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明 一 ...
-
书店之中，邵青捧着一杯奶茶坐在青年对面，喝了一口后皱起了眉头，说：“太甜腻了。”
青年正喝着茶水，闻言道“我以为你爱吃甜的。”
“重点是这个腻字，”邵青把奶茶放到桌子上，又推到了角落。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喝了。
他从旁边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开始翻看，衣袖半折到小臂处，右手腕的红绳衬着骨节分明的指腕，愈加显得手臂苍白瘦弱。
青年看着他手腕处的红绳，忽然问：“你考完试了？”
邵青一边翻书一遍点头，蹙眉想了想：“嗯，应该会及格……吧。”
……吧？青年无语。
许久听不到青年言语，邵青将脸从书后移开，看着青年就笑：“你莫笑我，我不爱学习，做人类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做人的辛苦，想要的东西太多，就只有不断地努力，而努力了也不代表就能得到，这样便更可悲。若不是当年君侯大人闯过阎罗十殿，向那人借我，我也不会投身六道轮回，做这一世凡人来帮他。”
“那人就这么轻易将你借出了？他弑神杀佛，又怎会卖君侯这个面子？”
邵青的笑越发不真切，整个人都蜷缩进布艺沙发里，眼神停留在书页的字里行间中，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他说：“君侯大人许诺那人，若是他肯将我借出，便让那女子从虚无回归，数百年了，没有人敢夸下这等海口，这教他如何不动心？”
“那你呢？你怎么想？”青年给邵青添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
“我当年也只是一个器物罢了，又怎能自己做主，”邵青接过茶，慢慢的饮了一口，解了嘴里腻味的甜，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在沙发里寻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将书盖在脸上，说：“我睡了，晚安。”
青年看着窗外的阳光：“……”
他起身将窗子轻轻关上，隔绝了正午刺目的阳光，再回头看去时，邵青正将双手交叠放在腰腹，微微蜷缩着身体，仿佛赴约一场好梦。
那盖在脸上的书，正是《明史》。
邵青的梦开始了，埋在书下的眉头微微蹙起，恍恍惚惚中，好似有一枚铜钱被人弹起，又从高处坠落。光弧翻转，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啪嗒的一声轻响。
有人在半梦半醒中轻声道：“邵大人，你无功无过呢。”
明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大杀功臣，人人自危。
他无功无过，因而，活到了最后。
邵青叠放在腰腹的双手渐渐松开，右手垂到了地毯上，神色安逸，已然是睡熟了。
明朝初，洪武三年。
明太祖朱元璋分封功臣，宴请功臣。
“青，你可是醉了？”
邵青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背，他的脑袋有些昏沉，掌心冰冷坚硬的酒盏让他渐渐回笼了思绪，这才偏头对着身侧的男子道：“是有些醉了，我还未曾喝过这般醇厚的酒，一时贪杯。”
王秋邺不曾有疑，他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友人已经被换了芯子，他凝视着香醇的酒水，喟叹一声：“是了，青的故地在苏浙，酒味甘甜，未曾喝过这般烈酒，可如今我朝刚立，却是更需要这样的烈酒，方能衬出这万丈的豪气。”
邵青颔首，轻抚桌案，如今天下刚稳定没多久，一切都百废待兴，就连殿中的这百张一模一样的精巧桌案，还是皇帝张了皇榜，这才勉强召集了数十位能人巧匠，日夜赶工，终于在宴会前夕全部制成。
邵青回视四周，文臣武将分坐两旁，新朝建立，礼制未全，各人坐卧仰躺，姿态随意。只有身着明黄衣袍的男子端正无比的坐在上位，微微笑着，浅饮杯中酒，然后，睁着再清醒不过的眸子环视下面烂醉如泥，勾肩搭背的臣子，待看到有的臣子竟借着酒醉去调戏舞女之时，笑意微收，目光不禁深沉了几分，神色也在烛影下晦暗不明起来。
