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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深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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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浪穿着棕色的防护服,欣赏着何肆落魄的模样,声音在防毒面罩下有些闷:
“饿鬼地狱里不是一般的火,你杀了这么多魑魅魍魉,到现在还安然无恙,真是强得可怕的怪物。”
摆在何肆面前的,是几根零散的白色骸骨。
黎浪把脚踩上去,用力碾压。
噬魂兽的骸骨不怕火烧,不畏侵蚀,锻造成刀具威力惊人,他无法驾驭,又毁不掉,干脆让何肆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何肆全身肌肉紧绷,汗水啪嗒掉在石盘上,咬牙用力挣扎,手腕带动缚魂链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火焰从身下的盘眼里喷出,一窜三丈高,何肆仰起头,生生承受着烈火炙烤的痛苦。
黎浪迅速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望着火焰中的何肆,愣了下又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何肆浑身筋肉痉挛,骨节修长的手被高高吊起来,动一下就会启动身下石冕的机关,被火焰灼烧吞噬。
他眼睫纤长,细密覆盖下来,遮住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
“何肆,一百多年前,你纵容你的秀秀咬死了我喜欢的人。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会遭报应?”黎浪愤恨又畅快地看着他,“我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就是为这一天。”
何肆的声带被烧毁,无法发出半个字。
见他毫无反应,黎浪等火焰消散后,走到他面前蹲下:“审判长贵人多忘事,不如我给你提个醒。一百三十年前,你去陇州出差,被分校区长饲养的梼杌伤了手。”
何肆眼睫轻轻颤动,似乎回忆起了久远的以前。
“那只梼杌,不过是牙齿锋利了些,给你造成了一点皮外伤。就因为这一件小事,秀秀把它撕咬得骨头都不剩!”黎浪目眦欲裂,眼睛微微泛起了红血丝。
他呼吸渐渐急促,神情癫狂:“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却死得那么惨,连声道别都来不及。你说,我杀了你的秀秀,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何肆低垂着头,缓缓睁开眼。
黎浪观摩着他狼狈的脸:“你知道二十多年前,我是怎么杀死他的吗?我掐着那只凶兽的脖子,千刀万剐,剔骨抽筋,放干了他的血……他昏迷时候喊你名字的模样,真是太漂亮了。”
何肆猛地吐出一大口血,鸦羽般的眼睫颤动。
“秀……秀……”
他薄唇翕动,鲜血从嘴角溢出,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低不可闻。
黎浪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黎浪,时间要到了,再待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女下属托着一个小沙漏走过来,焦急地提醒他。
乾坤阴阳冕是个巨大的火盘,魑魅魍魉四处流窜,何肆为他们开了道,横尸遍野,毒怪逃逸,他们才侥幸走进来。
但就算审判长再强,面对数以亿计的生灵,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为了找到噬魂兽的骸骨,何肆杀遍了每一个角落,仿佛沐浴在血海中的煞神,让目击者为之心惊。
如果不是何肆耗费了大量体力,累得刀都提不起来,他们永远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走。”黎浪起身做了个手势,一行人快步往外走。
就在这时,大地震荡,火冕下的上古巨龟昂起脖子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天空变成了暗紫色,黑色的妖气遮天蔽日,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下属们站立不稳摔在地上,女长官勉强稳住身形,喝问:“怎么回事?”
一位穿着防护服的小碎催跑过来:“区长,有外人擅自闯入鬼门,破坏了十九区最高警戒系统,一路杀过来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是、是沙蕊,柳泽川,秦寿,虞仁,还有……”
黎浪拧眉:“还有谁?”
四头黑鹰盘旋在上空,尖唳穿刺云霄,为首的那只像断了线的风筝,盘旋着往下坠落,摔在黎浪的脚边,血泊慢慢渗开一团。
所有人心上一沉。
呼吸之间,又是一只山岳般的巨大毒蝎从天而降,翻滚着摔在他们面前,灰黑色的烟雾散去,尾端断成了两截。
“是他。”黎浪抬起头,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神情阴狠,“奚风!”
