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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重症监护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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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长廊上时,他看见那间无菌病房的玻璃窗前站着一个身材挺拔,一身迷彩装的男人。他的惊慌之情比之前猜想时更甚!甚至带着一丝愤怒。
那个男人标准的寸头,高挺的鼻梁,修长的睫毛就像蒙上宇宙的黑暗森林,他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清冷的好像不在这纷扰的世界里。
他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只装着一个人,一个浑身绷带,生死未卜的男人。
与陆歧路同行的警官看着窗前挺拔的人,忽然问道:“那是谁啊?”
护士看了眼站若松柏的人,摇头道:“他说是病人的家属,除了这个什么也没说。”
“是吗?”秦警官若有所思的准备走去,却被陆歧路拦了一瞬,只听他道:“秦警官!”
“怎么了陆律师?”
“我认识他,想请您先给我点时间,行吗?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陆律师认识?”
“是的,老朋友了。”
“那好吧,给你十分钟,我想我们也需要找这个自称家属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我知道。”陆歧路点头谢过后,昂首挺胸朝着那人走去,可是他的步伐却有些心虚,如果他什么都不知情也就算了,可他毕竟正向着一名逃狱犯靠近,而最重要的是这个逃狱犯是他!
陆歧路的皮鞋撞击着地板发出了响声,裴攻止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这脚步声他听了多少年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当陆歧路与他齐肩而立时,最先看见的就是对方微微下撇的唇角,那完美的弧度终于因为遗憾的事而有所变化。
他的眼眶通红,那是无数次用力揉过才会的样子,不知道为了控制那些可悲的眼泪落下来,这个男人用了多大的力量。但他的眼中始终饱含着泪水。他的愧疚与自责即使在方才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也能被感受得到,那种愧疚与自责写在他的脸上与颤抖的肢体间。
陆歧路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一道血印,那种压抑在指尖的情绪仿佛连着千丝万缕的神经。
他站在他的身旁,比裴攻止还要高出一点。窗户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长椅上的那个小警察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陆歧路,仿佛他是个随时会攻击裴攻止的坏人。
可是,当他感受到裴攻止毫无波澜的情绪时,又放下了那颗悬起的心。提着警服的手慢慢放松,但转眼又看见不远处的秦警官时,小警察的脸上又是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裴攻止静默的望着病床上如同木乃伊般的男人,他很难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陆歧路也盯着那床上的人,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即使他能在一瞬间感受到裴攻止的辛酸,可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对他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憎恶:“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吗?”
陆歧路的震惊在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被定格,此时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一切的情绪倒显得平淡了不少。
但他的恼怒仍就写在脸上,无以复加。
他盯着黑色窗户里的暗影,似乎看见对方的喉结上下一颤,但终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也不肯说。
他们就这样见面了,这个人,依旧如此的淡漠。
可若是淡然冷漠之人,又岂会做出为见一人而越狱的蠢事!
陆歧路想要一个答案,内心有一种难过,仿若积攒了几十年,令他刨根问底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道这样做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知道。”他终于听见他说话了,可依旧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所有的事情与他无关,越狱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陆歧路忍无可忍的转头,怒视着他,眼睛爆红,看着仍旧一贯的沉默的男人,怒不可遏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将他拉到了安全楼梯口,但与此同时,小警察豁然起身,低喝一声:“你干吗!”
“你是谁?”陆歧路不解的看向那个男孩,裴攻止却截断他的话,冲那小警察道:“去换警服报警吧。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会去。”
“我……”小警察有些郁闷,裴攻止只是淡淡的望了他一眼,那样的淡漠中带着一种不可反抗的坚定,小警察识趣儿的闭了嘴,却没有离开,反而看着愤怒的陆歧路将那个呆若木鸡的男人拉入了门后。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为了病床上的人越狱,他们看起来并不像家人,因为家人之间的情愫不会是这样的。
小警察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刚刚站在重症室的玻璃窗前,看见那个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绑满绷带的男人时,那种受惊的模样。
他的双眼中除了自责,更有一种奇怪的深情。
像在看着久别重逢的恋人。
而楼梯间中,陆歧路松开他的衣领,放下手忍了一瞬,可终究没能压抑住心中那种恨意,挥手之间一拳打向了他的胸膛!
