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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王与神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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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V0915
越过尼罗河金色的波涛
彼岸的你我将再度相遇
数过万千个沉睡的黑夜
思念的光芒将融化坚冰
沙砾与岩石销融在风中
纸草枯死在黝黑的沼泽
我们的爱却将永远盛放
辉煌地移向时间的终点
即将叩响此门的来者
请勿惊扰恋人的安眠
愿闪亮的星辰将你守护
不朽的太阳赐你祝福
序章:王与神官
沙漠燥热的初夏。
刚刚过去的坎辛风将地面温度带到了近四十摄氏度。在距尼罗河西岸仅七公里的帝王谷,纵向的山体皱褶如同干燥嘴唇上的裂纹,由于长时间缺乏雨水的滋润,显得更加深入了几分。
从南方刮过来的黄沙,成片地堆积在形成这些山坡的黄色石灰岩上,就像是从那层单调乏味的油彩上剥落下来的滚烫的粉末。
在这个季节里,欧洲的有钱人连风景最为迷人的三角洲都没有心思赏光,更不用说这片找不到一块绿荫的荒山野岭。真诚地来访的,除了野心勃勃的盗墓者,大概就只有两百多年以来,一批又一批锲而不舍地挖掘此地的考古学家。
他们是热情洋溢的学者,不畏艰难的探险家,想要掀开帝王谷神秘面纱的孩童。
当然,在这个时代,每一个具备规模的发掘项目,都会牵扯上比学术更为复杂的利益关系。
眼下这个除外。
*
满脸黑色络腮胡的男人,眼里射出凶狠的精光,齿间夹着半截就要被咬断的雪茄,敞着衣襟,捋着袖子,骨节粗壮沾满土灰的大手中,抓着一只鼓囊囊的钱袋。
他和他对面的人群只隔了一张快被压垮的长方木桌。那些人一方面因为毒日当头,另一方面因为想抢占先机,都争先恐后地往凉棚下面挤,人人大汗淋漓。
“都滚到后面去!一次一个!”黑胡子男人怒吼着。
“是的,请别再挤了,大家都有机会……”可这些话从坐在他旁边的阿拉伯语翻译的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
这位挂着浓浓黑眼圈的年轻翻译,正微勾着背,在迎面扑来的喧哗声和汗臭味中,像护自己的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茶水。黑胡子男人瞪了他一眼,算是对他的温吞表示不满,然后,就挑了一个看上去身材健壮、面相老实的应招者,用手指了一指:
“你!过来!”
正要喝茶的翻译放下茶杯,默默地对点到的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躁动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无数道嫉妒得发红的目光在那个幸运者和鼓鼓的钱袋之间贪婪地徘徊。
“……他叫哈桑,三十岁,住在河对岸的卢克索城,身体结实,在码头做过苦力……”
年轻的翻译一边闪避着对方四面飞溅的唾沫,一边用英语向身边的人转述自己听到的情况。
“每天都能来上工吗?”黑胡子男人不耐烦地问。
“坐港口的摆渡船,每天一大早就能来。”
“行了!”黑胡子男人搅起眉头,猛吸了一口就快烧到他牙齿的雪茄烟,随手将烟头扔到地上,大脚踩灭。
桌前的应招者惶恐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可翻译已在名册上写下新的名字,然后抬起头来和颜悦色地用阿拉伯语说道:
“你今天先回家去吧。明早九点钟过来上工。”
*
人在被吵得头昏脑胀的时候,便会觉得时间缓慢如正在求爱的法国大蜗牛。
残余的最后一丝焦辣辣的南风也停止了。拉神的马车已行至天顶。整个山谷静默地暴晒在烈日下,就连原本以无与伦比的王者气概俯瞰这片区域的金字塔形山峰,仿佛也在日照的高温下熔化了一截。
围聚在凉棚前面的人群突然爆发出失望的叫喊声。
原来是手把钱袋的雇主宣布人已招满。
“行了!够了!你们难道听不懂我的话吗?!”
