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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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
他唯一能做的
便是不要忘记
——马塞尔·普鲁斯特
*
“从南郊之地新鲜采摘的水果！赏光看一看吗，小姐？一串只要十个金浦路。”
说是水果，其实并不是可以食用的品种——而是“南郊之地的水果”。之所以没有具体名称，大约是因为在寸草不生的南郊之地，只生长着那唯一一种，可以作为各种昂贵药剂提炼素材的珍贵果实。
在开放世界游戏刚刚开服运营的拓荒期，这些虽然称不上难以获取，但需要重复劳动的基础材料往往十分紧俏...毕竟这可是战力爱好者通过资产手段大额提升自身，拉开差距的大好时机。
而材料贩子显然也抓住了这个不小的商机，正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大捞一笔。
所以这两天在翠荫城，沿街兜售矿石等等材料的各族商人屡见不鲜，而金口一开大手一挥，将小商小贩摊上的各色材料席卷一空的高战力玩家也不在少数。
当然，作为一名合格且优秀的商人，一定不会守株待兔，必然明白要通过外在条件，敏锐地筛查潜在客户，主动出击的道理。
毕竟顾客即是上帝——你怎么可能让上帝大费周折呢。
伊斯特微微一笑，礼貌地摇摇头，耳边串着祖母绿的金质长流苏随着动作轻轻一响。她低眉，随之目光向商人粗糙的白底麻绳拖鞋下投去。
在金灿灿的，晃眼的松软白沙，与商人脚下说不上材质的，脏污了的白色厚底鞋之间，有一抹更为无害的，纯净的，弱小可怜的白。
是一朵说不上名字的小花，有翠绿纤细的茎叶。
“先生，我想，您要踩到它了。”她说。
闻言，水果商人向脚下看去，然后带着令人舒服的顺从笑容，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脚。
“...所以小姐，您看。”
他将装满了水果的黑色布兜递到伊斯特面前，试图挽留：“您看，这些日子这水果不好采摘啊！不是猎人组织就是公会，您信我，南郊之地那一块早就给一处不落地搜刮干净了！”
伊斯特安静地听着，似乎也没有要直接离去给人难堪的意思，只是微笑不语。
商人擦了擦额角的汗，稍作停顿，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娇小少女这身简洁大方的昂贵装束。
“看样子，您的职业是个药剂师？还是法师？那这南郊之果对您来说就更加必不可少啊！常备着一些总没错的...”
“伊斯特——！”
商人的话还未说完，远处的熙攘人群忽然缓缓分开了小小一道缝隙，看来也是被方才那一声快乐的大叫惊扰了安宁的氛围。
伊斯特循声转身，向人群中望去。
“伊斯特！”
转眼间，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了眼前。是个才堪堪长到伊斯特腰间的小女孩。
与一身素白细亚麻的伊斯特不同，小女孩是极有活力的红色，就像在这个年纪里正该盛放的野蔷薇花一样，炽烈美好而恰如其分。
“安布拉。”
伊斯特招呼了女孩一声，随即侧过小半个脸，对商人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事已至此，聪敏的商人也大约明白过来——眼前这少女一直没走，并不是因为对他的推销说辞动了心，而是刚巧在此处等人。于是他也不再做逗留，扬起笑脸，道了声愿神保佑你，便匆匆卷着那一袋子南郊之果离去了。
“伊斯特！看看我刚刚拿到了什么！”
“什么？”
伊斯特回过头，刚好看到小女孩在她面前点开了储物栏。
一只与安布拉比例几乎一等一的人偶...不，肌肤似乎是柔软的，更像是一个大型的洋娃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安布拉怀里。
“...这是？你新买的娃娃？”
伊斯特伸手，试探地捏了捏安布拉怀里洋娃娃软垂的手臂。
触感确实是软的，然而她还捏到了像骨骼支架一样的东西。就以安布拉抱着它的姿势来看，这娃娃应该不同于普通的玩具，极有分量。
“不是娃娃哦，是机器人！”
