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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云仙子这是怎么了?”

      张三真人慢吞吞走来,却在踏进房门的前一刻被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拦住。慕容灼横臂于前,声音清亮:“张……三真人请回吧,家师无事。”

      “那为什么不出来说话?”
      开口的是玄真观主身后一名长老,慕容灼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却记得这老头对她们二人态度一向不大好,似乎是将她们当做了居心叵测招摇撞骗之辈。

      殿下一向心胸狭窄以怨报怨,理也不理,反而别开头对张三真人道:“多谢张三真人和观主的关怀,家师奏完一曲有些疲惫,已经歇下了,等家师醒过来,一定亲自谢过真人和观主。”

      那长老也是玄真观中数三数四的人物,被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女孩落了颜面,当场脸色就气得通红。

      然而张三真人在这里,在场便无一人敢越过他去抢先发话。

      张三真人问:“那曲《天问》,是云仙子所奏?”
      慕容灼点头说是。

      张三真人沉吟道:“请问姑娘是否学过?”

      慕容灼毫不心虚:“我跟从家师修习剑法道术,在琴道上没有什么天分。”

      张三真人缓缓颔首:“可惜了。”

      慕容灼:?

      说完这句话,张三真人微微点头,说:“既然云仙子现在不方便见客,那老朽稍后再来。”
      他走得干脆,走出院门之后,招手把落在一众长老后面、拿回了太古遗音的柳兰扬叫到跟前:“你把太古遗音借出去了?”

      柳兰扬颔首。
      他倒不是没长心眼,敢随随便便出借道殿宝物,而是他存了试探景昀来历的心思,且太古遗音琴身自有刻下的定位阵法与护卫阵法,等闲不会丢失损毁。况且同在玄真观中,城中处处封锁,掉包或盗走太古遗音都不是容易的事。

      张三真人并未训斥他,反而满意道:“你觉得那曲《天问》如何?”

      柳兰扬面露惭愧,低头道:“弟子学艺不精,远逊于此。”

      张三真人若有所思:“天问、天问……要问的是什么呢?”
      而后他忽然转了话题,伸手拍了拍柳兰扬的肩膀,速度快到柳兰扬都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走吧,妖狐族的人该到了。”

      对于以张三真人为首的道殿使者们来说,春风渡丢失固然是件大事,但道殿和妖狐族的交易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背后牵涉的问题其实不比春风渡小。
      张三带来的道殿人手不算少,仍然根本不够用,连带着玄真观上上下下也无可避免地忙碌起来。真正短暂清静下来的,反而只有玄真观中人人讳莫如深又饱含好奇的那座小院。

      景昀和慕容灼可信与否,这是需要师长们判断的。年轻的弟子们想法要简单很多——那两位仙子,实在是太漂亮了!

      慕容灼端着一盒余热未散的新鲜酥饼,在她面前院门口,年轻弟子脸红的要滴血,一个劲地推让:“不行不行,不值什么钱,仙子拿着吃,不要客气。”

      跟那弟子推让了半盏茶,慕容灼到底没来得及把银子硬塞给他。年轻人落荒而逃,用实际行动表明断然不愿意收钱。
      慕容灼摇头失笑,端着酥饼回去,在景昀床边坐下:“你醒不醒,不醒我可全吃了。”

      床榻上景昀的面色已经脱离了惨白,但双眸紧闭,显然不是立刻能醒过来的。

      于是慕容灼心安理得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酥饼,吃完三块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三块,然后放下筷子,摸了摸景昀眉心识海的位置:“奇怪了,神识很平稳啊,不愧是景司主、景道尊,恢复真快!但为什么就是不醒呢?”

      天旋地转,眩晕昏沉。
      景昀听见自己在问:“师兄呢?”