耳边妖风呼啸嘶吼,地上毒雾弥漫,无数罪恶的灵魂荡涤逃散,火光的尽头,四位审判员一人对付一只畸形精怪,背对背杀红了眼。
迎着热浪,神情冷漠的奚风走过横尸遍野的饿鬼地狱,黑眼睛透着灭顶的杀意,手握鲜血淋漓的刺刀,一步步走出腥臭烧灼的余烬。
黎浪摘下防毒面罩,脱掉严实的防护服,露出被砍掉一截的臂膀:“来的正好,我这就送你们这对狗男男一起下地狱!”
他左手握匕首,恨到了极点。
奚风神色冷漠,刀尖向前,朝他走过去。
星点的热浪吹起白发,黎浪单手扯掉蒙脸的黑色布料,狰狞的旧疤开裂,甚至能看到脸颊内的肉色牙龈和肌肉纹理。
这张丑陋骇人的脸,也曾是少见的绝色。
全是拜那只噬魂兽所赐!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黎浪凌厉地挥出匕首,奚风敏捷后仰,刃光擦着鼻尖一掠而过,握住他的手肘用力一拧!
黎浪一百八十度侧翻,顺时针方向打了个滚,卸了这股足以把他手臂绞碎的力道,稍一站稳立刻旋身,右腿狠扫他的下盘,同时手指成爪,戳向奚风心脏!
奚风眼神冷寒,挥刀跃起,骨刺从刁钻的角度削过来,劈铁成泥,气势如虹,径直朝黎浪肩肘关节削去。
为了保住另半边手臂,黎浪不得不收回手,力道一泄,胃部遭受一肘痛击,口吐鲜血倒飞出十米远,重重摔在地上。
喘息片刻,黎浪捂着肚子迅速站了起来,冲上前和奚风搏斗。
二十年前,他不是秀秀的对手,趁他化成兽形身受重伤,耍了小计谋才得逞。
二十年后,他依旧赢不了奚风。
过了上百招,骨刺脱手而出,扎进了他的大腿骨,黎浪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惨叫不止。
奚风站在他面前,冷冰冰看了他一眼,又抬起眼皮扫过不远处瑟缩的下属。
目光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不敢对上他的眼睛,连连后退。
黎浪是十九区最强的男人,连他都打不过奚风,谁还会是他的对手?
“你救不了……何肆……他已经……死……”
黎浪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虚弱地笑了起来,嘴角缓缓上扬,粘稠的血染红了他的牙齿。
沙蕊和虞仁联手解决掉一只大蝾螈,和柳泽川、秦寿对了个眼神,一同朝奚风走过去。
一贯聒噪的柳泽川,此刻一反常态的沉默。
“这红莲火……灭不了。”虞仁低声说。
沙蕊抱着胳膊,微垂眼睑,神色冷肃。
旁边的秦寿撸起袖子把黎浪压在身下狠揍。
奚风侧过头,目光穿过重重瘴气,掠过满地未寒尸骨,掠过亘古不灭的橙红烈火,看见了跪在盘眼上、两手吊起、赤.裸胸膛昏迷不醒的花孔雀。
那是他两辈子的追逐。
他拿着骨刺,慢慢朝何肆的方向走过去,来到他面前半蹲下来。
染血的手指拂开他额前的黑发,掌心贴着何肆消瘦的脸庞。
“你的眼睛……还能看到我吗?”
何肆没有回应,乌黑发顶抵着他的肩,鼻尖距离奚风的脖子不到毫厘,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嘴角的血迹早已干涸,眼睫的水痕未干,更显乌黑纤长。
看着脚边散落的骸骨,奚风紧紧抱着他,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花孔雀,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地上的骨刺淬着冰寒的光,丝毫不受烈火干扰,散发着丝丝寒气。
奚风单手将骨刺捡了起来,凑过去吻了吻何肆的嘴唇,反握刀柄,尖端用力扎入心脏。
一滴。
两滴。
鲜红的血顺着刀刃从胸膛里涌出,汇聚成一小股往下落,在滚烫的盘眼上迅速凝结成了冰霜,以墨染的速度向四面八方铺就。
他们亲昵地抱在一起,凝成永恒。
冰面逐渐漫到众人脚边,沙蕊的脸色渐渐变了:“不好。”
柳泽川距离冰面最近,冰霜宛如有生命般迅速爬上他的左腿,咔嚓咔嚓疯狂地往上爬。
他惊讶道:“我的腿?”
