇到了麻烦,或者我去赌场、酒吧之类的地方接她回家,她清醒以后便对我谩骂殴打,进而把我的储蓄拿去救急。
直到她一天天变老,身体越来越差,我们之间才算真正能够冷静下来审视发生过的一切。
她再也没有了折腾的心力,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五十而知天命的她想好好生活,重新开始,我就用积蓄帮她开了一家小店,是她年轻时最想做的事情,安稳、平静、充实。
可这次的事件又让她陷入过往的深渊,陌生人的谩骂、攻击、造谣,这些让一个有信心重新开始的人突然慌了神,不知所措。
我不觉得她是个好妈妈,还是对她有诸多的怨气。
她做了非常多的错事,但该有的惩罚现实已经给过了。
她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小店店主,足够维持生活,平稳度日。
赌博、醉酒伤人我们都认,可实在没必要给她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我跟她的故事从生下来便基本结束。
我们不可能成为正常的母女,只能算是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的陌生人。
这样也挺好。
而我也需要好好调整状态继续往前走,但昨天的这件事几乎也把我打回原形。
有人质疑我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演顾客导演的女二号、李胜导演的女一号、黎穗子导演的女一号,其实不是我年纪轻,而是我出道早,演这些角色的时候,我已经在圈子里打拼七年之久,有很丰富的打戏、文戏经验,经过了很严格的试镜程序,才拿到这几个角色。
我会把试镜视频放出来让公众监督、评判,只想证明并无外界盛传的后门、裙带关系。
有人质疑我跟石磊先生有不正当关系,我解释过了,跟石磊先生的妻子杨女士在商务活动中相识成了朋友,跟石磊先生始终保持正常得体的社交关系,网传照片并无有心之人揣测的不当关系。
有人质疑我有不得了的后台,如果我真的有,大概就不用一次次的被打回原形重新开始了吧。
一路走来,诸多坎坷,诸多遗憾,诸多血泪。
不知道哭过多少次,可每一次我都能站起来,因为我知道背后有老奶奶在角落里默默为我加油,就算演个尸体也会为我喝彩。
我不是被爱着长大的,所以当有人愿意爱我的时候,会非常有动力。
感谢一路走来,支持我的观众朋友,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前行路上的动力。
人可以和命争,这是已经离世的老奶奶送我的一句话,曾经支撑着我度过很多黑暗的日日夜夜,也送给逐梦路上的每个人。”
黎穗子凌晨六点准时把这篇稿子交给了丁旭,他看了一遍后点点头。
“我会再给你做轻微修改,等改完后会再给你看一遍,今天会根据你的回应编辑相关热搜词条,咱们提前准备好的营销号和写手资源也会同步跟上……幸好你出道时间早,作品多,能够进行规模化的投放安利,如果效果好,下午就安排访谈,就保持这个疲惫的状态,千万不要动,具体的我再跟你对接。”
丁旭的逻辑清晰,语速非常快,说完便拿着那张稿子匆匆出去了。
黎穗子等他走后,又走到水管前,用冰水洗了一把脸。
回来后敲敲桌子,那帮人多半因为疲惫撑不住睡着了,现在因这突然的动静再度醒来,他们的疲态尽显,且毫无希望,谁也不知道这份自白书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到底能不能挽回一点儿口碑。
黎穗子等他们清醒的时候,站在桌子前开始安排今天的事情:“大家辛苦,撑过这两天,一切就都明了了……瑶瑶,今天继续陪着钟洄,哦对了,徐洋什么时候回来?”
“他七点多的时候能到。”钟洄答道。
“嗯可以,随时跟我保持联系,下午如果要采访的话,提前给我打电话,我赶回来。”
“嗯好知道了。”王瑶说道。
“张漳,继续帮我看着剧组这边,先停两天吧,有事联系我。”
“我跟你一块去吧,剧组让他们看着,童哥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王童昨天晚上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所以在这个时刻有点棘手。
“你在剧组吧,要不我不放心,我一会儿联系童哥,我清楚他什么脾气。”
张漳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我点了早餐,应该很快就能到,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啊。”
“你去干嘛?”一直没被安排到事情做的李信缇有些郁闷。
“筹资去。”
“筹资?那三家准备撤资了?”王瑶问道。
“那三家能保住一家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我先去试试看哪些关系能用上。”
黎穗子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她去化妆间找了身得体的衣服换上,又化了个淡妆,趁着这个时间还联系了依旧一肚子气的王童,两人是老搭档了,所以他虽然不情愿,认为这是没可能的事情,可还是同意了黎穗子再去拼一把的想法。
钟洄拿着早餐走进来,黎穗子还在打着电话。
“吃点再去吧。”
“嗯。”
黎穗子接过早餐把豆浆盖打开晾着,脑子里全见了投资人该怎么说以及该怎么跟那些合作过的投资人开口,就像王童昨晚说的,谁都不是冤大头。
“你打算怎么谈啊?”王童在电话那头问。
“硬谈,不过我对那几个投资方不抱什么希望了,撤资就撤资吧,我现在在梳理还有哪些靠谱的关系能用。”
“行了,我到剧组了,一会儿当面跟你谈。”
“好的。”
黎穗子刚挂掉电话,钟洄本来借这个空跟她说几句话,可任椒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依旧在商量今天的策略。
“穗子,快点走了,椒姐也在路上了。”王童推开门探进头来催促道。
“来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黎穗子低头吻了她一下,拿着早餐便跑了出去。
钟洄坐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这场仗无论能不能赢,无论打成什么样,她都不能再掉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