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第 74 章 ...
-
垂头待了一会儿,未听见答案,我鼓起勇气抬头,却见镜中的他面带怔仲,眼中似有为难。我倏的站直,无措的搓了搓手,心中一阵悔恨:“嗯……我……开玩笑的,别当真。”我挤出几声干笑,把木梳放到桌上,“都拾掇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去睡了,你也歇着吧……”扭身便朝外走,出门槛时听他在后边唤我名字,我则更是逃一般得小跑了起来,待跑到西厢门口,身后忽然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身子便被人从后抱住。
“雨霏……”
我扭动着欲挣脱,一面道:“我不知道,原来你并不想……”
“不。”他紧紧按住我,“我怎么不想?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那……那你为何……”
他把脸贴到我耳畔,闷声道:“我想,可却不能。皇阿玛命你终身不嫁的你可记得?他如今准你入咸安宫当差,却并没说要把你给了我,我一待罪之人,无品无爵,明日祸福尚不可知,现下得你相伴余愿已足,又岂敢再越雷池一步?”
我不再挣,抓了他的手道:“胤礽,你忘了我初到时说过的话了吗?我不在乎那些凡尘俗念,我不在乎所谓的圣上口谕,我只想随心随意,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做。我心目中的胤礽是敢爱敢恨、光明磊落之人,时下怎能如此畏缩不前?”
他苦笑一声:“雨霏,那个敢爱敢恨、光明磊落的胤礽是宫中的异类,他早就死在布尔哈苏台了,如今的胤礽不过是个牵线木偶,随皇阿玛摆弄。”
我回身,捂住他的嘴:“别这么说。”
他拉下我的手,摇头道:“有些事你不在乎,我却不能不在乎,你可知前次得知你被皇阿玛赐死,见你在刑房中被众人按着行刑时我心中是何滋味?你若有丝毫闪失,当日我必要房中众人以血偿命。”他紧蹙了眉毛,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这样便可驱散不快的回忆,“昔日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尚难保你周全。现今沦为阶下之囚,绝不能再推你入险境,只要皇阿玛一日不收回成命,我便不敢动你分毫。惟今之计,只有等,等皇阿玛回心转意……”最后他压低声音,垂目看我:“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虽应承了,却无法真正做到,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眼眶忽然发酸,强忍着才没掉泪。
“没有。”我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无论怎样……你总还是那个我喜欢的胤礽。”
他将我揽进怀里,在我头顶道:“雨霏,相信我,倘若今生出得这咸安宫,终有一日我要明媒正娶,用八人大轿抬你进门,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最爱的女子,我要把一切最好的给你!我要你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谁都别想再抢走。”
我埋首在他怀中,听着这或许并不能实现的誓言,心中起先充满感动,继而涌起不安,长久盘桓在内心里的疑问跃入脑中,我在心中思量半刻,轻声道:“胤礽,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并没你想得这么好,并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他用下颌抵着我的头顶,每吐一个字都会传来震颤:“没想过。你在我心里总是最好的。”
我吸了气,缓缓道:“胤礽,可还记得你治水回朝,去四贝勒府寻我,那晚下着大雨。”
他稍顿,道:“记得……我那日气急了,竟跑去他府上要人,想来是正中他下怀,和了他的心意把事情闹大。”
“那你一定还记得当日我对你说的话。”
“嗯……”他应着,“做什么要提这件事?”
“你先回答我。”
“当日的话,处处戳在我的痛处,我怎会不记得?”他道,“当时只觉羞愤,未及多想,过后冷静下来,才慢慢想到你许是识破了他的计策,有心激我离开,才故意那么说的。”
我稍用力,离开他的怀抱,脸颊顿时发凉,我抬头盯了他的双眼,他眼中尽是困惑。
“胤礽,时至今日,我当对你坦诚。当日我所说的,并不全是虚言。我以前之所以会一再拒绝你,是因为我曾经……钟情于四阿哥。”胤礽面色微变,我没有犹豫,继续道,“而我出宫住在四贝勒府那段日子里,也确实曾在酒后与他……”
“雨霏,不要说了!”他像是预知我要说的话,突兀的打断我,双手用力攥住我肩膀,我用手抵在他肩上,眼中涌上泪水:“我就知道,你在乎,你介意的,对不对?”
他低头默默看我,我则止不住地掉泪,他伸手去抹我脸上的泪,一面急着道:“雨霏,别哭,别哭。”这一说,我便哭得更凶。他捧了我的脸,令我不得不仰首看他:“你口口声声道自己已抛却凡尘俗念,你心中真的抛却了吗?你我经历多少磨难才走到今日这步,我岂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嫌弃你,我真正在乎、介意的是我自己没能早些回来,凭白让人乘人之危,毁你清誉!”
我已哽咽得说不出话,他又一次揽我入怀:“别哭了,别哭了,他欠我们的我总会一点点讨回来!”