      她的视线渐渐恢复,于是景昀看清了,她面前的窗台上,站着一只少□□头大小、全身雪白毛茸茸的小鸟。
      小鸟像一个圆滚滚的球,努力伸长近乎于无的脖子,想将嘴里叼着的一朵翾光花递给景昀,见景昀不接,它急的跳了起来,发出啾啾的叫声。

      这只小鸟是江雪溪的灵兽。
      许多修行者都豢养有灵兽,通常以体型较大、攻击性强的灵兽最受欢迎,如重明鸟、犰狳、狰;或是与自身道法相关的灵兽。几乎没有人会像江雪溪这样,捡一只没有半点灵力的小山雀回来当做自己的灵兽。

      江雪溪偏就这样做了,世人对于强者总能宽容理解,纷纷称颂拂微真人修为绝顶,已经不需要灵兽增添光彩,行事可以随心所欲。

      但景昀总觉得师兄不是自负少有敌手才会这样做的。
      江雪溪行事从来都只凭心意而为,他如今道法修为臻至大乘是这样,还只是个年轻弟子时也是这样。

      景昀和窗台上的小鸟对视片刻,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朵翾光花。入手微感异样,低下头去看花蕊中,一抹青碧色跃入眼帘。
      那是一枚碧玉簪,簪身花纹流畅优美,其中隐藏着几种符文。

      小鸟嘴里没了花,终于可以说话,忙不迭地大叫起来:“道尊你别生气,真人不回来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景昀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珠咕噜噜乱转的小鸟。

      小鸟抬起一边翅膀掩住头:“这个……”

      它从翅膀下面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偷看景昀的反应,见她正仔细打量玉簪,连忙叫道:“你看!你看!道尊,这是真人亲手做的法器,挑了最好的玉料雕琢成簪子,然后自己琢磨改良符文刻上去,费了好大功夫。”

      景昀朝它伸手,小鸟以为景昀要打它,一边喊着‘道尊你以前最喜欢我了’一边用翅膀护住脑袋。
      事实上景昀只是把它捧了起来,揉了揉小鸟脑袋上的绒毛。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小鸟刚讪讪地放下翅膀,刹那间以为自己幻听了——玄真道尊百年来高坐云台无喜无悲,无论多大的风波、多险恶的境遇都不能令她有片刻失色,她更像是活在人间的真神,怎么会叹气呢?

      “师兄还好吗?”景昀问。

      小鸟呆呆地点头。

      景昀又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你要走了吗?”

      小鸟点点头。
      虽然它很想在道殿多待一会,这里温暖、舒适、有很多好吃的,但它最终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它得赶紧回去。

      景昀嗯了一声,随手拿起一只小小的储物袋挂在小鸟脖子上,想了想又拿起另外一只,一起挂了上去。
      小鸟费力地把脖子上挂着的储物袋调整了一下,只听景昀说:“白色的是师兄的,这个是你的。”

      一瞬间小鸟小小的脑袋里生出很多愧疚来,它的情绪在它毛茸茸的小脸上一五一十表现出来——道尊虽然平时很冷淡,但她很关心我,可是现在我不能对她说实话!

      景昀忽然若有所思地问:“师兄不让你告诉我,难道他背着我成婚生子去了?”

      小鸟当即撕心裂肺替主人证明清白:“没有!绝对不可能!”

      “好吧。”景昀抚平小鸟翅膀上凌乱的羽毛,“你替我转告他,簪子我很喜欢。”

      “但比起簪子,我更想见到他。”

      小鸟啾啾叫了两声,恋恋不舍地在景昀掌心蹭了蹭,展开翅膀,冲入了无尽的风雪之中。
      ——那是景昀最后一次见到它。

      顷刻间时光倒转,云台前大片梅林开了又败,冬日道殿大阵敞开一角,朔风呼啸吹拂起大片白梅花瓣飞舞,殿阁檐下铜铃叮当作响。莲池中睡莲交错盛开,夏日暑热被大阵隔绝在外,只剩下天地间来去自由的清风。

      年幼的小女孩坐在殿柱后,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膝旁放着一把短短的、正与年龄相合的剑。
      她年纪还小,但已经能看出日后的美貌,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冰雕玉琢的雕像,没有丝毫活泼的孩子气。

      远处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你们觉不觉得道尊新收的小师妹有点怪,每天练完剑坐在那里不说不笑不动。”
      “是啊,小师妹确实可爱,但是脾气也古怪。”
      “别在背后议论,你们知道师长们是从哪里把小师妹带回来的?沅河!”

