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54、第 54 章

　　人类的残余寿命并不像游戏那般，在头顶明确地标识出代表剩余时间的红色血条，洛长宁没有预想过死亡——他只有十八岁，死亡对他而言似乎还有一辈子那么长，他好不容易熬过了所有hard难度的环节，正准备热忱地迎接自己的双重人生，结果却在今天听到了这样的警告，二十岁，两年……不，他就快过生日了，也就是说还有一年的时间，他必须在一年之后结束双重人生的生活，二者选其一，然后永远怀抱着对另一方的歉意单一地生活下去。
　　现代世界没什么羁绊，域里……也只不过比现实多了个谢之凛，还是个带他逛窑子的谢之凛。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恨得牙根直痒，总有种一走了之的冲动，洛长宁自认为是个足够传统的人，不太热衷于古代世界三妻四妾的理论，说到底他是现代一夫一妻制的受害者之一，在他的眼里，只要两个人出在一段相对稳定的关系里，就不应该出去寻欢作乐。理性上他知道那时谢之凛的行为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感性上他就是过不去这关，就是过！不！去！
　　他抽了抽鼻子，鼻腔里依稀还残存着当时滑腻的脂粉味，这些天他依旧每日按时进到域里，却完美地避开了当今圣上，而是直接钻进月宗宫，认真研习月如岚第二重。他倒是没关闭鲛珠所带来的连通效果，只要谢之凛诚心诚意地跟他道歉他肯定会立刻听到，不过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收到来自对方的任何消息。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不是他新认识的朋友们，本专业的同学很少用BIAS以外的方式进行联络，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正中央写着程橙两个大字。
　　高考结束至今接近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他们足足有三个月未曾彼此联系，洛长宁按下接听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把听筒凑近耳朵。
　　“喂？”程橙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宁宁，我在你们学校南门，你要不要请我吃食堂？”
　　书上说，有些朋友会在你人生中的某个时间点与你渐行渐远，直到你们再次相见，才会发现两个人原来都还站在原点。洛长宁丢下手机就往南门跑，九月底的夜晚依旧炎热无比，他看到穿着高中校服的程橙正站在路边摆弄手机，唯一不同的是程橙的胸口也有一个灵芝形状的标记，只不过不是粉色的，而是灰色，看起来黯淡无光。
　　“嗨。”程橙对他挥了挥手，猫眼先是满足地眯起，又很快转化为一个有点悲伤的表情。
　　“你是来追忆似水年华的吗？”洛长宁毫不客气地拽了拽对方的校服。“第二高中？挺远的吧？”
　　“嗯……”程橙把手机塞回背后的双肩包里，似乎有些不安。“先去食堂？我有话要跟你说。”
　　洛长宁在一个小时前吃过了晚饭，所以只给程橙一个人买了份鸡排饭，自己要了碗绿豆沙喝。程橙看起来饿坏了，拿过勺子闷头狼吞虎咽，依旧穿着那身校服，背后背着双肩包。就好像三年高中生涯并没有一晃而过，两个人依旧坐在高中的教室里分享同一份晚餐。
　　“啊——活过来了——”程橙头都没抬足足吃了半碗鸡排饭才终于丢下勺子，抢过洛长宁手里的绿豆沙灌了几大口进去，这才擦擦嘴，正襟危坐。“好啦，是我先说还是你先问？我知道你有一箩筐的问题等着我呢，亏你能憋到现在。”
　　洛长宁差点气笑了，他估算着位置在自己胸口有标记的位置用手指画了个圈。“你在这里能看到什么？”
　　“……还是我先说吧，要是全靠你提问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到点子上。”程橙嘟囔了声。“嗯……没错，我也接受过BIAS芯片的注入，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然后回答你的问题，我看不到你身上的标记，也看不到从域里带出来的东西，这点我没骗过你。”
　　他的目光在程橙胸口处灰色的灵芝标记上短暂地停留片刻。
　　“至于原因嘛……我身上的校服和书包就是我的答案。”程橙像刚想到自己背后还背着沉重的书包般把它卸下来，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的书本纷纷标记着十年级的字样。“你好，洛长宁，我叫程橙，今年——29岁，”程橙不情愿地抓抓头发。“在高中上学就是我的工作，我娃娃脸是天生的啦，所以混进高中生堆里也没什么违和感。我工作的内容是为玕大人脑类脑智慧模拟专业物色新生，虽然我脑内没有芯片，但我能用肉眼分辨出谁是脑内有域的人，然后我接近他们，引导他们，并在必要的时候通知研究院的人，让他们想办法把这些人——包括你——成功送进玕大人脑类脑智慧模拟专业。对不起呀，宁宁，我虽然没有骗你，但我一直在隐瞒你。”