黑胡子男人咆哮着,握紧拳头似乎在强压揍人的冲动。
不幸的是,他们确实听不懂他的话,因为他的翻译已经将工作的热情转移到了收拾自己的背包上面。
“别跟来!”他恶狠狠地警告了那群人,转身向金字塔形山峰的方向大步地走去。可还不到半分钟,他就被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
“嗨,先生,先生?”
“干什么!”他其实是被吓了一跳。因为这家伙就在他身后,离他这么近,他却连脚步声都没有听到。他朝不远处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翻译正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悠闲地调整着遮阳帽。而那些来应招的人,本来都要散去了,却因为这一幕而停了下来,站在凉棚附近观望。
“怎么?”他憋住一肚子的怒火,把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家伙上下打量了一番。
歪斜的头巾。
无袖短褂。
麻布口袋似的长裤。
……和糊满沙砾的凉拖鞋。
那张脏兮兮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可更让人不快的是他接下来的那句问话:
“怎么就不招了呢~?”
怒目圆睁,黑胡子男人决定不管这件麻烦事。
“疾风!你来打发他!”
刚刚戴好遮阳帽的青年叹了口气。
“先生,我会讲英语。”但那家伙竟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走,而且还操着一口阿拉伯味浓重的英语,略带委屈地提出了委婉的抗议。
黑胡子男人这才十分不情愿地意识到,这家伙刚才讲的确实是英语。
“不是说过了吗!人已经招满了!”
“多一个也不多呀~”
“……”
“我很能干的~”
“就你这身板?!”
“嘿!别瞧不起人!”
“……阿斯玛,”这时,一直在后面拖拖拉拉的翻译总算愿意赏光,满嘴凉气地发话了。“你就收下他吧,这样我也可以轻松点……”
“做、梦!”黑胡子男人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扬长而去。
*
这天晚上,猿飞阿斯玛自己倒是真的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就像法老的裹尸布一样又臭又长。
在梦里,白天那个讨厌的小子居然又回来了,而且还加入了他们,成为了雇工当中的小头头。
他气得一脚蹬掉了毯子,结果被后半夜的寒气冻得喷嚏连连。
自从新陵墓的入口开启以来,阿斯玛那向来都没必要超负荷工作的身体,竟然也不得不长时间地处于体力透支的状态。因此,当他第二天早晨来到陵墓入口处的工地,发现自己竟然噩梦成真时,只觉得连张嘴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用说暴跳如雷。
那个前一天被自己清楚明白地拒绝掉的小子,此刻正在工地上大摇大摆地对着其他工人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他于是不声不响地走过去,站在那小子身后。那家伙刚从两个工人抬上来的一筐沙土中扒出两块碎陶片,一直起身,肩膀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对不——”
那双眼睛在看到他时惊讶地睁大了。
那种神采奕奕,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蓝色,根本就不属于当地人的眼睛。
“哟~”
紧接着,便很自然地改为这样的招呼。
阿斯玛哼了一声。
“是谁允许你来这儿干的?!”
“是不知火先生让我在这儿干的~”
“……几岁了?”
“二十三~”
“住哪?”
“卢克索边上~”
“叫什么?”
“哈迪•伊本•阿里•法里得•伊本•阿里•伊曼努•沙特。”
“……你耍我啊?!!!”
“我的家族很古老了,先生。”
看见对方那无辜得有点过了头的笑容,阿斯玛在心里大骂了几句。
“……呵,这么说你是本地人啰?”
“当然。”
“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
那家伙好不容易被问得安静了片刻,阿斯玛还以为自己终于揭穿了他的把戏,却又见他很快地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
“这个啊,因为我就是传说中的混血人种呀~”
*
两分钟后,阿斯玛找到了不知火玄间。后者正在一个阴凉的角落里悠哉游哉地临摹一只陶罐上的图案。
“为什么不呢?”玄间看起来和那小子同样无辜。“他似乎还蛮有趣的。”
阿斯玛没好气地转身走开。
“……等到出了岔子,你再去对宇智波鼬说这句话吧!”
