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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山木有枝(四) ...

  •   (五十六)

      三日间,临沽岭的阳光似乎比往常要和煦许多。

      “这字写得真是漂亮!”莫城如靠在亭中的石凳子上嗅着一杯香气扑鼻的茶汤,眼神迷离的笑道。

      “茶与酒一样,饮得多了也会醉的。”妘笙尊者抬笔的工夫淡淡的说道。

      莫城如顿时坐起身,颇为神气的说道:“别的不敢说,我酒量可是很厉害的!这茶又能奈我何?”

      妘笙尊者听罢摇头不语。

      他一身白裘与临沽岭的皑皑白雪融为了一体,笔直的腰杆如劲松苍柏傲然挺立,那张清冷俊秀的脸庞在此情此景中显得更为净透脱俗。纤细修长的手指间握着一支平淡无奇的毛笔,或轻轻点点或笔走龙蛇,一姿一态都叫莫城如目不转睛,心里想着,大概传说中的‘翩翩公子’就如他这般吧。

      莫城如眼神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游走到妘笙尊者眉睫处,说道:“尊者,不如……你教教我写字如何?”

      妘笙尊者聚精会神的目光落在纸笔上未有丝毫停顿,回道:“你天资聪慧,怕是轮不到我来教你。”

      “哎呀哪有,我自小跟着沈沐修习课业倒是识得两个字,不过也就是照葫芦画瓢,写得像虫子喝醉了乱爬似的,哪能跟您这墨宝相提并论?”

      “你这张嘴,”妘笙尊者停下笔看了看他,接着道:“还真是能说会道。”

      “那您这是同意啦?”

      妘笙尊者慢慢放下笔,拂袖起身,淡淡叫道:“过来。”

      莫城如喜上眉梢,急忙跳起身乐颠颠的走到他身旁接过笔,不过这双握惯了长剑的手此时却像抽了筋一样,怎么摆都觉得别扭。

      怎知正此时,妘笙尊者在他身后缓缓上前将他揽在怀中,把他发白的手指挨个的纠正了一番,接着扶着他执笔的手,轻声说道:“执笔时,手要稳,身姿要正,无论是站是坐,皆不可斜身侧首。要气沉丹田,静心去杂,心正笔才能直。”说着,握紧掌下冰凉的手缓缓游走,浓墨顿时渗入洁白的宣纸之上,映在闪烁的瞳孔中。

      “下笔要沉着冷静,收放自如,不可盲目无度,恣意妄为,每一笔都要用心写。”话音刚落,掌下那只手微微有些抖动,他缓缓侧过头还未说话,只觉身旁那人顿时手抖的更为厉害。

      莫城如瞪大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纸上那滩墨迹,整个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子一片空白,整片后背在摩擦时搅得他心神不宁,毕竟除了沈沐,他还从未与谁靠的这般近,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只绑了蹄子等待被随时宰杀的羔羊,在耳畔吹来的阵阵鼻息中静静的等待死亡。

      “你可在听?”妘笙尊者问道。

      这一叫把莫城如的心神从云端带回了地上。

      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慌忙转过头正欲回话,怎知那人却在咫尺间带着让自己耿耿于怀的眼神默默的看着他,他张了张口,却是哑口无言。

      妘笙尊者看着他欲说还休的模样问道:“怎么?很难懂吗?”

      洋洋洒洒的雪花在地上打了一个转,搅动着亭上悬挂的风铃花枝乱颤似的摆动,叮叮当当作响。

      良久,莫城如方才摇摇头,回道:“不,不难。”

      只见妘笙尊者眉睫微微抖动一下,若有所思似的沉默片刻,接着轻笑一声勾起嘴角,道:“那就好。”

      茫茫雪雾将眼前景致装点得一片银装素裹,唯这处六角亭却像朱砂痣一般鲜活浓烈。它不似对面的溪水那样让人感受到涓涓流淌永不停歇的生命力,而是沉静的伫立在凛冽的寒风中,任风霜捶打蛊惑,它也岿然不动。

      亭内的两人一黑一白交叠在一起,共执一笔刷刷点点挥毫脱墨,此时的莫城如却把自己的心神掰成了几瓣——一瓣用来畏惧,一瓣用来欢喜,一瓣用来告诉其他那几瓣:别瞎想,好好写。

      这几个家伙相互博弈,时而这个占了上风,时而那个占了上风,谁也不甘示弱。

      莫城如甩甩头,想赶快他们弄出去,却牵带着写字那手一起跑了起来。

      他一惊,看着纸上那飞奔出二里地的数脚蜈蚣,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怯怯的看了看妘笙尊者,却见那人停顿片刻,接着顺着那数脚蜈蚣写了下去。

      只是几笔着落,便将那处被莫城如思绪代跑的败笔改的绘声绘色浑然天成。

      莫城如见状,心底里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他抿抿嘴,眼珠一转,开口说道:“尊者造诣如此高深,恐怕我再学个几百年也是学不会。”

      妘笙尊者将纸挪了挪,把刚写好那几字好生送到一旁,接着又蘸了些墨水,取来一张空白的宣纸,继续教他写着。

      他一边教一边说道:“你不必过分自谦,也不用奉承我,当年我初提笔时还不如你,不过在我师父悉心调教下才写得像个样子。我说的东西只要你用心去听再稍加练习,早晚会超过我。”

      “你师父?”莫城如疑问道。

      “嗯。”

      他听闻不禁在心里想着,据苏禾所说这妘笙尊者术法诡异,还以为是自己研习的什么秘术,原来也师承他人,但他师父是何许人也苏禾却并未有所提及,想必苏禾也是不知道,所以他索性追问道:“那你师父是何许人也?是不是特别厉害?”

