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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池塘边 ...


  •   春天是很美好的。或许在乡间,这样的感受会更深一些。农场外的田野里,油菜花在晴空下翻起金黄的海浪,眨眼间,整片明媚的阳光就落在了土地之上。德拉科和哈利走到了农舍后的草坪上去,那里有一片清澈的池塘。五只白天鹅缓缓飞到湖面上来,再那之后,又有六只跟着降落。他们收起柔软的翅膀,扬起优美的长颈,互相梳理着羽毛。
      两人走到池塘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身后是低矮的玫瑰丛。德拉科坐在他旁边,距离刚好够他们听清彼此讲话。
      “说说吧,你来自哪里?”片刻,哈利稍微坐直了一点,有些僵硬地问他。
      德拉科一时半会儿没有声音。他已经发现,每次当他想说一些和现实有关的事时,喉咙便会很不舒服。这似乎是梦境的一个限制,隔断了白天与黑夜的联系。他也基本可以肯定,这个哈利在之前大概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然为什么要问“你是谁”,还有“你来自哪里”呢?
      见德拉科许久没回话,哈利往后一仰,半躺在草地上,“算了。”
      算了?什么叫算了?德拉科有些不喜欢这个用词,却也没说什么——此刻的天气太好,好到他不愿浪费时间去吵架。白天鹅在水面慢悠悠划着,池塘另一边的岸上有个小教堂,尖尖的顶倒映在水中,涟漪浮动,变得扭曲。

      “呱呱呱——”
      一群鸭子从岸边走过,吵吵闹闹,低头去捉水里的鱼虾。其中一只绿头鸭的腿上绑着一根过长的红布条,每走一步路,都别扭地高高抬起脚,又慢慢放下去。哈利注意到了这只鸭子,似乎觉得它的样子很滑稽,不禁笑了出来。笑完又像是觉得不应该,马上忍住了。
      “你笑什么?”德拉科奇怪地问。哈利摇摇头,不予作答。但很快,德拉科也注意到了那只鸭子,并同刚才的哈利一样,笑了起来。“那只鸭子!”他哧哧笑着,用手指了指。
      “他挺可怜的。”哈利说。
      “他就要被吃掉了,”德拉科不以为然,“实现自己的价值,被摆上餐桌。这是他的荣耀。”
      哈利瞥他一眼,眼神看不出情绪。
      鸭子陆陆续续地跳下水去,溅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安静休息的白天鹅并没有在他们面前摆出骄傲的姿态,反而像教养良好的贵族一般,大度地让出了过半的池塘。哈利在它们之中望见一只花色独特的母鸭,随即认出来是昨天鸡棚里的串门客。
      “伪君子。”德拉科冷冷一笑。
      哈利偏过头去,“嗯?”
      “没听那女孩说么?关于那只歌鸟,罪魁祸首就是它。”德拉科用下巴点点那只漂亮母鸭,“没想到这些东西也那么虚伪,真可笑。”
      这话说得既不委婉也不客气,德拉科丝毫没有掩盖其中的讽刺味道。他设想着哈利至少会皱那么一下眉,但后者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后把头扭到另一边去。

      春天,这里是春天。德拉科望向油菜花田。
      白天与夜晚颠倒还不够,季节竟然也反着来。他将目光移向水面上鱼鳞般的波光,回忆起上个四月,母亲要他陪同,去一个遗留下来的古城堡见朋友,那里也有草坪,也有湖。那时的他躺在野餐垫上,被暖暖的空气烘得困倦。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和身边这个一模一样的——某个满身是泥的格兰芬多绊了个跟头,滚到他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梦里,那个脏兮兮的人站了起来。他们对视许久,野餐垫被风吹得卷起。“我叫哈利,你呢?”树叶飘落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粘住不动了。
      “我叫德拉科,德拉科·马尔福。”德拉科听见自己流利地、熟稔地说。小草坪顷刻消失不见。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德拉科低着头,双臂圈住了膝盖。
      这样的梦从来不会长过一分钟,对话也从没什么新奇的。因此在四角镇那天,他如此惊讶:他没想到这一切会持续下去,一个晚上、再一个晚上,直到现在。前面的部分不能再熟练,后面的部分则完全陌生。所以就算在梦里,他也不清楚怎么和这个模样的人持续友好相处。
      他偏着头,悄悄看了一眼哈利。黑发男孩直望着池塘,在白天鹅飞走时,喃喃一句“飞走了”。而他的眼里,没有敌意。
      行吧......
      德拉科坐直了身子。这或许比想象中容易一些。反正是在自己梦里。

