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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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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休止地奔逃。
海水落下去,眼泪漫上来。目之穷途,不见丝丝光亮。
究竟身处何处倒是不重要了,她心想着,因为似乎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种疲惫的蹉跎。
闭上双眼,向后倒去。
重力生效,风声呼啸过耳。
睁眼,坠入另一片漆黑。
怎么又是这个梦啊。
房间极为简陋,连床头灯都没有。廖万紫摸到了手机,摁亮——下午六点零七分。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充当着台灯,看着一个又一个不断涌入的信息。
“万紫啊,你真的和Coisini解约了吗?怎么这么突然啊?”
“廖老师,你离开得太突然了,我们这后边儿的工作实在没办法交接啊?!”
“最近的稿子已经崩得很厉害了,你这一走,那我们怎么和用户交代?万紫你能不能多考虑考虑公司,多考虑考虑我们?哪怕是把这段时期撑过去再走,也没人拦着你啊??”
她木木地看着这些信息,再一个一个点掉,终于清空了所有对话框,把手机扔在床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从18岁到23岁,五年时间,她在这个公司待了这么久,那么多纷争那么多风雨都没走,反倒是在它日渐壮大的路上掉了队。
起初,万紫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兼顾热爱和事业,没有谁不羡慕吧?
所以,她觉得苦也甜。
所有发生过的都不是假象,从刚上大学就签了约,一边画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边和公司共同成长,琐屑生活中的细小温澜足够她快快乐乐做个不停转的螺丝钉。
这其间,究竟是什么变了呢?
共事的还是那一群人,怎么就再也回不去那种快乐的时光呢?
共苦不同甘,又怎么能让人毫无保留地持续输出着自己的一腔热情?
不愿再想。
就至此终结吧,再见,Coisini。
窗外光线一暗再暗,气温陡然下降。想来前日一路奔波到了芝南,困倦地睡了一觉,就没再踏出门去半步。睡了这样稍显安稳的觉对她来说实属难得,但好心情还是有点被刚刚那一通信息破坏了。
出去走走吧,就当是透透气。
锁了门,走出院子。廖万紫百无聊赖地随意找了个方向向前走去。
不知不觉间,她闻到了幽幽的火焰味。
是啊,今天是冬至。多少年没回来了,都快要忘记这个风俗了。
芝山人在每年冬至的时候都要去路口烧纸钱,放爆竹,祭奠长眠于他乡的亲人。
小时候啊,万紫都要和外婆一起,在这岁暮天寒的时节给已故的长辈们烧一烧纸钱。
素未谋面的祖辈,她只从外婆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外婆也只会在这个时候,看着起起落落的火光,和他们叨叨着家长里短。
现在想来,外婆那时候虽然身边有她陪着,可是那单薄瘦小的背影在寒风中还是无限寂寞。
正如此刻的她一样。
借此未行禁令的冬至明火,回忆那些旧日往景,怀念那些渐渐被忘却的人们。
小岔路及深,夜色幽冥。手握纸钱一把,燃在夜色里,映照着寂静而清冷的一张脸。
同样寂静而清冷的山林,仔细打量着这个归来的客子,猜不透她心中所思所念。
外婆不是芝南人,嫁到了芝南,在这里活了一辈子,最终还是离开芝南,长眠在生她长她的故土。
她遵照着自小而知的习俗,悼念着外婆。
火柴擦出的火苗早已迫不及待地窜着,向四处逃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经意的瞬时,纸钱已被完全吞没,又在眨眼间变成描着金边的水墨蝴蝶,纷纷扬扬,迷茫着,凄惶着。
燃烧的过程已近尾声,万紫起身,欲往人烟处回,却又有些舍不得离开方才灼烧时的那片刻火光温暖。
淡漠的悲哀从心底袭来。
明明身为一个活着的人,却比落魄孤魂更寂寞。
如今外婆也不在了,万紫更不知如何开口。孑然一身,得活且活,这样的我,她看到会难过的吧?