那拳头坚如石头,但却打不醒裴攻止,也敲不碎他残破的身躯!
他就是那样坚强!
相信他已经问过医生赤明诚的情况了,看到他手指间的伤和呆若木鸡的神情他就知道了。
可是,陆歧路无法放任不管,他恨他如此的按捺不住,忍不住大声斥责他:“你怎么能越狱!”
说完这句话,他犹嫌不够,继而又是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裴攻止竟被他打倒在窗边。
他的身体那样好,之所以能被陆歧路一击击倒是因为他的心塌了,没有力气了。
白色的窗透着下午的光,裴攻止的眼眸低垂,慢慢倚着墙壁站起身。
陆歧路忍不住上前,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在他的腹部猛击一拳,一边怒道:“你就是个疯子!”
他不说话,也不反抗。
陆歧路并不知道他的那一拳正巧打在裴攻止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间。
伤疤似乎被撕裂,裴攻止却没有一丝表情变化,静静的直起身,扯了扯弄乱的迷彩衣。
因为是迷彩衣,所以,那伤口渗出的血迹陆歧路并没有注意。
终于在这三拳之后,陆歧路得到了一丝心理上的平静。他看着他,依旧怒不可遏的质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我看你不该进监狱,而是该去医院啊!”
从十年前开始,他就觉得裴攻止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现在的他似乎越来越扭曲。
他实在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似乎只有发泄出这种不满才能好过。
可是,当裴攻止开口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被击碎了。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从自己决定那样做开始,就该做好这个人会知晓的准备。
裴攻止始终没有正视他的眼睛,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问他,平静无比的仿佛在陈述什么:“崔立民出狱了。”
崔立民出狱了。
仿佛是裴攻止在告诉陆歧路。
“你说……什么?”陆歧路怔怔的问。他听得那样清楚,但却不敢直面于它。
裴攻止知道他听见了,所以没有重复,只是平静的又道:“如果这就是后果,我想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陆歧路的情绪波动很大,此时此刻,他有些惊慌。而裴攻止却忽然冲他扯了一个笑容,声音空洞道:“该死的人,都还在……爱我的人,死绝了。”
那句话落下的时候,陆歧路又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裴攻止憋回去的眼泪把眼睛都淹成了血色,看见他压抑着不知何时咬伤了自己,那血被腹中的悲伤往上顶,咽不下去,所以从唇角溢了出来。
那一瞬间!
陆歧路的灵魂跟着一颤,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把将这个男人抱在怀里,他仿佛猜到他会说什么!他害怕他说那些话!
他以为他好了……已经十年了,他为何还会这样!
陆歧路的手在他的脊背间安抚着他,可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颤抖:“会没事儿的,医生说可以救活!你要相信医生的话!”
“他们也说能救小芽的……”
“攻止!”陆歧路一把抓住他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想要阻止他再往下说下去。
可是,这个人的双目空洞而没有神采,灵魂出窍了一般,喃喃又道:“他们把我的小芽……藏到哪儿了?”
那一瞬间……这个男人变得不像他。
他说话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陆歧路瞬间吃痛,极力安抚着他的情绪,他怕!
怕这个人又像裴小芽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
寻常人称之为抑郁,但只有抑郁的人才知道那时死亡的桥!他们走的好艰难。
阳间的人拉着你,你就活。稍不留神,踏过那座桥,他就会死。
阴阳,只隔着一点点距离。
哪怕一句话……
他奋力的再次将这个大男孩抱在怀里,安慰着他,安慰着他:“小芽哪儿也没去,他就在这儿……就在我们身边!等你出狱了,我们就去看他!他等你好久了。”陆歧路像个担惊受怕的父亲,极力安慰着自己的孩子,可是裴攻止的脸上渐渐溢出一丝痛不欲生的表情,双唇颤抖,声音沙哑的问他:“他们……不会再把明诚弄丢吧?”
“不会!”
“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陆歧路对天发誓,对着裴攻止发誓:“他在!我在!他亡!我亡!”
“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是不是?”
“会好的!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可以按装假肢,什么都可以的!”
裴攻止不语,沉默许久。然后慢慢推开陆歧路,挺起身凝视着面前的男人,郑重其事的对他道:“歧路!”
“我在!”