      “嘶——”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里不是闹了妖灾……”

      “不止如此,据说小师妹是师长们从妖兽群里硬抢回来的!”

      “天哪,那真是福大命大。”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人悄声说:“你们有所不知,小师妹是被她父母扔下去的,师长们去救人的时候,她全家都被妖兽撕成了碎片,反倒是被扔进妖兽群里的小女儿逃过一劫。”

      “怎么可能!怎么会把自己的孩子扔下去?”

      “哎,那边地方偏僻,人的见识也少,家里的女儿不受重视——大难临头,日行舟只能带一个孩子逃走,可不就把小女儿扔下了?”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殿柱后孤单娇小的身影,年幼的女孩慢慢蜷缩起来,将头埋进了双臂中。

      “爹!娘!”
      几个兄姐的哭声和惨叫淹没在兽潮里,小小的日行舟一角蜷缩着两个孩子,充满恐惧地望着眼前扭打的父母。

      慈爱的父母凶相毕露,扭打成一团:“只能带走一个孩子了,带小六走!”
      母亲撕心裂肺:“带小五走,这是咱们的小儿子!”

      父亲冷笑连声:“姑娘难道不是咱们的姑娘?”

      “呸!”母亲重重一口唾去,“装什么相!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就是觉得小六容貌出挑养大了方便你攀龙附凤吗?”

      父亲索性撕下了那层慈父的假面:“小六的容貌不要说在这里,就是在河阳在宣州也没几个能比,其他几个孩子哪个比得上小六出息?”

      女人凄厉的笑声响起:“是啊,生孩子容易,生出来绝色的漂亮姑娘难。女儿送出去方便你攀龙附凤,儿子想生再生上十个八个也一样——那我呢!我已经四十岁了,再生儿子就是要命——你打得好算盘,送我的女儿出去攀龙附凤,荣华富贵将来全给了婢妾生的贱种!”

      男人一巴掌打歪了她半张脸:“闭嘴,贱人!”

      “我告诉你,小五是我的命根子!”女人尖叫起来,“他是我的命,我下半辈子的命!”

      夫妻二人拳脚相加,妻子的指甲在丈夫脸上抓出条条血痕,但抵不过男人力气大,很快开始挨打,她尖叫一声,目光狂乱,忽然往前猛扑出去,抱起小女儿就要往日行舟下面扔。

      “你敢!”男人惊怒交加,一脚把她踹倒在地,抢下小女儿如珠如宝地放下,下一刻立即拎起儿子的衣领。

      女人吐着血爬起来抱住儿子:“你有本事把我们娘俩一起扔下去!”

      日行舟载人数量有限,眼看下方兽潮汹涌追来,男人心一横,扼住妻子脖颈,竟然要连妻子带儿子一同丢下去。妻子拼命反抗,两个孩子同时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这是多么诡谲的一幅画面,父母彼此争斗,争相推儿女去死。母亲死死抱住儿子,像是抱住了后半生的希望;父亲却护住女儿,护住这条他寄予厚望的青云梯。

      这对平时最恩爱不过的夫妻同时撕下了假面,像两只野兽扭打在一起,同时争着抢着拉扯两个孩子,要将自己属意的那个留下,另一个扔下去。

      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

      年幼的景昀瞳孔深处倒映出父母可怖的脸,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下一刻,她身体一轻,身不由己向下坠去,跌入了汹涌的兽潮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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