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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 ...

  •   车不快,初冬的风也不算凛冽。周朗脱了外套给她披上,也没问到哪里去。
      那人依偎着他,面颊相贴的微温,就仿佛安徒生故事里小女孩的火柴,足以抵抗庞大的夜色。
      到车停甚至有微微的失落。

      抬头看见S大校徽,不由好笑:“还有约会约到学校里的——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
      言夏不理他胡说八道,只管把人往屋里推。荧荧一点火光,通红。言夏开了灯,才看清楚是几个工业冰柜式样的大块头。周朗脑子里一转:“瓷窑?”他对瓷器不陌生,瓷炉还是头次见。
      言夏点头。
      “你给我烧了东西?”他又猜。
      言夏还是点头。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烧不烧得成我也不知道。有几年没烧了,手生。”
      周朗陪她坐。
      “老张的工作室。”言夏说,“老张挺喜欢你。”
      周朗笑了一下,他看得出她紧张。
      “南城找不到好的柴窑——好的都在景德镇。不过现在技术发达,气窑也可以。主要还是看选料和做工……”
      窑炉上通红的点渐渐灰下去。言夏跳起来。
      周朗说:“我来!”
      门慢慢被拉开,就如银瓶乍破,铁马冰河,泠泠玉碎声不绝于耳。周朗屏住呼吸。
      他从前也听人说过汝窑开片、惊釉。如果说放置已久的瓷器偶然间“叮”地一响,仿佛来自宇宙深处,亿万年前星辰燃尽之后的投影;那么开窑瞬间,青瓷齐鸣就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流星雨。
      光华璀璨,是横跨天地间的宏伟壮丽,又清澈空灵。

      不知道响了多久,那种冰裂冷泉的天籁之声方才渐渐稀疏。
      周朗微叹了口气,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看言夏默不作声把托架钩拉出来,才要叩听,被一把拉住:“你是真不怕死!”
      周朗回过神:“还热?”
      “一百多度。”
      件数不算多,摆在托架上错落有致。周朗数过,不多不少三十件。有杯,有盏,有托,有盒。从器型到釉色,都见功夫。周朗是见过好东西的,也还是觉得出色。因问:“……烧了多久?”
      “12个小时。”
      周朗意识到问错了,改口问:“做了多久?”
      “那就挺久……”言夏戴上手套,一只一只拿起来看,光色流转,如冰如玉,如秋水一泓,“原本想过青花和粉彩,那个活泼些,也方便作图、上色。不过想来想去,还是仿宋瓷比较好。”
      ——西方人喜欢热热闹闹的青花,流光溢彩的珐琅,唯有东亚人知道宋瓷的幽寂之美。
      言夏抓起一只胆瓶,往里看,瓶口一抹红,像是篆刻,要看仔细了才看得出是只神气活现的貉。
      “上次做得仓促……”她说。
      “早上还给我装……”她不肯说,他也猜得出这林林种种的物件,不是一时半会儿做得出来。
      言夏嘻嘻只笑。
      周朗脱了她的手套戴上,有点紧。触手微温。有只盒只婴儿拳头大小,玲珑可爱。他拿不准:“戒盒?”
      言夏指左耳。
      周朗摘下耳钉放进去,严丝合缝。不由倒吸了口气:“烧了几炉?”精细到这个地步,绝无可能一蹴而就。
      “连这炉,十九炉了。”言夏也有点唏嘘,开窑前实在怕这次也烧不好。
      周朗一一品赏过,初看只道是随意而作,细想竟都用得上。不由叹道:“这么整齐,跟给我下聘礼似的。”
      言夏:……
      “不是说以前有些地方结亲,下聘要订做一整套,从衣服到鞋子,还有首饰,以后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言夏面不改色:“……就当我聘了个狸猫。”
      周朗眉目静下来:“言夏。”
      “嗯?”
      “如果我说真的呢?”
      言夏吃惊,抬眼看他;又略略别过目光。她想这个话她可不能太当真。有时候人被感动到,脑子一热,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要加个火上浇油的,可就没法收拾了。因只笑道:“那我可捡了个大漏。”
      周朗一下子高兴起来:“前儿我妈就问你什么时候空——”
      言夏哪里料到还有这句。又想到底是他生日,不忍扫兴,便又应道:“秋拍前或者元旦后,看阿姨时间表。”
      周朗喜不自禁,亲了亲她:“是不是今天我问你要什么都答应?”
      言夏想了想:“要星星不行,我摘不下来。”
      “那月亮呢?”
      “这反复无常的月亮,你要它做什么。”
      周朗大笑,咬她耳朵问:“那要……呢?”
      言夏:“你这满脑子……就没一寸干净的。”
      周朗嘲笑她:“就你干净——呐呐呐,要不要手牵手在校园里散步到天亮呐?”
      言夏竟无言以对。
      周朗伸手捻她衣领:“裹得挺严实。”——礼服少有这么一点不露的;她素日里休闲也贪凉爱穿吊带。便疑心是尚有惊喜未揭盅。因低声问:“酒店订在哪里?”言夏干干地回答:“在湖对面。”
      周朗便叹了口气:“看来是真要做回纯洁的孩子了——来吧,就听你的,手牵手在校园里散个步。”
      言夏:……

