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是我最后的目击者》玖夜宸

5、【五】

　　一觉醒来已经中午，我呆呆地躺了半天，突然一骨碌翻了起来。收拾东西、洗漱，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我登上了最近的一班飞机。不过一两个小时，我就踩在了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
　　干燥冰冷的空气告诉我，我回家了。
　　我爸妈所在的那个家。

　　小时候学过一首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虽然我并不是少小离家，但却也十年未归。自从父母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这里。无论亲戚们怎么说，我总能找到理由不回家不上坟。
　　到后来他们说我不孝，我认了。
　　只要我不回来，就好像我只是没回家，而不是他们已经不在了。

　　2069年11月26日 17:30 。
　　[倒计时1d 6h 29min 20s]
　　我走在已经大变了样的城市里，在琳琅满目的商铺和陌生的建筑之间找寻我曾经熟悉的街景。
　　我走过林荫道，驻足看着绿化带里被绿色的矮松簇拥着的干枯槐树。绿化带的围栏变了很多，刷了新漆换了形象，绿化带的布局也变了很多，加了好些我没见过的花。但是我还认得这条路。
　　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曾坐在出租车后座走过这条路，我曾牵着爸妈的手走过这条路，我曾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走过这条路，我曾靠在妈妈的怀里走过这条路。
　　路边的理发店早已被取缔，妈妈以前一直在那里剪头发，因为熟悉店主能省下两块钱。街角的超市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倒闭，我曾经每次放学回家都要偷偷在那里买些吃的。
　　前面不远就是曾经的家，老旧的小区在好多年前就已经叫嚷着要拆迁了，里面居住的人也屈指可数。可是不知怎的，到了现在还没有落实拆迁。
　　——太好了。
　　我突然无比庆幸他们的拖延。
　　我还能再回到过去的家。
　　这可真是……太好了。

　　小区旁边的小学放学了，孩子们像是挣脱束缚的小羊犊子蹦蹦跳跳地冲向来接他们的家长。红红蓝蓝的校服就像层层叠叠的浪，带着呛人的生机险些让我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我恍惚中竟像是回到了从前，我从大学放假，拎着行李箱，等着我爸过来接我帮我拎行李，而我妈早已在家做好了我爱吃的菜，盛好了饭等着我回家。
　　我晕晕乎乎地拉着行李向前走，像是被人潮推动着，越来越靠近家门。
　　拉开坏了很久的楼道门，走上扶手生锈的楼梯，我终于到了家门口。
　　站了半天，我突然一激灵，开始在浑身上下翻找我临行前特意带上的钥匙。我颤抖着，在这寒冷的冬天居然出了一身汗，小小的钥匙在这一刻好像重如千钧，险些拿不稳。我慌忙将它插进锁孔，使劲扭了半天才终于打开了门。

　　我低着头，把行李箱拉进来，关上了门。
　　我进入了一个安静、黑暗、冰冷又带着霉味的空间。
　　没有温暖的灯光，没有饭菜的香味，没有熟悉的声音，有的只有无边的死寂，空气中的尘埃，和停驻在老旧物什上时间发霉的气息。
　　背后是我熟悉的家吗？
　　我闭着眼睛，捏着门把手，这样问自己。
　　手心的汗在没有暖气和空调加热过的冷空气中逐渐消失，只剩下灰尘化作的泥贴在手里。
　　身体的温度缓缓下降，我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冷到发抖了。身体僵硬着，连脚都开始麻了。
　　我转身，一点一点。
　　即使每年都有人过来打扫，实木的家具上还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铺在沙发垫、茶几和电视柜上的布变成了丑陋的灰色，木地板也有好几处翘起了老高的边，阳台上的晾衣杆上还挂着几件忘记收的衣服，过时的款式，灰扑扑的色彩。
　　从阳台的窗户上透进来橙红色阳光，照亮了这片从时间缝隙中偷来的昏暗空间。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就像定格的老照片，熟悉却空洞。我就像是误闯入过去的不速之客，手足无措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能无力地靠着门坐下。
　　这里到处都是我熟悉的场景，
　　但这里没有我熟悉的气味。
　　我蜷缩着身体，背靠着门，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爸，妈？”
　　好像有什么声音从我的口中发了出来。
　　“我回来了。”
　　满室寂静，大约只有微弱的回声在回应。
　　好久好久，久到我终于认清了现实，久到我的眼泪终于有了反应，涌出干涸的泪腺，打湿了我的衣袖。
　　时隔十年我再一次允许自己沉溺于过去，所有的回忆化作阴影张着大口将我吞没。我记得父母脸上所有的表情，记得他们说话的语气，记得他们的声音。所有的场景就像一帧一帧的老电影，我被阻隔在胶片之外，只能空看着胶片中人们的嬉笑怒骂，一切的行为都得不到回应。
　　“爸，妈，我饿了啊。”
　　“爸，妈，我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