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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撑方向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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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不求多,但至少有一个人,懂自己!如果你问我是谁?我不知道,这样,你叫我恩衣也行,叫世界也可以。
我很想告诉你我所理解并且看到的世界,很想说些我认识或者看到的人。
这样,我先说说我外婆吧。”
沈恩衣写道:“在我心里,外婆是比妈妈还亲的人,因为妈妈会骂人,外婆不会,外婆只会哭,只会痛,只会默默流泪,除此之外,她还只会替别人着想。”
沈恩衣始终记得外婆的样子。
九死一生又多苦多难的慧心很老,很瘦,弓着腰,陀着背,她经常戴着她的小女儿萧小打的老线帽子,毛衣嘛,也很讲究,有纹有路,做工精美,细致,当然也是箫小一针一线用心所织。
不用说,萧小也是很孝顺的,她虽然不怎么好相处,脾气也爆糙,但她也有她的好,所谓,马有四蹄,也会失蹄,人无完人。
沈恩衣的外公说:“脾气这东西好呀,脾气这东西,人有脾气了也才有出息。”
沈恩衣曾经很相信她的外公,所以,她的脾气也不好,父亲一直就是这么说她的。
时日至今,沈恩衣的外公也已去世,她的外婆也早已不在人世多年,沈恩衣记不住她的外公太多,只知它的遗像,黑白照,不瓣白与黑头,他五官端正,英气十足,遗像挂在堂屋中央,活了一样!
老人的貌相虽然乌溜溜賊头头,但总体倒也亲和,并且留着胡子。
沈梁山说:“父在,子不留胡须。”
沈恩衣由此判定,她的外公也是孤儿。
她一直听说外公对外婆苛刻万求,就是这样一个笑嘻嘻挂在堂屋的人,不管三年五年,每当外婆一字提起,总日不能寐夜不能寝,一字十行的泪。
她外婆的泪那么多,仿佛怎么流也流不完似的!
沈恩衣每次去外婆家的安排,都是她和着外婆睡。
外婆一头她一头,关了灯聊天,说旁的还好,一提外公,外婆就哭。
本是老人的许多珍贵的记忆,但老人哭了,沈恩衣就不知所措的骂,她用大人劝大人的语气说:“外婆,你别讲了,也别想,闭着眼睛,什么不想,我们大家都好好睡觉,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有许多活儿要干呢。”
现在想来,当时的她是多么无礼和无知无识。
想想老人给家人当牛作马劳碌一生,心里的委屈决堤,想着呀呀学语不明人情世故的外孙女,心事也就随便说说,她的苦,她的累,她的无可奈何早已无处安放。
是“我不和你聊心,一聊,必泪倾城。”
曾经,沈恩衣在书中读过这样一段:
你退一步是退一步!
我退一步是无路!
等你退到无路,必会明白我的领悟!
渐年,沈恩衣已经长大,对于外婆的苦和泪,她全都懂了!
她也就明白那些《简城》里面所写所诉的,只要我们心中有爱,就是一座光城的神奇道理!
而她慧心外婆的城只有外公和舅舅,姨娘,所有的孩子,以及那么多年她默默无言的认命。
那时,沈恩衣可能幸运的成为她黑城冷壁里的一盏小小的灯蕊,可是,她却因为外公说的“有脾气才有出息”一话凶骂她的外婆,显尽自己毕生的不耐其烦。
她沈恩衣何德何能,又有何出息,想来愧疚至及。
她的胡子外公有工作,并且已经风光的教会舅舅同他一样开大卡车。前面是从外婆的回忆泪里知道的,外公在外婆心里一表人才,英姿飒爽,正人君子,外公是外婆的天,外婆的地,外婆的依靠,也是外婆的英雄。
外婆的心中,外公一生都完美,近乎于神。
后面,是事实,确也是沈恩衣特殊的记忆。
她记得,每次去外婆家,外婆家里都有人。
童遥歌里一句“金妈妈,银妈妈,我去外婆家,外婆不在家。外婆去买糖,得了糖,全给我!”
还有“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不在家!”
后面的词沈恩衣记不得了。
总之她每次去,她的外婆都神奇的在而不是歌里唱的不在。
外婆都在,而且很忙。
“你外公他们快回来啦,我得去烧水。”
外婆说的是外公和舅舅 ,家里的长工,几个黑乌麻黑的挖煤佬。
外公和舅舅都在外面挖煤,还没到家就喊着要热水洗澡啦。
都说外公脾气大,早先年外婆没生到舅舅,生小姨时,外公一看,三四个啦,还是女娃。
外婆在家生产,外公在外工作,他回来喵一眼,确认是否儿子。
如若女娃,他就破口大骂。
“钱再多有什么用,没个烧香火的。钱再多有什么用,整个家没一个撑方向盘的!钱再多有什么用,钱放那,谁去拿?”
外公把男娃称作“香火”和“撑方向盘的”。也在他看来,外婆生的孩子,女娃是累赘,只有男娃是人!
他那时家里有煤,自己又有工作,方圆三十里人无卡车,他却买得起并拿得到大卡车。
生孩子,生一个男孩子成了家里唯一势在必行的目标。
得了小姨。
外公看了就往回走,边走边骂:“又是个没把的。”他回去上班,头也不回。
接下来,外婆撑着月子,过着日子,用长长长的布条裹着当孩子的尿布湿,把屎把尿,任劳任怨。
每当有人夸小姨孝顺,小姨都还顶针,她亳不客气的跟夸她的人顶针说:“你们现在知道女儿孝顺了,刚生我时,老头子还说,是个女娃,又是个没用的女娃,我看干脆从二楼窗户扔出去摔死算了。”
“是你父亲说的!我可没说!”
“是,是,老头子是大坏人!”听的人们说!
后面外公开大卡车,那时,他已经有两个儿子啦,并且小儿子已经学会开车,他正时来运转,春风得意,带着舅舅和沈恩衣开大卡去遥远的地方送煤。
卡车很拉风,但于沈恩衣来说汽油,柴油,机油,都太臭,她坐在上面只想吐,没一刻舒适,千忍万忍,停车要吐时,外公却装疯卖傻。
他扯着脑门扮聋子问:“我的小蚂蚁,小蜜蜂,你要干嘛?”
沈恩衣含着呕吐物艰难说:“要吐!”
他说:“你要拉把把。”并配十分夸张的动作!
“把把”,金黄的玩艺儿,人之大便,大便怎么从口里吐,胡子外公简直是气死人!
基本上,在所有沈恩衣的印象中,她的外公总是乐呵呵的,他仿似享受人间万分的福气。
他就这装疯卖傻,让沈恩衣吐不得,咽不去,沈恩衣真想自己脑壳一歪,天不怕地不怕地“哇”他膝盖或他心爱的大卡车上。
但沈恩衣怕胡子外公!
沈恩衣每次去外婆家,萧川都会有头有脑熊头虎脸十分讨厌的说:“姓沈的,天黑了,你马上给我滚蛋,晚上不要在我家里面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