      言夏也没指望周朗睡醒来就能忘掉,不过也没想到他这样雷厉风行:“我妈问今晚怎么样?”
      言夏:“今晚?我还没准备礼物!”
      “我有帮你准备。”
      言夏眨了眨眼睛:“现在预约做发型也来不及——”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
      言夏被逼到死角。这时候再祭出工作似乎也不合适——该死!她到底为什么要找知根知底的同行!那人圈住她:“认了吧。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而且这刀我先在你家挨过了。”
      言夏词穷:“你真觉得——”
      “我是认真在和你交往!”
      言夏徐徐吐了口气:“别学日本人说话!”
      两个人都笑了。

      言夏青春期看过《小团圆》,开头写“大考的清晨,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是所有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
      句子太长,以至于她一度以为是英译中;书没看完,也想不起女主大考到底有没有过。

      要能堵个车也好,但是也没有。
      周朗从后望镜里看她。他也疑心自己逼人太甚。但是言夏这个人,不逼一把,他都觉得她能在乌龟壳里安度余生。看她这样又于心不忍:“……你第一次登台拍卖的时候不紧张吗?”
      “紧张的。”
      “那后来呢?”
      “后来习惯了。”
      周朗:……

      车开进古宅里。人烟渐渐少了。风光明媚起来。暮色里鸟声似水声。
      言夏回国之后来过几次,知道是取其僻静。周朗等她熄火下车:“我妈很好说话的……”
      言夏心里想周朗这么个聪明人也有傻的时候:天底下哪里有儿子面前不好说话的妈。
      也不作声。
      进到内厅,上了个水果和凉盘。言夏也没什么胃口。略尝了几样。周朗和她说:“我妈姓姜,姜雁潮。”
      言夏歪歪靠着他:“一听就很有文化。”
      周朗剥橘子喂她:“人还没来呢,你别跟我吹啊。”
      “那再多说点。”
      “她做珠宝设计……”
      言夏猛地记起来:“那上次那个——”
      “我妹?”
      言夏:……“你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不同爸。”
      言夏便瞪他:这人可真是能瞒就瞒,能骗就骗,坏透了!
      远远有脚步声近来。

      两个人都坐直了。闭了嘴。却听到笑声。言夏心里头纳罕:难道他爸也来了?看周朗,周朗摇头。人进来,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利落短发,青金色大领口束腰风衣。露出白皙漂亮的锁骨。
      周朗拉言夏起身:“妈!”言夏的目光落在她身边。周朗也奇道:“——宋总怎么有空?”
      宋祁宁笑吟吟地说:“怎么,小周不欢迎我?”
      “哪里哪里。”周朗实在怕言夏拂袖而去,余光不住往她扫。她脸上倒没什么表情,默不作声跟着他落座。
      “妈,这是言夏。”他说。
      言夏微微一笑:“阿姨好。”
      “小言好。”姜雁潮亦微笑,“刚小宋还和我说你呢。”
      周朗才要开口,言夏已然笑道:“宋总一定说我坏话了——之前在K城,多有得罪。”
      “怎么会。”姜雁潮说,“小宋哪里舍得说你不好。他说你又聪明又能干,年纪轻轻的,前途无量。”
      幸而侍者上盘,打断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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