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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废弃的空间站,依然静静地运转,从地球上看去,仿佛一个小小的,亲切的,闪着银光的星辰。

      现在,他贴在空间站的外面,看着地球。很快,他就从布满云层的太平洋看到了非洲大陆的轮廓线。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童年时的父亲,每到晚上,他们在房顶上摆起一台产于21世纪初的古董天文望远镜,他站在前面,透过三个世纪前德国生产的镜片看着一个个星球,父亲坐在小马扎上,抽着烟,喝着啤酒,乐呵呵地看着他摆弄望远镜。不多久,脚下已经有了四五个空酒瓶。

      一颗流星倏然划过,他一惊,回头望着父亲。

      “那个啊,是C812。”父亲望着它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何笑容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笑着说,“你的生日是8月12日,那是妈妈给你的出生礼物。”

      不久之前,当他提出那个计划,父亲暴跳如雷,他让所有人离开,唯独把他留下。那一天,他躁郁地抽完一盒烟,拍着桌子怒吼道:

      “它是你妈妈的心血!谁都可以拆了它,只有你不能!”

      “爸爸,它已经废弃了,它是一个巨大的太空垃圾!是它害死了妈妈!”

      父亲怒瞪着他,伸手去摸烟盒,却发现烟盒已空。便悻悻地缩回手,旋即指着他说:“你敢动它一个零件,就不要再回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二十多年了,它也成了一件值得纪念的东西。

      他贴着那柔和的曲面移动,然后他看到了它的名字:

      C-812。

      那颗在童年记忆里闪着银光,飞速划过的星辰。

      C计划中首个用作人类太空永久生活的实验载体。

      现在他离它那么近,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母亲的存在,她那么近地看着他,仿佛就在他身边。他悚然一惊,回头张望,却只看到广袤荒凉的宇宙一隅。

      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妈妈,对不起。你的心血,过了这么多年,应该被更先进的东西取代了。他将内嵌芯片的手表式监测器贴近识别器,“嘀”地一声后,舱门打开了。

      “Ce6x,顺利进入C812空间站。”舱门关上后,他用通讯器向同伴汇报,同时看了一眼设在舱内的监测器,他的身体各项指标正常,空间站的空气指数也正常。他按下监测器的一个按钮,玻璃的头罩自动收回。

      那一刻,他听见了女性的声音。

      “……连接控制台,并按照语音提示行动。欢迎来到C812空间站,很荣幸为您服务,请连接无线控制台,并按照语音提示行动。欢迎……”

      “我不是来观光的。”他想。根据脑海中的路线图径直走向总控制台。

      “请连接无线控制台,并按照语音提示行动……”广播重复着这句话。他皱了皱眉,将手腕贴近一扇门上的识别器。

      “对不起,你没有进入权限。请连接……”

      他嘟囔了一句,极不情愿地连上无线控制台。监测器的表盘上显出Welcome字样,他再次将手腕贴近识别器,“嘀”地一声,锁解开了。

      【二】

      这个屋子曾是植物培养室,金属台子上有成排的培养皿的位置,如今所有的东西都撤走了,干净,空旷,没有留下任何人类的生活痕迹。他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光滑冰凉的台面,突然头皮发麻,好像有一个人在身后空无一物的角落窥探着他。他惊疑地回头的同时,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瞬间消失。

      压抑的气氛挤压着四壁,他习惯性地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却遗憾地发现自己穿的是太空服,一个口袋都没有。而没有烟,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连空气都带着诡异的不确定因素的地方。

      “前方五十米是实验志愿者的居室。”广播这样说道,那个声音十分温和亲切,他稍稍忽略了刚才的紧张,向前走去。

      似乎有孩子们的欢笑声从脑海里穿过,他看到绿草地和鲜花,夏天凉爽的风拂过脸颊,带着花香……不对!这不是他的记忆!

      他回过神来,一身冷汗,那笑声在他的脑海里经由耳朵逐渐飘远,眼前空旷的走廊毫无人气,冷冰冰的金属灰色环境里,空气中好像漂浮着什么看不见的诡异存在,他们无声地嘲弄着他。

      “这就是我的诞生礼物吗?”他喃喃地自语,茫然地打量四周,沉默笼罩了这里。

      他本以为一切都撤走了——直到看到眼前这些平躺在铺位上的白骨。

      “这里是C812,技术组的Ce6x请求调查分析科支持,最好是Ce3e,我碰到了一些麻烦的事情。”

      Ce3e是他的朋友的代号,他还是普通组员,他的朋友已经升到了副组长。

      马上,朋友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我是Ce3e,碰到了什么事?”