      他清清嗓子,正准备以“今天天气真不错”之类的语句打破宁静,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这动静不小,很轻易就能听到。
      “什么声音?”哈利扭着身子转过去。
      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树枝间闪过。身旁的男孩微微皱眉,警惕地靠近几步,又蹲下来。德拉科顿了一下,起身跟上去,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不一会儿,一只灰溜溜的小鸟从花丛中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类,把头垂得很低。它长得很像小鸭子,又哪里不太像。德拉科眨眨眼,脑子咕噜一转,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啊!”旁边,哈利叫了一声,把那只小不点吓得踉跄退后了几步。
      德拉科偏头观察着他,想看他下一步反应——以此得知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猜到这是那只著名的“小鸭子”。然而哈利只是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对它说:“过来。”

      丑小鸭见到面前的手,没有过去,反而受到了惊吓,又往后跳了几步,藏在了树枝后面。
      这是人们最熟悉的一个故事了。现在,德拉科总算明白过来这小鸟为什么会被说成丑的——它的羽毛灰不溜秋,甚至毛毛糙糙,把眼睛都遮小了,看上去和成年的天鹅完全不一样。
      “不好看。”德拉科瘪瘪嘴。
      “哪里不可爱了......”哈利站了起来,眼睛还是望着玫瑰丛。
      “我说的是不好看,不是不可爱。”德拉科纠正。
      哈利眼神透出疑惑,“有......区别?”
      …有很大区别。德拉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决定放弃这个无聊的争辩。
      这时,玫瑰丛后侧的树叶忽然剧烈地一抖——“嘎!”丑小鸭猛地跳了起来,又摔在地上,惊恐地扑腾着翅膀,逃走了。
      两个男孩愣在原地。
      对视一眼,哈利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扒了扒树丛。沙沙几声后,他看到了一抹和玫瑰花红不一样的红色。
      “上帝……你来看。”哈利吸了一口气。德拉科犹豫着走近几步。
      玫瑰花是开得正艳的颜色。美丽给足了骄傲的资本,她却垂着带刺的枝条,遮掩住躺在落叶中的一只麻雀。麻雀已经死去了,喙子中渗出红色的血,在氧化后变得暗沉。它的羽毛掉得精光,露出的肉上划有伤痕。几处没有拔掉的鸟羽被什么湿乎乎的液体粘成一团,上面耷拉着亮闪闪的金叶子,一看就是人为做的“装饰”。
      麻雀“戴着”一顶红纸做的鸡冠。它原先应该是在头的正中央,现在却歪倒在了闭着的眼睛上。小鸟闭着眼睛,看上去死得痛苦又疲倦。
      “她这个样子……”哈利这么说着,似是默认了这小东西的性别的,“是有人故意的。”
      这很明显。德拉科心里想着,不由自主把眼睛别开。