我慌乱的摇摇头,哑着嗓子开口:“胤礽,不要提报复,我有今天,只怪自己,不怨别人。我如今只希望能和你守在一处,再不分开。”
他紧紧将我压在胸前,静默良久:“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也不会再让你受苦,为了你、为了毓庆宫、为了我们,我要争取每一个机会。”
他这样说并非我的初衷,但我亦没再做劝阻,这份坦诚我期盼太久太久了,此刻只想放纵自己,让时间无限延长。
那一晚终究没再发生什么,但清早起身打开窗子,阳光伴着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打在脸上时,内心深处涌上的感觉仍让我不自觉得露出笑容,紫禁城的铁壁铜墙,禁锢了我的自由,却也给了我一份真挚的情感,这个冬天,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干寒的十二月转瞬将逝,月末的一日,太医院派来两位医官前来为胤礽请脉,一位上了年纪的是御医梁之惠,另一位陪同的则是萧烈。
梁太医为胤礽搭了脉,又询问了些起居事宜,而后命萧烈备纸墨下方子。
胤礽放下挽起的衣袖,问道:“梁大人先后也来过数次了,我这狂易之症,现今如何?可治得好?”
梁太医搁笔,欲起身回话,胤礽道:“不用,胤礽戴罪之身,受不起大人的礼,大人坐着回话吧。”
梁太医便虚坐了凳子一角:“回二阿哥,狂易症依致病成因可分三类:肝火内扰、 肝胆郁热、热甚伤阴。有可愈者,亦有不可愈者。您所患之症乃由肝胆郁热、忧思郁结所致,半为身疾、半为心疾,幸而近日里起居有序、饮食得当,时下病症已大有改观,待微臣开一剂清肝解郁,凉心镇惊的方子,不日当可痊愈。”
胤礽点头:“哦。可愈便好。日前不知太医院哪一位对皇阿玛说狂易症系属顽疾,恐难根治。怕是众人皆当我胤礽成了个疯子呢。”
梁太医忙道:“下官确有听闻,但此事绝非下官所奏。”
胤礽笑道:“梁大人耿直不阿,众人皆知,若然皇阿玛也不会派梁大人为我诊治。”
梁太医道:“二阿哥缪赞,微臣蒙皇上龙恩,得以供职太医院,奉职守法自是本分,关乎皇子病情,微臣定当实言以报,不敢有一点半毫的疏漏。”
胤礽笑着与他客套几句,待他写好药方,我便引二人出来,送到院门口的影壁处,交由外院太监带领,梁太医说一会儿差人送药来,便走了。时至下午,外院说送药的来了,我出去迎,竟不是药房太监而是萧烈亲自送来。
他见我发愣,径自说:“这趟问诊是奉了皇上口谕,太医院不敢怠慢,梁太医着我亲自送来,不愿假手旁人。”
我遣了传话太监下去置备药锅,领着萧烈进入东侧值房。他把成捆的药袋拆散,一包包分开递给我。
“药是你配的吗?”我问。
他看我一眼:“怎么,怕我下毒?”
我摇头:“不是,你多心了。”
他笑笑:“你的表情像是护雏的母鸡,我不把自己当成老鹰都难。”
“你不是老鹰。”我道,“你上头那个才是。”
他撇撇嘴,不予表态。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把药按天分开,用绳绑了,一边问道。
“八阿哥被削了爵位,成了闲散宗室;大阿哥被三阿哥告发,用萨满邪物镇魇二阿哥……说到这一桩事情,到与你有些关系——”他看了我道,“这所谓的镇魇之物,正是从与毓庆宫一隅之隔的斋宫土下挖出来的,那天你在斋宫看到的人,是大阿哥?”
我点头:“是。”
“你告诉胤祉的?”
我看着他没答话。
他道:“你不说,我也猜到是你。你何苦还要搅和进来,看来这次秋闱还是没让你长了记性。雨霏,你喜欢谁,跟谁在一起都好,可是不要和他作对。为以后着想,也该留条后路。”
“呵。我还有后路吗?”我笑了一声,朝他道,“你有空说我,为什么不想想自己?你对他们透露了多少,看十三阿哥的反应,想来知道不少。你不怕反受其害吗?”
他道:“我自然有分寸,只不过在某些时候顺水推舟而已。”
我压低声音:“你……可告诉他们最后的结果了?”
他笑出声,看着我道:“除非我不想活了。”
看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我心道自己说得多余,就不再说。
他交代了煎服的相关事宜,我送他往门口去,他在门边停顿,回头对我说:“这咸安宫的凄清,你可感受到了吧,虽说不久便可离开,但终究还要再回来,你还是好好想想,究竟值不值得?”
我笑着替他推开房门:“难得你还关心我。自己保重吧。”他叹了一声跨出门外,步子却是一滞,我仰头看去见胤礽站在院子当中,正朝这边看。
萧烈走下台阶,朝他行礼。
他问:“这位大人看着眼生,怎么称呼?”
萧烈道:“小人萧烈,是梁太医的徒弟,现下还未出师,只在太医院当些碎差。”
胤礽点点头,我走到他身边:“萧医士刚送了药过来。”
胤礽看着他道声‘有劳’,萧烈忙道‘不敢。’接着请安离开。
我随着胤礽朝殿内走,他问道:“你认识他?”
“嗯,认识。”
他也没再多问,拉起我的手:“进屋吧,过会儿该用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