      他皱着眉头,汇报了情况。他的朋友思索片刻,轻松地问道:“你需要辟邪的东西吗?这一次出任务前,我奶奶算了一卦,非要给我带上护身符什么的,我嫌麻烦,就随便挑了一个挂在脖子上……”

      需要你妹!他在心里呐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家伙是怎么混上副组长的?

      “能不能调查一下那些没有身份标识的白骨是谁的?”他沉着嗓子问——当然也轻松不起来——顺手关上了门。那一瞬间,他感到天旋地转。绝望从脚底上升到心脏,沉沉地压抑着。

      砰砰!

      砰砰!

      砰砰!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闷地律动着。意识中有虚幻的歌声,引着他分离成两个部分,一半上升,一半下沉。

      “我查了一下资料,撤出最后一批志愿者之后,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合法进入的记录。”他的朋友也不再笑了,语气慢慢严肃起来,下定了结论:

      “发生过一起非法入侵事件。”

      那飘渺的歌声仿佛来自天堂,又像析出于永恒的沉睡。

      “但是有一条拦截记录,是一艘民用飞行器试图穿过大气层……”声音到这里突然被干扰,耳机里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他只隐约听到“偷渡”“同伙”几个词。

      信号断掉了,他关掉了通讯器,意识到应该寻找一些线索。

      【三】

      继上一批认为“在宇宙中生活,让我们的心灵更贴近神”的人类相继死去之后,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我用程序虚拟出来的模拟人类以外的人对话了。虽然我可以和许多漂浮在宇宙里的灵魂用电波的形势交流,但是他们的记忆太复杂,而且总为生前的事情抱怨或后悔,我不爱和他们说太多,所以就一直在我的“空间”里待机着,直到这个年轻人打开舱门的同时,唤醒了我。

      上一位使用识别码Ce6x的人是他老爹,数据告诉我。那是个爱抽烟的家伙,虽然闻不到,可是只要他烟瘾一犯,所有的灵魂都会对他退避三舍,看似相当嫌弃的样子,看来这东西连鬼都不喜欢,何况人了。

      此时,我正在俯瞰他。

      C812空间站虽已废弃,但系统和数据还在同步更新。因而我知道他的出生,也知道他的母亲:C812的设计者、同时也是我的缔造者和模板。我的声音和形象,无不是以她为原型而设计,如今她已经去世多年(按照人类的时间),我十分想念她。因为她是个温柔的人,除了她,再也没有人给我更新过虚拟的空间环境和食谱,以至于这些年来,我一直被秋季比例远高于其他三季的四季和单调的西方菜系困扰。

      此刻,她的儿子比我更加困扰。按照人类的说法,一方面,是那些死在这里的人类的阴性磁场干扰了他;另一方面,他吸入了他们的睡房——停尸房——或者说墓室里沉寂多年的变质空气。空气循环系统在他们白骨化之前出了点意外:净化功能失灵,只剩下除味和制氧平衡功能还在工作。这个年轻人正在幻觉中挣扎,好像要昏过去了。

      毕竟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的兄弟,我可不能放纵这些鬼魂欺负他。我示意他们马上离开,不然就用清洁机器人把它们所认为的它们的遗骸全部扔到宇宙里去,他们嘀咕了一阵,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这些欺软怕硬的人类鬼魂还想更接近神?真是够无耻的!

      我在半空中凝视着他。这个年轻人的面孔让我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他的五官很像他的母亲,但抽烟的习惯很可能来自他的父亲。说到他的父亲,这个大烟枪犯烟瘾时就借着机器维护的名义偷偷躲到机房去吸烟,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违禁品偷带进来的。

      现在看到他,我又想起了在我诞生之初,他的母亲挺着大肚子给我的“空间”输入数据的时候。

      C812静静地停在基地里。

      我透过巨大的计算机屏幕看着外面的世界。

      精致的下午茶点,光洁的瓷盘中只有那么一块,看起来那么诱人,好像咬上一口,就能把整个温暖而美好的秋天吃进胃里。我读取着秋天的数据,想象着颜色和秋天那么相近的食物的味道,不禁想尝一尝。

      此时,她用筷子托起点心,笑着问我:“你想吃吗?”