虞仁反应最快,扛起他就跑:“沙蕊,禽兽!快离开这里,不然我们都会被冻成冰雕!”
秦寿还没从感人至深的一幕中抽离出来,发觉十九区的喽啰们哗啦一声变成了冰块里的标本,吓得宛如受了惊的窜天猴,嗖地跑没了影。
柳泽川脸色发青,像从冰箱里钻出来一样冒着冷气,整个人趴在虞仁肩上颠:“嘶,老虞你慢点,万一把我腿摔碎了怎么办。”
虞仁脚步不停:“你别忘了秀秀是噬魂兽,血液特殊,能保住一命就不错了。”
秦寿跑在了他前头:“得赶紧回岛上,用热水解冻,不然小川川的腿要废掉。”
迅速撤离的间隙,沙蕊回头看了一眼。
烈火被冰原覆盖,身后银妆素裹,冰封万里,饿鬼地狱宛如静谧的冰雪世界,一切恶灵邪祟都变成了冰块里的死物。
柳泽川也忍不住往后看,眼眶被寒风吹得发红:“他俩就这么没了?”
“不会的,”虞仁眼神坚毅,“审判长功德无量,摆脱了六道轮回,灵魂不消不灭,不可能被红莲火烧死。”
柳泽川心情压抑:“我当然不相信何肆会死……我担心的是……哎,算了。”
·
冰与火交融在一起,一股暖流淌遍全身。
开始是极致的热,四周忽然转冷,铐起来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指节如冰白的雕塑。
何肆睁开染着白霜的眼睫,上半身暴露在冰天雪地里,唇缝呵出白色的雾气。
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奚风,胸膛起伏:“秀秀……”
声音低沉悦耳,不再沙哑难辨。
眼睛漆黑如墨,不再灰暗模糊。
像被温润的灵泉浸泡过,能清晰看见奚风凝结了霜的发丝和眉眼。
发觉周遭的变化,何肆喉结滚动,目光缓缓下移,看到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刀,心脏登时钝痛难忍。
“秀秀,醒醒……”
“你看看我……秀秀……”
每个字都染上了浓郁的鼻音,滚烫的泪水砸下来,审判长喉间酸涩,压抑的情感汹涌而出,疼到了骨血里。
“秀秀,我带你走……你睁开眼看看我……”
“求求你……睁开眼……”
红莲烈火彻底熄灭,审判长低声哀求,卑微到了骨子里。
终究是自己错了。
不该送他回到人间。
阴阳相隔一百年,每一天的等待对他都是一场酷刑的折磨,奚风又何尝情愿?
……
何肆扯断缚魂锁,戴着镣铐的手摩挲着奚风淬了霜的眉眼,鼻子,嘴唇,脸贴脸抱了一会儿。
静坐片刻,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背起他往前走。
奚风垂着头,毫无知觉的趴在何肆身上。
眼睫微闭,手脚冰凉,像凝了霜的手办娃娃。
和初见那天一样,他背着花孔雀离开鬼门,现在,背上的人成了他。
“你会没事的。”何肆偏头看他,温柔而坚定地哄他,“老公不会让你有事。秀秀,别怕。”
奚风肤色冰白,额前柔软的乌丝轻晃,难得看起来有几分温顺。
何肆带奚风回到别墅,把他的衣服脱掉,轻手轻脚放在浴缸里,像对待易碎的玻璃,开了温水,耐心揉搓他冻僵的身体。
温水泡了三个小时,奚风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头发也变得乌黑湿润,更显皮肤苍白如纸。
心脏受损无法参加审判,不出七天就会魂飞魄散。
只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