      玫瑰花的幽香怜悯地浮在空中,小鸟的尸体躺在那里,仿佛再也不会被人注意。“我们把它埋了吧。”哈利提议。
      这一幕比起昨天的歌鸟,更直观地刺痛人的眼睛。美丽的金叶黏在失去飞翔能力的翅膀上,成为人类无情的证据。
      德拉科皱皱眉。这还埋上瘾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退到一旁去。“注意那些刺。”在看到哈利伸头进去时,他忍不住提醒一句。
      哈利一手拉着树枝,一手去够小鸟。德拉科看着玫瑰树上的尖刺,感到很不安,心理斗争了片刻,终于还是去帮了一把。捧着死去的“怪鸟”,哈利小心缩了出来。抬头之时,他的脸差点被划破,还好德拉科大发慈悲把树枝拉住了。
      “我去把它埋了。”黑发男孩朝向十点钟方向抬了抬下巴。那里的油菜花田与池塘的中间可以望见一片没有植被的土壤。德拉科点点头。

      ……

      趁人离开的功夫,德拉科走了几步,在“案发现场”之外的玫瑰丛边坐下,躺在草坪上。
      他不乐意在人前四脚朝天躺着,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喜欢享受晴天。

      低矮的花丛撒下的阴凉刚好遮住脸,身上则沐浴着温热的阳光。德拉科闭上眼睛,闻着并不张扬的幽香,双手枕着头。
      “……Saint Potter.”
      他喃喃道。这个人别的地方或许陌生,但多管闲事这一点,还真是和他知道的哈利·波特一模一样。哦不,他可不会忘记大圣人波特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韦斯莱家那个女孩背着从操场跑到医务室,那是早到八年级的事情。还有去年,大中午翘课,跑去安慰因为失去了一匹班克尔而泣不成声的马术老师海格。当然,他对后面这事没有异议,毕竟格兰芬多因此被扣了不少分。
      他在那里躺了很久。柔软的草坪和宜人的温度让人放松下来,却没有令人发困。这似乎是这个梦境的另一个限制——不到月亮升起时,是绝不会想睡觉的。
      春风微凉,池塘里鸭子的嬉戏声听起来变得遥远。时间已经过去不少了。德拉科睁开眼睛。
      他用手肘撑着地面,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影。
      “哈利?”德拉科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坐直了身体,心跳稍稍加快,“哈利?”
      湖那边的草坪上,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唯一能听到的,是水面鸭子的嘎嘎声。

      德拉科站了起来。手心不知怎么开始出汗,被风吹得凉飕飕的。他朝着哈利离开的方向去,越走越快。“该死的......”跑去哪里了?
      他走到刚才说的位置,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漂亮母鸭游到岸边来,歪头看着这个面色发白的男孩,张开扁平的嘴:“我来告诉你吧,‘镇定’是一种艺术。有葡萄牙血统的鸭儿都清楚这一点。当然,学会它不容易,人类尤其——”
      “闭嘴!”德拉科冲她吼道。他尽量压低了音量,却还是害得母鸭夸张地扑腾翅膀,泼出来些池水,溅到男孩脸上,“哎呀,你的大声啼叫真使我讨厌!”她说着,向水中央游回去。
      “德拉科?”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德拉科转过身,只见哈利站在草地上,双手和他去年春天的梦里一样沾满了泥土。一股没来由的火从下往上蹿到头顶。德拉科三两下跨前几步,“你去哪了?!”
      “我......”哈利怔住。他看着德拉科,几秒后,微微睁大眼睛,“你......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有病吧?我——我才认识你几天!”德拉科的脸有些红了起来,不知是生气还是什么。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脸上还在滴水,清凉又潮湿,随即恼火地擦了一把。冷静片刻后,方才直视眼前的人,重复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哈利看着他的眼睛。德拉科此刻像是个蒸炉,又是沸腾,又是挂着水珠。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这里的土太湿了,还在阳光底下。我去那边埋的,土比较硬,时间花得久一些。”他指了指不远处油菜田后的小树丛。
      德拉科实在是没话说了。为了只死去的鸟,有没有搞错?但说实在的,他凭什么不乐意呢?他绕开哈利,闷闷地往农舍的方向走。
      “这地方能有什么危险?”哈利追了上来。
      “我不知道,也许,三头狗?”德拉科低着头说,语气不善。
      哈利顿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
      “三头狗?……你当时是怎么对付的?我想你也面对他了。”
      还有心情笑!德拉科干巴巴地回答:”吹笛子。我想,我吹得比较好。“他于是想到哈利整个人被压在箱子下的样子,烦乱的心情顿时被不怀好意的愉悦冲散了不少。