      ——当然,我已经盯着它很久了。

      “可惜你是个虚拟人。”她似乎很惋惜的样子,然后她吃掉了点心。

      她吃掉了!

      吃掉了!

      我瞪眼看着她。

      “我会给你它的数据,这样你就可以随时吃到了。”她含糊地说,“将来你要在太空呆很久,我要给你找些乐趣。”

      然后她就按照历史顺序下载了从古埃及到24世纪最有名的书籍,存在我的“大脑”里。

      她说:“C812空间站的虚拟引导员,你一定是全世界最有学问的虚拟人。”

      ——嗯,我确实是唯一一个闲得无聊会看亡灵书那种远古迷信书籍的虚拟人。

      北方的秋天通常来得很早,然而我没有机会亲眼看到。

      最后调试的时候,她将一个梦输入我的数据库。在她的梦里,我看到远古浊流滔滔的大河随着时间的变幻逐渐干涸,成了今天的山谷,两岸白茫茫的苇草成片地在风中摇摆。一时间,我无法言语。上天啊,我从被人类创造出来、赋予名字之后,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奇观!

      她的儿子在8月12日诞生,我在8月14日随着空间站进入太空。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引导工作从充满兴奋感变得平淡。他们撤离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进入我的“空间”里喝茶休息。

      第一次进入“秋天”时,一下午,我听到了1576片落叶的声音。

      虽然我更喜欢夏季,但是感谢上天,更感谢她。

      【四】

      他感到头痛,但总算清醒了很多。他扶着脑袋,在墙边坐下来,开始寻找资料库里有关那次太空偷渡的记录。

      那是一艘叫神之翼的飞艇,于公元2305年凌晨三点三十六分自北美洲起飞,穿过大气层,试图借由伪造的命令和身份标识登入空间站。据审讯,他们来自一个主张“在宇宙中生活,让我们的心灵更贴近神”的小宗教集团。他们说,这次偷渡,是“一次划时代的向神的致敬。”

      别污染太空了。他想这样说。

      他向控制舱走去,耳边回荡着各种各样的、空旷的声音。有的像叫嚣,有的像虔诚的、低声的祈祷,有的像嘈杂的市集,有的像管风琴的声音……它们混在一起,如同一块无形的巨大混沌。它笼罩着他,粘附着他的意识,似乎希望他留下来,又像要把他快点排挤出去。这种矛盾感深深影响着他的精神,使他无比疲劳,仿佛跋涉在泥泞的沼泽之中。

      他想起了少年时代。妈妈去世后,他和父亲两人生活。每当不如意,父亲便会付诸暴力,过去父子二人在屋顶上看星星的美好回忆也渐渐消失在暴力教育和反暴力教育的不断抗争中。父亲希望他读金融类专业,他却选择了航空相关,从此冷战不断,常常为了一点小分歧发生争执。他说父亲固执,父亲说他叛逆,二人的争吵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执行这个任务之前,父亲打电话让他回家坐坐。

      桌上摆着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香辣豆腐干、一碟芥末凉皮、两瓶白酒和一盒烟。他扫了一眼,碟子边上有着精美的纹饰。

      父亲给他让烟,他抽了一口,皱了皱眉。他平时不太抽烟,偶尔抽的话也是口味清淡平和的,父亲的烟口味太重,他有些受不了。他给父亲斟满,只给自己倒了半盅。

      “满上。”父亲瞪他一眼。“你这样好意思跟你老爹敬酒吗?”

      他看了父亲一眼,默默地倒满。这次任务之后,他们之间再不会有什么羁绊,他无所谓。

      他要做一个不同于父亲的人。——这个机会很快就会到来。他期待着。

      “干!”父亲说着,举起酒盅向他示意,然后一口闷下去,“哈”地叹出一口气。他不甘示弱,一口下去,喉管火辣辣的,像是要烧起来了。

      “你妈已经不在了,咱们放开了喝,不用拘束。”父亲拈起筷子,在桌子上一磕,“来,吃菜。”长期的技术性工作让他的手十分有力,指节粗大而指头灵巧。父亲用细细的雕花筷子往他的碟子里夹了好几片淋着辣油的连刀片豆腐干。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没有切断的豆腐干了。”父亲一边夹菜一边说。

      他突然感到眼眶一阵热,不由得转过头去。

      这套餐具是母亲最喜欢、每到过年吃团圆饭时才会拿出来用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他不知道每个他借故聚会不回家团聚的大年夜,父亲都会守着一桌用这套餐具盛着的丰盛的菜和两瓶老酒,等他到天明。等到天明他宿醉而归,傍晚醒来,父亲已经热好了饭菜,喝着小酒等他。他抽着鼻子闻闻,觉得特别香,又不好说出口,这时候父亲就会揶揄他:“比食堂做的香吧?——都是昨天的剩菜,不嫌弃的话来吃点儿?”