安布拉抱着它有些气喘，但又舍不得直接放在地上：“是公会的机械师送给我的！”
“机器人？”
伊斯特对此有些印象，“...是前段时间在南郊失控，对持有者发动攻击的那种机器人？”
这款名为伊甸纪元的大型全息网游，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卖点之中，就包括这种仿真机器人。游戏内的仿真机器人，全智能，一对一，比起现实生活中的机器人功能更加强大，而且每个玩家都能拥有——不需要付费，而是作为开服福利之一，有意向的玩家都能从每个公会配备的npc机械师处免费获取。
“运营前几天不是发公告说啦，是西部的隐藏副本和机器人的辅助探测功能交叉影响，导致了系统错误已经修复补偿，之后不是没有再出过类似的事嘛。”
安布拉说得对。
并且，这其实只是个游戏。就算没有防备，被程序错乱的机器人攻击受伤或者血条见底，也只是会被传送回已经解锁的安全城池复活——只不过因为是全息网游，所以多少会受些皮肉之苦。
然而来玩这种全息游戏的人，这种类型的苦头早就在预料之内了——如果是完全不想接触这类痛苦的玩家，还可以打开痛觉屏蔽或者下调痛觉感受。当然，作为相应的代价，人的五感之间都有牵扯联系，过度放大或者屏蔽某种感官，会导致其它的感官也受到相应影响，从而不能获得较为完美的沉浸式虚拟现实体验。
更何况，这个游戏的运营者是她的亲哥哥。
哥哥在处理工作问题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个非常严谨，认真负责的人。所以如果哥哥说是已经修复好了，那一定就是没问题了——谁会让与自己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妹妹，进入到一个有问题的游戏世界里去冒险呢。
“没事，你喜欢就好。把它收起来吧。”
理清思路后，伊斯特也没再说什么，放松地笑笑：“我们去做任务吧，今天的委托要往西部跑一趟。”
“不嘛，我就先不收了，正好待会儿去试试功能。”
安布拉做了个鬼脸，仰头，对她天真地眨眨眼。
“也行。”
说完这话，伊斯特低头，正想去腰间包中翻找委托清单，忽然眸光一乱，最终落在了方才看见过的那朵小花上。
就在她们交谈的功夫，那朵小花已经不知被几个人无意中踩了多少次，这会儿已经零落在惨白的沙地上，脏兮兮地奄奄一息了。
伊斯特摇摇头，将视线移开。
夜星常说她多愁善感。
这花不过是一串数据。进一万步讲，就算是在现实中，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会有成千上万这样路边的小花，无意中被人践踏，从而结束短暂懵懂的一生。
她想，她可以拯救自己看到的一朵，可以说，这对这一朵来说是不一样的，但剩下的成千上万，她无能为力，她也不知道能怎么做。哥哥说她这想法很幼稚，很可笑，也很不成熟。
当然，夜星不这么想。夜星说，她爱她，当然包括她的全部。
无论她怎么想，她说了什么，她怎么做，她一直都会认真地听，认真地给她答复，永远都不会否定她。
这样就足够了。
*
西部地区又被称作西赫尔，名称来源于迄今为止在西部发现的最大型副本，蛇发死神赫尔。
按游戏的规划来看，她们现在所处的翠荫城，也就是新手村，在伊甸园大陆上是处于中部的位置，从地理环境来看，应该被称作“沙漠中的绿洲”。南郊虽然是不毛之地，但盛产很多奇怪果实与药草，东部地区矿石偏多，而西部则是战力玩家的钟爱地区，野兽遍地横行，还有埋藏在废墟之中，待人发现的副本。
而北部，据说是因为等级的原因，至今探索进度还是个零。
毕竟就算再肝再氪，每日获取经验上限决定的等级限制在那里，而等级限制就决定了你能进入的地区——毕竟之前的南郊和东部矿区，还有西部副本，也是随着玩家等级上升而逐步开放。
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就是，每两个区域开放之间需要的等级要求都会大幅提升——合理之处在于，对于低等级玩家来说，进入西赫尔这种魔鬼试炼场肯定不是什么好体验。
猎杀野兽会获得额外经验和掉落物，而相反地，要是被强大的野兽或者怪物反杀了，玩家也会视受损伤程度失去一定的经验值，如果彻底血条见底倒下，甚至还会随机遗失一些储物栏里的装备或者其它物品。