宴会到了后面，可谓是宾主尽欢，好不热闹。期间更是有不少人挣着去向皇帝敬酒，言谈之间称兄道弟，搭肩抚袖，追忆当年出生入死的情谊。
这些无一不是建功立业之人，无一不是手握重权之辈，更有一些被封公封侯，其地位远远超过正一品。
百丈高楼新建，如今正是支柱最稳固的时刻。
等到时日一长，地基动荡，再经白蚁啃食，支柱松动，若不想房子大致结构不变，就只得大刀阔斧的修缮。
必要时，移梁换柱，也未可知。
但现在，还未有人想的那么深远。
邵青的桌案离得远，依稀看见那明黄衣服的男子全然不恼，还笑着争论几句，是谁夜里偷吃凉糕，结果闹了半宿的肚子，又是谁打仗虽然丢了鞋帽，却得了对方人头，再是谁见那美娇娘就走不动道，反被那家人放狗追了半条街，林林总总，每说一样，就有一人被其他人揶揄几句，却不想下一句说到自己身上。一时间，笑闹不断。
邵青没有饮酒，只是低头敛目，提筷去吃桌上饭食，期间有舞女过来倒酒，也被他拒绝了。
只是，他这般举动反到让舞女松了一口气，因不愿被他人占便宜，又见这位大人目光清明，儒雅至极，料应是良善之人，不会行那无礼之事。
思及自己心上檀郎，咬咬牙，干脆跪坐在旁，做了添茶布菜的活。
邵青见她目光怯怯，举动带着讨好之意 ，略微一琢磨，明白了几分，也不赶她，倒茶就喝。
舞女心中感激之余，服侍的也越发尽心尽力。
忽而，一阵喧哗笑声传来，邵青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侯爵醉的睁不开眼，竟直接俯身滚在御案下面，抱着桌角呼呼大睡起来，这才惹来众人大笑。
皇帝也是忍俊不禁，扬手唤来内侍扶着这人去偏殿歇息了，又让他们节制一点，莫要学这醉鬼，众人便笑得更畅快了。
见到邵青只顾吃菜喝茶，邻座的王秋邺瞅了他几眼，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道：“青，这么久了，也不见你给自己纳房妻妾，真准备做个俗家和尚不成？前几年南征北战，日子是艰辛了些，可如今安定了，还是讨个夫人过日子的好。”
邵青刚举起来的茶盏因为这一句话又放下去了，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将宽大的袖袍抖开，露出腕上红绳，怅然道：“你可知我为何戴着这根红绳？”
王秋邺看了又看，纳闷道：“不知，总不会是哪个心上人给的。”
只是之前也没见过啊，他与邵青相识多年，怎会不知他根本不戴这些。
他自然不知，这红绳是随着邵青到来，突然出现在手腕处的。
邵青放下袖袍，开始信口胡诌：“是一个道士给的。”
王秋邺面色古怪，奇道：“道士为何给你这个？”
“月前我偶遇了一位游方道士，他替我卜了一卦，言道我此生福浅命薄，不是长寿之相，若是娶亲生子，恐祸及子孙，”邵青对着王秋邺越发愣怔的表情，露出沉重的神色，叹道：“因此，他便给了我这根红绳，说能为我增福添寿，挡下命中劫数。”
王秋邺哪里能想到友人会编排出一个故事骗他，一时间张口结舌，垂头唏嘘不已，自是没有察觉到邵青眼底泛起的笑意。
“你的妻女呢？”邵青知道王秋邺是带着妻女一同进宫的，就问了一句。
“在皇后那呢，幼澜那丫头，活泼好动，我让夫人盯紧了，可万万不能惹皇后不快。”王秋邺心情沉重，闻言勉强提起一点精神，回道。
他对着邵青看了又看，迟疑半晌后，正色道：“青，你与我结金兰之好，既然你不能娶亲，那日后，幼澜便认你做半个爹爹，为你养老送终，你可愿？”
邵青一口茶呛在肺管，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旁的舞女连忙为其抚胸拍背，王秋邺面上讪讪，自然知道这句话有些不妥，可他也着实想不出其它的来安慰邵青。
邵青避开舞女的手，自怀中取出布帕，拭去嘴角处的水渍，露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笑，他道：“秋邺，认识你，是我之幸。”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明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