      他不屑地摔门而出,心却跟着菜香留在了这个让他长大,给予他甜蜜的回忆,同时也给了他粗砺的痛苦的地方。

      他不知道父亲知道他每年都会买上两三瓶淡酒,在单位食堂要两个小炒,红着眼睛看球,熬了一夜,黎明时分才动身归家。

      他吃着豆腐干,心里藏着甜蜜的痛苦。这是阔别已久的家常菜的味道;这个家,是他多年以来无数次想要摆脱却未曾摆脱的。他尝得出这些菜都是厨艺超群的父亲亲手做的,每一道菜都准备了很久、精心炮制而成,每一道菜里都有着特别的滋味。这里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是他无法逃脱的归宿,是他们父子之间藕断丝连的羁绊。

      “来,为你妈干一杯。”父亲再为他们斟上,他麻木地举杯,看着父亲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的脸上多了几道粗砺的皱纹,显得有些苍老,和单位里那个严谨、权威的技术科长判若两人。只有眼角深深的鱼尾纹、略显松弛的法令纹和刚毅的嘴角提示着他的双重身份。

      “你妈生了个好儿子啊。”父亲放下酒盅,呼出一口气。“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星星。每周末,你都要缠着你妈和我去楼顶看星星,你妈忙,没时间带你,我就带着你到房顶上……”说着竟然老泪纵横。

      “爸,我……”他想说什么,父亲抹了把脸,挥手阻止他。

      “不说了,喝!今天一定喝个痛快!”

      朦胧的醉眼里,他看到了童年那颗闪着银光、转瞬即逝的星辰。上一次在房顶上看星星,他还是个孩子,如今他已近而立之年。许许多多记忆从脑海深处、那条时光之河中浮现出来,淋漓着,清晰可见。

      只是他喝醉了,无法挽留它们。他眼看着它们逐渐上升,然后变成一颗颗闪烁的细小的星,在天上俯瞰着醉眼朦胧的他。

      他想起了童年的妈妈,她总忙着。他只知道妈妈是科学家,为了人类的发展而日以继夜地努力着。

      现在,她亲手设计的空间站温柔地环抱着他,就像在母体之中一样安稳。他喝醉般倚在墙角,露出了安稳的微笑。

      “我爱你。”他听到了一个从无数声音中脱颖而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温柔的、清晰的声音。

      【五】

      说实话,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即使知道她已经死了,但她竟在那片魇住了她儿子的混沌之中!

      “妈妈?”蜷缩在角落的年轻人四肢抽动了一下,喃喃地说。我看见泪水在他的眼角聚集,他本能地忍住了。

      由于数据未完善时空间站即被废弃,我对人类复杂的感情概念混乱而敬而远之,曾经我试过以那些偏执的教徒的行为来分析,但他们的偏执让我觉得他们是精神不完善的人,那次分析很简单,因为他们是狂热的人——追求与他们所谓“神”的精神接触,并为此不惜任何代价。最终他们中有些人在各种情况下出现了精神混乱的症状而相继死去,仍然活着的人收殓了他们的尸体,并把他们按照睡眠的样子分别放置在几个舱室的铺位上,最后他们离开了这里,去了一个与地球相反的方向。

      那些白骨中,一部分就是当年不幸死亡的部分教徒。

      这么多年过去,那离开的飞艇可能已经成了一粒无意识地漂泊宇宙的尘埃或者某颗星星的卫星。这些灵魂死后精神状况大多有所缓解,一般都在自己的尸体周围思考鬼生,偶尔发发神经,倒也不至于太过分,集体干扰他人这种事情,今天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些人连自己死后的肉身都那么执着,怎么会见到理论上精神层次高出他们千百倍不止的“神”呢?