猎人和猎物的位置从来都没有固定——只有更强者，才能成为猎人。
而只要成为了猎人，踏上西赫尔这座猎场，就要做好被猎杀的觉悟。
正因为如此，所以西赫尔的秩序格外混乱，摩擦与流血纷争不断，或者说，只有强者，才能成为秩序。
当然，对于只是来西部跑任务的普通玩家而言，与这些利益无关，所以大部分并不会受到这种混乱的影响，反而还会因为开拓者建造的道路与绘制的地图受益良多。毕竟真正的强者也有强者的尊严，大多强者只会向更强者挥刃，而不屑于欺凌弱者。
今天的委托还算轻松，委托清单上只是要求接受委托者去西部地区带回十只有翼兔，交给公会的厨房。
有翼兔不是什么猛兽并且数量极多，捕捉它唯一的难点就在于它会飞——据说这种兔子原本是鸟，是被伊甸园的某位神明变成兔子的，所以与普通的兔类不同，它们依旧保留了蛋生的繁殖方式。
因此，找到这种兔子很简单，你只需要在它们的聚居区找到一个有洞口的，里面塞满了圆滚滚兔子蛋的窝，然后在洞口布下陷阱，就可以耐心等候了。
等候的时间有些无聊，伊斯特和安布拉藏在一边的灌木丛中轻声闲谈，仿真的机器人则站在一边，设置成了自动监控模式。
“伊斯特，你听说了吗，有个等级最高的战力玩家今天晚上要直播开启北部地区！”
“北部地区？具体开放等级官方不是还没公布？之前三个区需要的等级经验也没有倍数规律，他怎么能确定？”
“攻略组啊攻略组，有攻略组的大佬之前已经推算出北区开放的等级区间啦，并且是经过多方核实的哦。”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已经到了攻略组推算区间的最高一个等级？”
“是啊！已经最后一个等级啦！”
这样倒也算说得通。伊斯特想想，拢了拢伪装披巾：“我可能没怎么关注攻略组。但他是要怎么直播？现场做任务还是打猎？”
“听说他离下一个等级就差几十经验值了，所以提前在西赫尔捉了几只野兽，到时候会在北区开启的传送门前直接升级。”
“这样。”
“等你吃过晚饭，一起上线来看现场吧！好不好嘛！”
安布拉兴奋得在灌木丛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有伊甸园背景历史研究攻略分析，听说北部里面是仙境之地哦！”
“行啊。”
伊斯特失笑。什么仙境之地，虽然仙境很合她的意，她可不觉得哥哥这样的人会在游戏里设置什么仙境。
但她不想扫了安布拉的兴致。
“那我们到时候还在公会门口碰面？就是到时候人可能会有些多。”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旁的机器人指示灯亮起，发出了可以收网的提示讯号。
伊斯特摁下了操控陷阱的手环，不远处的兔子洞中一阵清晰可闻的鸡飞狗跳。
“走，我们去交任务，然后晚上见。”
伊斯特站起身来，看了眼系统时间提示，拍去斗篷上的浮灰。
要再快一点。
夜星还在等她。
三个小时零五分钟四十二秒不见，她已经有点儿想她了。
*
「人们通常都认为，灾难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由于这场直播的影响，今晚翠荫城的人确实非比寻常地拥挤。好在作为新手村，设计之初出于考量，就被留下了足够的占地放量，足以容纳这么多玩家。
翠荫城，通称新手村，也是目前为止全服唯一解锁的一个中立安全城——在中立城池中，玩家无法通过调整攻击目标等方式对其他玩家造成伤害，同时也无法进行偷盗抢劫等非法活动，所以又被称作安全城池，也适合这样大型线上聚集的活动。
北部地区的传送门，顾名思义，位于翠荫城北部城门。
距离现场直播开始还有大约半小时，伊斯特带着安布拉，随着攒动的人流，已经来到了北城门附近。这里除去人工搭建了一个高台之外，没有放多余的光源，但依然亮如白昼，因为只要一抬头，就能瞧见传送门封印上投射而下的，纯白耀目的光。
如此光景，很难让人不相信，那道门里，就是传说中神圣美好的伊甸园。
“伊斯特，你说里面真的会是仙境吗？”
“一定会是的。”
人流缓缓向着流光倾泻的大门挪动。
嬉闹欢笑与闲谈声不绝于耳，却忽然多了点不一样的情绪。
“我怎么突然登不出去了？”
伊斯特闻声扭头，发出这声疑问的是身边一个女子，看起来是选了精灵族：“怎么回事，我还想着还剩十几分钟我先暂离，去拿点吃的再回来，怎么突然下不去了？”