      上午的小插曲不算愉快,却无意松动了紧绷的话匣子。在哈利提及老柳树和老巫婆之后,德拉科算是弄明白了他们可以说些什么,随后接过话头,说起了餐盘上的蜗牛。
      “那看着就很恶心,”德拉科吸了吸鼻子,仿佛面前就是那黏糊糊的东西,“我不觉得她有把脏东西都处理干净。”
      “真是奇妙,我们还因为她来到了这里。”哈利说。
      德拉科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不是“我”。
      他们穿过开始的小路,走到农舍面前。仓库顶上的鹳鸟爸爸还在单脚独立。他的妻子窝在他脚边,看上去十分幸福。
      无聊的时光容易过得慢,悠闲的时光却不是。农舍里总算有些人吃的食物,哈利在咽完他的最后一口烤土豆后,被小女孩硬拽到了草堆上陪她玩耍。德拉科看戏般地跟了过去,坐在一旁扣着手。
      女孩的名字叫玛丽,很普通。她用小小的手把哈利按在草堆上,左右挥着手指头说:“别跑哦!别跑哦!”接着快速奔向自己的房间。哈利愣在那里,转头看向嘴角微弯德拉科。
      “你笑什么?”他奇怪地问。
      德拉科耸耸肩,没有回答。

      不一会儿,小玛丽抱着个手工制作的玩具回来了。她把它整个儿塞进哈利手里,裂开嘴笑着,“给你!这是我的跳鹅!”
      跳鹅?
      德拉科依稀记得,在耳熟能详的某个故事里,“跳鹅”似乎和跳蚤一类的东西有过一个比赛。他于是走了过去,把那东西从哈利怀里拎出来,打量一番。
      拖着跳鹅,他腾出一只手去将它转了个圈。玩具的主体是一根鹅的胸骨,骨上装着木栓,一根不粗不细线绷直在上面。小玛丽看着金发大哥哥拿着跳鹅,似乎有些生气。她跺跺脚,跳起来抢走它,又塞进了哈利怀里,“我是给他的!”
      “噗”一声,哈利笑了出来。德拉科窘迫极了。他刚想要骂那女孩,就感到袖子动了动。低头,只看哈利把跳鹅递还给他。“你喜欢就拿着吧。”说着又转向女孩,“他昨天也帮忙了。”
      德拉科觉得自己的智商收到了严重侮辱。他别过头去,打死不再看那只“鹅”。小玛丽来回看看两个人,嘟起了嘴,干脆把玩具又拿了回来,自顾自又专心致志地它抹上蜡油。
      “啪”一声,跳鹅弹上了高空,又坠落下来。小玛丽接住它,咯咯笑了起来。

      他们在草堆上闲闲散散坐了一个下午。小玛丽玩累了就睡,一头倒在哈利身上,打起小呼噜。德拉科坐在一旁,两手扣在一起看着他们,弄不明白哈利为何如此讨孩子喜欢。农舍里的灰尘浮在空中,让德拉科感到全身发痒。他拍拍衣服又拍拍裤子,百无聊赖地捡起地上的跳鹅,拿在手里掂量。拨了拨那根绳子,沾了一手指的油。
      睡醒后,小玛丽又拉着哈利做起了猜谜游戏。德拉科听到会的题目,不时插两句嘴。每当这时,哈利总会很快看他一眼。
      或许......
      终于到晚饭的时候,德拉科向等着他一起去餐厅的哈利走近,心想:或许......这个梦也没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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