      混沌里的声音,由模糊纷杂到统一清晰。

      “爱——”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声音像风拂过林间树叶,逐渐减弱,拖出长长的尾音。空气中有无形的能量场一圈一圈地荡开,他的四周一时清如虚空。

      他似乎在梦中挣扎,又似乎不想醒来,就像梦到了什么甜蜜而悲伤的回忆。

      “妈妈,我来看你了。”他喃喃地说,泪水流过的唇角含着微笑。

      这个宇宙是一个巨大的、非善非恶的“混沌”,所有的意识都在这里存在着。如果有人给它输入一个由善意为主导的信息,它就会偏向善;相反,若有人输入了负面的命令,它就会倾向于不好的方面。即便不断变化,它永远处于中性的平衡。

      人类内心深处尚未被探索的小宇宙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系统告诉我,有人打开了舱门。眼前场景刹那切换,三个穿着别样制式的太空服的人出现在我眼前,系统判断,他们用了伪造的编码。

      警铃大作。

      走廊上,所有的灯暗下来,红光转动干扰着视线。与此同时,围绕着那个年轻人的混沌快速地散去。

      三人默契而快速地走向总控制台的方位。很快,他们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阴森的笑容。其中一个人动了动嘴,口型是:神经毒气。

      另外一个稍年长的人露出了感慨的表情。

      混沌围绕在他们四周,给他们留出一个半径70cm的圆,同时不断地发散着低频的类脑电波。它们此时竟稀奇地沉默了,好像在等待什么事件的发生。

      混沌的包围圈开始缩小,其中一个人渐渐开始烦躁,他想打开头盔,但年长的人阻止了他。他们继续向总控制台前进,而他还在沉睡,看起来任务要被这三人抢先了——更何况他们还是别的国家的间谍。

      年长的人是主张“更贴近神”的狂热信徒,曾是一名精神分析学家和阴谋家,已经隐退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要摘下头盔的人是一名间谍,看来他的脑电波频率和混沌最为相近。系统筛选照片后,确定了他的真容。

      长得很阴险的家伙是个臭名昭著的高智商连环犯罪者。

      这样的三人组来到C812,究竟有何贵干?

      我在他们头顶,默默地看着。

      【六】

      这间起居室由玻璃墙分隔出一面花橱,植物疯长,他看了一眼,枯败交错的枝叶间,是一株长在特殊培养皿中的巨大绣球花。

      娇艳的。

      纯洁的。

      温柔的。

      他摸了摸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潮湿。

      有风从他的脸上拂过,他愕然地抬头,看着头顶的换气窗,格栅上系着的一根陈旧的彩色绸带,扬着一个微妙的弧度。

      “你呼吸了变质的空气,轻微中毒,我来之前申请了极密资料,才知道这个循环系统独立的站长室。”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向床边的桌子前,背对他坐着的人。他的朋友。

      “Ce3……e?”由于毒素的作用,他的视觉、听觉还有一些麻痹,因此说话有些大舌头。

      “啊,是我。”对方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的朋友转过来,右手拿着一本封面好像凯尔特经一样精美的硬皮笔记本。“Ce6x,你辛苦了。”左手旋即抬起,一个冷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额头。

      “令母真是伟大的科学家,”那张熟悉的脸带着怜悯而疏远的表情,扬了扬手中的笔记,“这本笔记上对于动植物病毒互相移植和基因改造实验的研究成果,一百年之内不会有人超越。只可惜她去世得太早,不然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新时代的开创者。”

      “什么?”他讶然地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母亲曾经在这儿居住过,还留下了重要的研究资料。在他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模糊而亲切的、穿着白大褂的影子。某个周末,她接到电话就匆匆地离开家,再也没有回到丈夫和儿子身边。从那一天开始,童年的他夜夜望着这颗银色的流星,想象着妈妈的样子,默默祈求她快点回来。时间愈久,妈妈的容颜愈模糊,他的注意力愈转向浩瀚的星空。

      后来,他知道了原因。

      她和同事一起返回的途中,飞船遭到来源不明的小型导弹袭击,在高空爆炸。

      “你的母亲不在那艘飞船上,她并没有随船返回,而是留在了空间站里。”眼神冷峻犀利的朋友不停地说着,他的心脏,自十九岁与父亲决裂之后,再度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开玩笑的。”看到他随着思维变幻不定的目光,朋友好整以暇地吹了个口哨,收起手枪,讽刺地看着他:“真是个不错的猜测——Ce6x,你怎么看?”

      如同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他愣愣地看着朋友将笔记本递过来,带着他从不掩饰的怜悯神情。

      “你看,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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