女子的同伴凑过去看她的登出界面，不在意地笑笑，“你网不好吧，要么就是今天这么多人服务器给挤爆了，就这么一会儿，你不如先看现场，等现场过去人少点，估计就好了。”
“你说得也是。”
觉得同伴说得有理，女子放下心，随着人流继续往前挪动。
「然而实际上，在这之前，早有警告」*
伊斯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也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对，只能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但她想不出这危险是来自哪里——按道理说，这翠荫城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甚至比在现实里还要安全许多。
“你的小机器人呢？”
攥着安布拉小胖手的指尖紧了紧，她问。
“在我的储物栏里！怎么了吗？”
“没怎么。”
伊斯特摇头，但愿都是她想得太多。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还有这个游戏的管理权限。只不过一旦接入管理系统，就相当于暂时化作了这个游戏的一部分，那么一草一木，甚至是人，在她眼里都只会化作一串数据流，那就毫无游戏体验可言了。
整点终于到了。悠扬的钟声回荡在繁华的翠荫城上空。
观众大多已经就位，层层叠叠地围着中央的高台，翘首以盼，然而勇士却迟迟未曾露面。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不满的叫闹和议论声越来越大，然而中间的高台上依旧是空无一人。
甚至连个出来解释一下的主办方都没有。
安布拉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担忧道，“...人呢？”
是啊，人呢？
按理来说，作为这个全球乃至全星际都有名的游戏中有头有脸的第一人，不应该，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缺席或者迟到。
伊斯特颦眉，勉强笑笑：“可能是来的路上耽误了？放轻松，作为全服等级最高的人，不大可能会出什么意外的。”
除非是在游戏外就耽搁了。
但这说不通，因为据那位玩家的多个好友证实，他今天就没有下过线，似乎一直在为晚上的直播做准备。
所以，为什么？
不满扩散成点状小规模的混乱，而小规模的混乱，在不少玩家觉得被耍了，想要下线，却发现登出界面一直提示失败，无法离开游戏的时候，又发散成了大规模的不安，而这片状的不安，在余下的人也尝试登出，同样无一成功之后，终于扩散成了全体性的恐慌。
脾气暴的在叫骂，胆小又神经质的在哭泣，觉得肯定是服务器问题的在试图大声劝说，被推搡的和推人的在高声嚷嚷，千万种声音汇聚成一支震耳欲聋，令人头疼欲裂的奏鸣曲，交响在人群之中，盖住了灾变的第一声讯号。
短兵相接，当人们终于注意到身后异样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机械人活了」
机械人不光是活了，而且机械人杀了人。
活了的机械人，自东，南，西，四个方向，密密麻麻地蜂拥而来，不能做出表情的脸上都是千篇一律的笑意盎然，像是一群色彩斑斓的恐怖马戏团。
伊斯特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高台上没人出现了。
当你在安全城池之外的地方被杀，你会被传送到安全城池复活——但当你在安全城池内被杀，虽然从理论上来讲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要在哪里复活？
如果定义对象是玩家，确实无法在安全城池内攻击玩家。
「所谓灾难啊，其实并不是在无意间，突然袭来的」*
她感到有些脊背发凉。
「逃吧——」
「——活下去吧。」
「...要亲手创造，新的世界。」*
北国之境。
极乐之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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