眼见着星星之火也归于灰烬,身边有过路行人。夜色四合下,她担心等会儿一个人真的可能辨不清回去的路,想了想还是跟着三两人回到了街道上。
刚才卖纸钱的店铺已经关门了。
准确地说,大部分门店都已经打烊。小镇可真是小到了晚上便关门收摊,享自家的天伦之乐去了。这种排斥感甚至比熙攘城市的鸽笼生活还要更令人沮丧。
她顺着路往居所走去,忽然发觉街边还有一家亮着灯的店铺。
店门口有两个人在说话,万紫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在这家店吃个晚饭的时候,其中一人转过来看向她。
是刚刚那家香火店的阿婆。
万紫觉得这个阿婆在初见时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大概是以前认识?小镇里生活的人,大多是沾亲带故,只不过十多年没回来过,她也不太记得清这里的人事。
“你是秀兰的外孙女吧?”
那是外婆的名字,沈秀兰。
外婆是镇上的小学老师,教了一辈子书,德高望重,桃李遍芝南,走在路上,谁都得叫她一声“沈老师”。
可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万紫有些恍惚,遍历各个城市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她的来处,她也习惯了。突然又被眼前的阿婆道破家世,心里那种被芝南排斥的感觉陡然少了很多。
虽然,是别人记得外婆,捎带记得的她。
她点了点头。
“回来给你外婆烧烧纸钱,也挺好,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来看她。”她端详着万紫,说,“好孩子,外婆会保佑你的。”
万紫犹豫着,还是了开口:“我刚回来,好多人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老婆婆说:“我以前住在安济桥的北面,是开小糖店的,你可还记得?”
廖万紫心下惊道,竟然是周阿婆吗?
小时候外婆总爱去周阿婆家聊聊天、打打麻将。她家开着零食小铺,经常在有午后在店里和几个老姐妹打着麻将,还不忘回头唬着小孩子们不要乱拿东西。
印象里的周阿婆,头发不过花白,笑骂声里精神十足。而眼前的这个老人,兜着潦草的围裙,头发已然全白,背驼得更厉害了。
万紫鼻头一酸。
纵然她在记忆力把芝南存封成桃花源,也终究春风秋月年年度,匆匆时光不待人,该老去的一刻也不停地老去。
“你是周阿婆,我记得,小时候我外婆经常去你家打麻将。”
周阿婆笑了,似乎是万紫提了件多么令她高兴的事情,但转头又说:“现在不打了,老啦,眼神不行啦。”
她伸出手握住廖万紫的手。老人干皱而粗糙的皮肤能轻易被感受到,她叹了一句:“孙儿辈的都长这么大了,也难怪我们都老成这样了。”
就在万紫也随着她的话开始伤怀起来时,原本另一旁的人也走近了些,问道:“你是叫万紫吧?”
周阿婆说:“这是你笪婶,你记得不?你外婆过世的时候也多亏她夫妻两个帮忙,可得要好好谢谢你笪叔笪婶。”
“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提这个做什么?”笪婶连连摆手,“本来街坊邻里的,都是应该的。”
接着,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万紫:“你吃晚饭了没有?”
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有点饿了:“还没。”
“那就来我家吃吧!”笪婶倒也是个热情爽快的人。
“我也是老糊涂了,都不记得问你,”周阿婆恍然说道,“你们小孩儿啊,要记得饭是要吃的。”
“我回去自己做也行……”万紫卡壳了,没想着她请自己吃饭,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烦,就添双碗筷的事儿。周阿婆吃了没?一起在我家吃饭吧?”
周阿婆笑笑:“我早吃过了,哪像你们到这个点还没吃。我去我女儿家了,你们吃罢。”
说着,她那瘦小的身子便迎着初冬的风,走远了。
而廖万紫推辞不过,就跟着笪婶进了善和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