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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巧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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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李阆将会是万年县令在任时间最久的一位。
官微职小,能立大功的要案命案都被刑部、大理寺、京兆府抢走,万年县令只管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每天面对的都是豪门刁奴、贵胄远亲,稍不留神就得罪了一串人。
这个破官谁都不爱当,除了他这个被皇帝抓了壮丁的李姓子弟来应这个苦差。
今夜他面对崔徵,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抗皇命辞官重做纨绔子弟的冲动。
崔家族争,重病的崔偊突然被一名大和尚渡了去,不知所踪,这批连环案该怎么处理?
按照目前现有的证据论罪,崔邈正是抢夺别家产业的元凶,崔亿盗取了长房近万两银钱,崔仆从徐州带回来的死尸倒是与崔偊无关,但是仵作验尸说是中毒身亡,崔仆若交代不出死因,那就是命案疑犯。
虽说皇帝仁善,向来主张疑罪从无,可是命案都要经宣王殿下复审圈阅,崔亿还能有好下场?
李阆将崔偊的消息告诉崔徵,这少年立即红了眼睛,拉起沈珘就要走。
林牧心里有把无明邪火燎着,一直没有落座,只负手在旁看着壁上的字画,此刻伸着扇子阻了一阻,“崔小郎君糊涂,父母官问话,总要说明白再走。”
崔徵这才如梦初醒,向他施了一礼,立即又向李阆致歉,沈珘也随着他一起行礼。
李阆这才得着机会问,“这位小娘子是……”
崔徵表情复杂,半晌才道:“这是在下的新妇沈珘,也是另一桩案子的原告……她今日才到长安,我原想等明日再举告的。”
李阆微微皱眉,心道怎么是嫌老子太闲吗?你崔家盛产连环案?
他到底还是要做出父母官的威仪,轻咳一声,“案子?状告何人?可有状纸?”
崔徵早已经代沈珘拟好了一篇状纸,此刻立即寻出来呈上。李阆一目十行看完,唯觉匪夷所思,新妇的庶妹杀人替嫁,怎么崔仆是算准了崔徵一定不能回到长安吗?
“这被告沈瑶……现在可是在你家?”
崔徵摇了摇头,“因道中耽误了吉时,还未成大礼,族中代我另选了良辰在八月初三,此刻她在宣慈寺。”
李阆微微皱眉,“崔小郎君倒真是淡定,十里红妆,数百万家财也不尽早报案,万一被人掉换了,可委屈了你新妇。”
崔徵转眸深深望了沈珘一眼,“新妇才是最金贵的,其余都是身外之物,之前不确定她是否平安,不敢妄动。”
李阆点了点头,“事不过夜,现在就去宣慈寺将被告沈瑶捉拿归案,你们也一起来吧。”
他是雷厉风行的脾气,向林牧拱了拱手,“林小侯爷还要一起去吗?”
“当然,这等亘古未有的热闹为何不看。”林牧晃了晃手中折扇,深深望向沈珘,“我与沈小娘子也熟悉,可以算她娘家表兄。”
崔徵第一次感受到威胁,心中不悦并没有写在脸上,见沈珘张口正想反驳,立即扯了她来一同相见,“多谢表兄仗义相救。”
李阆知道其中有诈,此际也不好细问,立即出去找人向金吾卫报备,安排人手,准备直杀宣慈寺。
长安城有宵禁,黄昏起一百零八道街鼓响完,各坊闭门,寻常人不得在街上走动,所以要提前向街上巡防的金吾卫报备。
李阆决定趁夜直接去宣慈寺拿人,也是考虑崔仆下狱,万一沈瑶趁夜潜逃,那就更麻烦了。
室内只余三人,林牧摇了摇扇子,笑问崔徵,“沈小娘子极精岐黄之道,她既到了长安,为何没有第一时间请她去救崔先生啊。”
这个致命的问题,崔徵早已经准备了答案,“父亲重病非止一日,新妇还未过门,不好邀她上门诊治。”
“百善孝为先……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重病卧床濒危之人,有至亲是名医,非要等到八月初三的。”
林牧这话是说给沈珘听的,崔徵正想争辩,他已经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沈珘望着崔徵,她所嫁的小郎君品貌当然是一等一的好,可是隐藏了太多事情没有告诉她,如此重要的事情里,她只是一个外人,“你是不相信我的医术,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崔徵想拥她入怀,可是门口还有衙役支着耳朵听,唯有握着她的手重重捏了一下,“并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沈珘收到他的暗示,默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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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慈寺虽然供奉了许多崔家先祖牌位,但并非崔氏家庙,求子求财最为灵验,日常香火鼎盛,偶尔客居于此的贵人也多。
崔家长房长孙媳沈珘在此待嫁,也只占了一个院子,嫁妆累累塞满了院子里十来间空屋子。
沈家下仆有一多半不在这院里住,只是分拨人手来院门口值守。梅蛾听说崔仆被抓,非要去崔家走动打听消息,独留“沈珘”在屋中守着,院里何时进去了一位贵人,竟然无人知晓。
“沈珘”最近心情不佳,整日不饮不食,动辄打骂侍婢,今日梅蛾又不在跟前,没传夕食,也无人敢问。
直到酉末刻,上房还未掌灯,守院门的婆子微觉奇怪,也怕梅蛾回来责怪她们不经心,这才彼此推诿了半天,到“沈珘”闺房外小声询问。
谁知里面传来了一声男子醉后模糊的应声。
婆子们大惊失色,既怕坏了“沈珘”好事要被责罚,又怕梅蛾回来说她们伺候不力,一时正没作手脚处,屋里面“沈珘”突然一声撕心裂肺大哭,才知道她……是被欺负了。
婆子们更不敢动了,也不知道个男声到底是谁,悄悄按下是否还能遮掩过去,毕竟“沈珘”马上要嫁人,婚前弄出野汉子来,可怎么嫁?