　　随着对方的叙述，洛长宁逐渐想起，高一高二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没高三时期那么熟悉，程橙每个月都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请假不来学校，直到他第一次成功进入域，程橙的出勤才变得稳定，几乎每天都留在他身边，包括与江郎相识也是通过程橙的介绍，可以说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程橙带给他的，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轻声说，“你完全可以换下这套二中的校服，装作去其他城市上大学的样子，或者干脆不联系我，让我把对你的美好印象都留在回忆里，不好么？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告诉我我半独立的高中生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呢？”
　　“因为我觉得你会死。”程橙的表情看起来相当难过。“你会选择留在域里，然后现实的□□在几年之后因为意外而故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宁宁，虽然我隐瞒了你很多事情，但我也真的很喜欢你。”
　　“别了，承受不住。”洛长宁摇头。“我有男朋友了，哪怕我现在还在跟他生气，但我想跟他继续走下去。”
　　程橙露出个难看的笑脸。“我还已婚了呢，我都29了，再过两个月就是三十岁的叔叔啦。”
　　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对眼前的程橙一无所知，他不知道程橙的年龄，不知道程橙的配偶是谁，也不想问，更不想听答案，他只想逃到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安全的地方，他知道那地方是哪里。
　　“……再见。”
　　他逃也似地离开了食堂，将程橙和剩下的半碗鸡排饭留在原地，出了门才发现外面下雨了，还不小，为了不感冒洛长宁飞奔到最近的超市里排队买了把伞出来，他看到不远处的程橙颓废地垂着肩膀，没撑伞，慢吞吞地走进雨幕里。
　　进入域内时天还没黑，天空阴沉一片，暴雨将下未下，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香气。今天下午他已经经受过一轮来自冲月宗宗主的折磨，体内经脉俱是疲惫无比，不过这种疲惫感让他有种真切的‘活着’的感觉，疲惫与疼痛属于他自己，永远不会欺骗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冲月宗主推门而入，华丽繁复的皮靴踢了踢他的大腿。“当今圣上刚在书房对在下大发雷霆，说在下把你强行困在月宗宫。”
　　“那我替他给你道个歉，师父，”他半真半假地说。“他就是那个臭脾气，别理他。”
　　宗主哼了声，隔空移物，将房间里所有蒲团都丢到他身上。
　　“快滚，我看他就是找你有事，还偏偏要以这种方式要在下来传话。”
　　这倒是不奇怪，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洛长宁大部分时间都能条理清晰地应对眼前事物，但当他发现事情进展到了他掌控之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前些日子拒绝接近谢之凛也好，今日从程橙眼前逃走也罢，这是他的本能，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过算算晾着谢之凛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鼓足勇气，为和好迈出第一步，然后才好要求谢之凛迈出剩下的九十九步。
　　想在自己的域中找到谢之凛简直轻而易举，男人就像炎热的太阳，恰到好处地照亮整个古代世界，洛长宁一路穿墙，最后磨磨蹭蹭地来到书房外，房门大敞四开，门口除了御林军还有三处冲月暗卫把守。修习月如岚心法后，他能立刻敏锐感受到冲月暗卫的所在之处，大部分时间值班的暗卫只有一人，能叫两人前来想必是有重大事件亟待商讨，而既然是重大事件，房门却又是开着的，只要向里探头就能看清全貌。
　　这不合逻辑。洛长宁的身体紧绷了起来。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他急匆匆跳上几层阶梯闯进书房，书房里除了谢之凛唯有一人着文士袍跪在房中，双手捧着个东西，满头冷汗。那人他不认识，那人手里的东西他却认得，正是他前几天给谢之凛拿回来的双蝠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