“替我照顾好他。”
“我会的!”
“那就好。”
他看见裴攻止冲他一笑,血迹被他从唇边擦掉,他说话的时候有些跑风的感觉,他知道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这不是件好事,他的舌头上有一条暗疤,已经不那么明显,但他似乎又咬伤了自己。
陆歧路的心里如同芒刺针扎。
他忘不掉裴小芽死去的那段时间,这个人是怎样的颓废消极。
有一日他推门回家,他就缩在沙发前,抱着自己埋头坐着。
他喊他,可他抬头的那一刹那,却把陆歧路吓坏了。
他看见他的口腔里满是血,地上也是,他从口中吐出了一节东西,那是他舌头的一部分……
他口齿不清,牙齿也是红色,冲着自己笑,甚至问他:“我把我的舌头给他,小芽就能说话了。”
他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因为那个孩子到头都没有说出原谅他的话来。
那种感觉,在那一刻又回来了。
一个会失控的裴攻止。
“你去哪!”看着越过自己身边的男人又恢复了那样的冷漠,陆歧路的心却难以沉淀,看见他要走,那种慌张又露了出来。他害怕这是最后一面,害怕一分开,再见面又不知何时。
然而,裴攻止却回眸淡淡的望向他,轻声安抚他一般道:“我就是去陪陪他。”
“攻止。”陆歧路有些气恼,上前道:“你先想想自己吧,你现在的身份是越狱犯,好好想一想怎样交代才能减轻责罚。”
“我就想看看他。目的达到,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他的声音那样温柔,眼睛眨了眨,星星就在里面发了光。
陆歧路喉头一哽,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他只想看一看他,所以就不惜越狱。
陆歧路的内心说不出什么感受,可当裴攻止说出这句时他的心底还是悲哀了一瞬,他伴了他几十年,一无所有,那个人一定没他久,却得到了他的珍爱。
珍爱也许不是爱,但怜惜之情有时也被人妒忌。
他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但是这个结果,无疑是最糟糕的。陆歧路知道,病床上昏迷的人又终将成为裴攻止心底难以跨越的鸿沟。
裴小芽也好、赤明诚也罢,他们虽然这样悲惨,但终究在裴攻止的心底留下了印记。
陆歧路的声音暗哑了下来,似乎有些醋意或者带着一丝自嘲对裴攻止道:“他比我重要……我是你躲不及的人,而他、是你要找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想证明一些东西。
然而裴攻止终究是那个裴攻止,令人爱不释手的男人。
陆歧路看见他忽然顿足,转过身淡淡的摇了摇头,就像二十年前蛊惑他一样,再次蛊惑了他:“陆歧路、是裴攻止……永远不必找的人。”
是啊,即使那样的分离这般的见面,即便中间隔着很多人,很多事,可他们终究会因为对方而从四面八方,不同的地方,奔到一处来,寻找彼此!
没有谁是比对方更能依赖的。
裴攻止永远不必去寻找陆歧路,而陆歧路也总能猜出他在哪。
因为他们已经活成了彼此。
裴攻止将悲伤藏在身后,对他嘱咐道:“放弃崔立民,你不是他的对手。明诚已经出事,若你不希望在我的刑期上再加上一、二十年,那就平平安安的……等我出狱。”
“攻止……”
这句话,比任何的情话,甚至比越狱更令陆歧路受用。放弃崔立民这条线索,这个凶手,这个杀人犯!的确就像在他心上剜肉,可是为了陆歧路,他肯!
陆歧路其实一直不明白裴攻止到底是个会说话的人,还是个笨人。
但他总能说动他。
就连不想让他插手崔立民的事,也能说得像个情话。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自己再继续追查,一旦出事,他不仅会再次越狱,只怕还会做出更惊世骇俗的事来。
陆歧路所要做的,就是平平安安的等,等这个人出狱!
裴攻止似乎仍在隐藏着蓄力,可是,陆歧路知道,那股力量,迟早要爆发!
看着他一步一步坚定不移的走向重症室,陆歧路觉得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无疑是世间最幸福的。
希望他有知,能快些醒来,看一眼这个为他而越狱的男人。看着站在窗前的男人时,虽然享受这一切的不是自己,可是那种幸福感也会油然而生。
因为这辈子,认识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