此刻“沈珘”仿佛是清醒过来,在屋里大声喊人救命,一只瓷枕砰地打碎,立即又被堵住了声音!
婆子们这才知道不妙,正想冲进去,院门突然被撞开!
一队差役手持灯笼火把鱼贯而入,喝道:“万年县前来捉拿案犯沈家小娘子,尔等从速退避!”
婆子们连忙躲在一旁,有婆子眼尖,看到绯衣金鱼袋的官爷背后,还有一个小娘子俏生生地立着,这是真正的沈珘!
难怪差役说的是沈家小娘子!
沈瑶冒名顶替,对外只称自己是沈珘,不管哪个名字都可能被人钻空子,所以只说是沈家小娘子。
可是屋里还有个辱人清白的狂悖之徒!
这些婆子们都是梅蛾精挑细选,一味愚忠老实之辈,此刻竟然无一个人能出来应声,反倒是屋里的“沈珘”得着机会,又大喊了一声“救命!”
内室有人呼救,在场差役当然要救,李阆一个手势,已经各选了一处门窗,准备突破。
谁知四周屋脊上一阵弓弦轻响,有人朗声道:“且慢。”
此时已经入夜,有星无月,弦响处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唯有一人轻飘飘的跃进院中,潦草地向李阆行了个礼,“福王殿下歇息中,不便惊扰,请回吧。”
来人满头银发,身量不高,瘦小精悍,唯有一颗脑袋大的惊人。
李阆识得他正是福王府上侍卫总管陶盛,微愕之余又饶有兴味地问了一句,“看来,福王殿下是要包庇凶嫌了?”
陶盛晃了晃脑袋,脸上皱纹稍有变化,仿佛是在笑,“这话说得好难听,福王殿下来宣慈寺礼佛,累了休息一晌,怎么就成了包庇凶嫌了?”
要是换了旁人,早就吓得退避三舍,李阆是见过大场面的,笑吟吟地也不恼,“陶总管说得是,那下官便在此静候福王殿下休息结束。”
林牧在旁一声轻笑,他毫不怀疑李阆本事,说不定今夜就能让皇帝知道福王殿下在宣慈寺睡女人。
“怎么,林小侯爷也来找我麻烦吗?”
这话是从屋里传出来的,说话的人口齿缠绵不清,正是福王。
“岂敢,林某只是受邀前来做个见证,打扰了福王殿下雅兴,罪该万死啊。”林牧笑得十分畅快。
李阆轻咳一声,正想再说两句客气话,不想被厢房游廊下擎着火把的一道倩影吸引了注意力。
这位青裙螺髻,素雅文静,可不正是苦主沈珘吗?
她那个角度避开了屋顶的弓箭手射程,手里的火把已经移上了窗棂,其上糊的宣纸,一燎便着。
众人顺着李阆的方向望去,陶盛大怒,他距离此姝约有一丈,中间还隔了两排万年县的衙役,腰刀出鞘,正想脱手掷去,斜刺地一柄折扇探过来,在他腕间一绕,立即卸了气力。
陶盛阻止不及,他手底下那些护卫也绝非庸手,一望便知那死角里出了问题,立即就有人呼喝,从最近的屋檐翻下去,引弓未发。
惹祸的小娘子甚至还把火把捅进了屋内,此刻气定神闲摊开双手以示无辜,可是距离如此之近,射中她也就把人钉在了窗棂上。
福王殿下正在此屋内休息,先火光后人命,扫了他的雅兴,只怕大家都要倒霉。
横竖这小娘子看起来单纯无害,刹那间几名侍卫只是引满了弓,不敢出手。
然而他们不出手,在场有人出手。
林牧身形闪过,几人应声落地,他挥开折扇挡在了沈珘身前,“陶总管,你企图杀害重要证人,是何居心?”
陶盛绕开万年县衙役的阻击,刀光跟着便已经砍到他面门,两人交换了几招,窗棂上的火越来越大。
“够了,救火。”
福王醉眼迷离,披了衣袍出门来伸个懒腰,倒还不忘向屋内一指,“回去罢,老陶别忘了我的小美人儿。”
李阆带着众人参拜,他也毫不理会,路过崔徵身边时悄声向他耳语,“沈家小娘子味道不错,只是偏了为兄,多谢多谢。”
他不等崔徵说话,仰天狂笑,负手而去。
李阆发出了今天第一百零八声叹息,福王殿下刚纳的新宠是杀人嫌犯,这能算巧合吗?这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