      妘笙尊者微微点点头,放下笔,正了正身,道:

      “五道未明之时,并没有所谓的仙门、魔域,皆是自顾修行,更无章法可言。所以倒是有一些颇有能力的修道之人就成了受人追捧的对象,慕名前去的追随者不乏少数,我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如此。他道法高深难以捉摸,自创术法无数,样样都是无人能及。而且他为人乐善好施,所以很多人都愿意拜在他的门下。不过他老人家经常四处游历,却也是不怎么见得到人影,即便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在山门外求见赐教。”

      莫城如缓缓点点头,暗想他说那位也是个颇为厉害的角色,接着又好奇的问道:“那他现在……?

      “自从离开师门,再没见过。”

      “那你没想过去找他?”

      妘笙尊者一愣,片刻之后说道:“莫公子这问题可真是多啊。”

      “啊,我就是好奇嘛,你要不想说就不说。”

      妘笙尊者沉默了良久,静静地将最后几个字教他写完,然后缓缓松开手,说道:“这写字颇有讲究,用笔提按,字形结体,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的,所以还需你勤加苦练。”

      见他答非所问,莫城如顿觉错愕,转而木讷地回道:“哦,好,多谢尊者!”

      妘笙尊者缓缓走到一旁背过身去,望向朦胧的天边说道:

      “我愧对他老人家知遇之恩,已无颜再见他。而且我也无法离开此地。”

      莫城如缓缓走到他身侧,疑问道:“没办法离开?为什么?”

      “我若走,这里结界便会溃散,九娘的元神就会随之消失。我在世间已无其他牵挂,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她带回来——这是我欠她的。”妘笙尊者回道。

      莫城如低下头,片刻过后渐渐面露一丝浅笑,说道:“想不到尊者竟是这般长情之人。”

      妘笙尊者微微摇摇头,“我非长情,只是她救过我两命,我对她有愧。”

      话音刚落,寒风乍起,霜雪锋利的擦过他的脸颊,仿佛在宣泄自己无从诉说的愤怒一般,那样用力的,嘶吼着,哀叹着。

      这疾风把从不远处兴冲冲走来的苏禾打了一圈,他猛地站定脚步,抬起手挡住试图窜入眼里的雪片,一边将手里的提篮捂进怀中。好一会儿过去,那阵风才似是累了,渐渐平息下去。

      他掸了掸挂在身上的碎雪,急忙提起篮子,小心翼翼的向里面的东西探了探,接着又如释重负似的轻呼一口气。

      “吃东西啦——!”他朝不远处的二人挥挥手,露出憨憨的笑容,小跑着走上前。

      “有东西吃?!”还没等苏禾站稳,莫城如赶紧凑上前,从篮子掏出一个掌心大小方方正正的小东西,拿在手上端详了半天,“问道:这什么?”

      “白玉糕!”苏禾回道。

      “白玉糕?”莫城如疑问道:“哪来的?”

      “我用你剩下的灵草和后山的果子做的,”苏禾指了指莫城如手上的白玉糕中间那点红色,又道:“这红色的是用后山果子煮的蜜酱,快尝尝!”

      莫城如顿时目瞪口呆:“你还真是全才啊苏禾!做法器、做烟花,居然连点心也会做?也太厉害了吧!”

      苏禾脸颊微红:“行了行了!快尝尝怎么样!”

      莫城如将白玉糕送进口中,轻轻咬了一口,顿时如心花怒放一般,大叫道:“这也太好吃了吧!!!尊者尊者!你快尝尝!”说着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举到妘笙尊者眼前,差点就撞上了他的鼻尖。

      苏禾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见妘笙尊者看了那白玉糕片刻,居然缓缓接过手中送进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莫城如一边问着,一边又拿了一块捏在手里。

      妘笙尊者不紧不慢的细细咀嚼着,将莫城如两口下肚的掌心大小白玉糕生生分成了数十口,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道:“还不错。”

      苏禾抬起胳膊撞了撞莫城如,悄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你跟他不是死对头么?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

      莫城如想了想,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么?哎呀你想多了,我什么时候说他是敌人了?他怎么说也是长辈,我自然得尊敬。”

      “长辈?我还是你长辈,怎么不见你也尊敬尊敬我?”

      莫城如侧过头默默的看了他半晌,顿时微含双目笑,故意挑逗道:“你这是吃醋啊?”

      苏禾一惊:“我!我!……”只见他结结巴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

      莫城如捂着肚子一阵窃笑。

      “懒得理你!”苏禾将篮子往石桌上一放,回头白了他一眼,又道:“我说莫副将,你不是六感全无么?我看你这吃喝拉撒一样不落,除了比别人能吃,倒也没看出来你有哪跟别人不同。”说着将乘着点心的盘子从篮子了里拿出来,重重的摔在桌上。

      莫城如一愣,用捏着白玉糕的手腕蹭去嘴角的残渣,缓缓走上前说道:“我嘛,”

      “无感东西南北,无感四季冷热,无感疾病痛楚,无感饥饿饱腹,无感世间颜色。”

      苏禾歪着脑袋:“也就是说……你是一个不知冷不知热不知道疼的路痴色盲饭桶?”

      “好你个苏禾!你——!”莫城如扬起手正要打,却见他努努嘴,将白玉糕塞进嘴里,道:“看在这好吃的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说的也是事实。”

      苏禾回想了一会儿,疑问道:“这才五样啊,那还有一个是什么?”

      “呃……这白玉糕真不错!回头教教我啊~!”

      “我说还有一……”

      “诶~名字也是你取的?‘白玉糕’……不错不错……”

      “什么啊?我说还有一样是什么啊?”

      “真好吃~!哈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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