*
就这样,扳起手指头一数,倒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五天。
碎石被挖出来了,通往陵墓的地道也清理完毕,只是那个叫猿飞阿斯玛的心胸狭窄的监工看得很紧,雇工们都不被允许进入真正的墓室。而他,作为那家伙的主要防备对象,甚至连第二段地道的影子都没望到过一眼。
他坐在竖井的井底,望着头顶四四方方的一块布满银色星星的天空,轻声叹了口气。
今天清晨他跟着不知火玄间到卢克索添置了一些工具,回来之后又在充满敌意的监工的逼迫下干了大半日苦力。幸亏在几分钟前,总算是让他钻到了看守的空子,他的计划才不至于面临泡汤的危险。
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他还是在心中喃喃地默祷了三遍“拉神保佑”,起身朝点着微弱灯火的幽深地道里走去。
*
脚下的石子不时发出细碎的回响。
黑暗与微光交替着出现。
夏夜的凉风与陈腐的空气混合,点滴侵蚀着昨日王朝的旧味。
在他眼前延伸的,仿佛是一条通往时间彼岸的道路。那些沉睡了三千年的灵魂,正在前方的尽头向他轻轻地呼唤。
他来到墓室门前,就像在为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酝酿感情似的,驻足了片刻。
然后,堂而皇之地大步踏入。
一瞬间,在别人眼里看来已经陈旧褪色的壁画带着磅礴的生气淹没了他的感官。
他下意识地吹起一声口哨,以放松神经,缓解这过分强烈的刺激。
……太阳终于从金字塔的斜坡后面露出真容来了。在拉神光芒万丈的注视下,底比斯从散去的紫色雾霭中慢慢苏醒。
金色的河面上有成群的水鸥掠过,芦苇丛沙沙地摇摆,远处木船上的白帆犹如透明的蝉翼,在明媚的晨光中轻盈地颤动着。
河岸上的号角声越过成片的房屋,最后消散在街市的喧嚣中。充满魔力的笛音也响起来了,舞蛇开始缓缓扭动它们柔滑的腰身,今天的第一支舞蹈,不知又会有谁来观赏呢?
他从怀里摸出一双工作手套,仔细地戴上,对于此刻还能保持冷静的自己感到无比的钦佩。
他走近壁画旁那些古老的符号,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用指尖描摹。
……完善之神,永恒之神,唯一之神。
与上升的太阳一同飞翔的,伟大的鹰。
不需要任何转换的时间,无声的象形文字在他的意识里直接化成了美妙的声音。这是来自那个遥远年代的祈祷,自从被刻上石壁的那一天起,它们就一直存活在这厚厚的尘土之下,对着沉睡在黑暗中的亡灵细细地低语。
……在青翠的无花果树上,你永远年轻的形象,闪烁着掠过天国的河心。
时间在你的脚下卷起尘土,而你永远不变。
时间的创造者,你已超越了一切时间。
他低着头,沿着那些延伸的文字一点点地挪动着双脚,直到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不属于他自己的,沾着沙土的昂贵皮靴。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决定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诚恳和善良,因为无论这陌生的家伙是谁,对方都显然比自己更有资格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不太情愿地缓缓抬头,却突然听见那人以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终于抬起了眼,那眼神无辜得就宛如迷途的羔羊。
对方的特征十分明显。
一丝不苟的黑发与衣领,说明家教良好。微蹙的眉头和脸上奇妙的八字,说明少年老成。冷淡的唇线和微微发亮的黑色眼眸,说明……
他忽略掉细小的迟疑,毫不费力地得出结论:
……说明,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于是,他厚颜无耻地挺直了腰板,郑重地微微颔首,向对方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说不定早在三千年前,你我就在这里见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