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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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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丛林幽暗,冻结的星河在头顶缓缓旋转,斗转星移。
湖面波平如镜。伫立于湖畔的观景楼,像一座灯火辉煌的巨大七宝楼台,内外通明。湖水成了流动的镜面,倒映着星辰与灯影。
楼中第二十九层,是贵宾客房所在的区域之一。
一名中年女佣推着手推车,穿过空旷的走廊。地板上铺着细腻的羊毛地毯,滚轮一路滑过也悄然无声。
有人迎面走来,高跟鞋一步步轻巧踏过,地毯上细小的绒毛吸收了所有声响。
“二小姐。”女佣停下,低头致意。
“嗯。”景玫微微颔首,看向推车上玻璃罩里的杯子,“你这是去送饮料?”
“是的。”女佣侧身为对方让路,身上佩戴的视频记录仪不着痕迹地转向墙面。
景玫的掌心露出一只塑料小瓶。她已用另一名佣人试验了这种药物,证实它的确能让人沉睡,且安全无害。
就在女佣侧身之际,景玫迅速掀起玻璃罩,往一只杯子里滴了两点透明液体。
收回手,她若无其事道:“你去吧。”
“好的,二小姐。”女佣似有默契地转回身子,继续前行。
她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为景家服务,主要负责照顾景玫,不知不觉早已把景玫当成女儿。就在两小时前,景玫恳求她帮忙。只要她做成这件事,明天就可以带着一大笔钱辞职离开。景玫的请求加上金钱的诱惑,令她无法拒绝。
但她不能直接下药。像周家这样的大家族,安保措施严密,对下人的规范也很严格。只要身在工作区域之内,佣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身上佩戴的高清记录仪实时拍摄下来,汇总到监控室,长期保存。这就能保证,即使身在四下无人的角落,佣人也不能有出格行为。
所以,只能在从厨房前往客房的路上,由景玫亲自下药。她们事先观察过,走廊上的这个地方不在摄像头的有效监控范围之内。
推车滚轮继续滑动,最终停在贵宾客房的双扇大门前。这是观景楼里最规格最高的客房,把整层楼的面积占了一半。
女佣掏出信息卡,刷在门边的感应器上。身份验证通过后,触屏显示板亮起。她用指尖一点,选择“客房服务”这一项。
只听“叮”的轻响,门上的摄像头提示灯轻闪,单向的视频连线接通。房客会即时收到佣人上门提供服务的提示,并通过屏幕看到她。
几秒钟的等待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她尽可能维持平静,不泄露一丝紧张。
终于,扩音器中传出年轻的男音:“什么事?”
音质冷冽,宛如高山泉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女佣心中忐忑,面上仍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苏公子,我来送饮料。这是景家为每位贵宾准备的睡前饮品……”
话未说完便被淡淡打断:“不用。”
在对方切断视频之前,她想起景玫的叮嘱,匆匆加上一句:“刚才我给霍小姐送去,她品尝后说味道不错,让我给您送来。”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话可以算是真的——
刚才女佣把饮品送到沈绒面前,殷勤道:“这种新品饮料是专门为这次宴会准备,您觉得尝起来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沈绒不可能不理会,她顺手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回了句“不错”。
女佣又问:“还得送给苏公子品尝,我可以去了吗?”
沈绒当然不会留她:“你去吧。”
四舍五入一下,勉强符合女佣的说法:沈绒品尝后说味道不错,让女佣送给苏嘉明。
应该不会有人去核实。那么关键在于,苏嘉明会因为女佣的这句话就改变主意吗?
其实连景玫都不能确定。她吩咐女佣这么说,只是出于一种直觉:他很重视沈绒这个未婚妻。至于原因,景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因为他的入赘身份直接关系到继承权的合理性。
“你是说,霍绒让你送饮料给我?”男子的语气很淡,依然辨不出情绪。
女佣硬着头皮道:“是的。”
寂静仿佛无限延长,她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只听叮的一声,大门在眼前自动打开。第一关通过,她暗暗松了口气。
手推车进入大门,穿过楼高两层的大厅,进入会客厅。再往里就是主卧、次卧、书房、健身房、会议室等私人区域。按照规矩,她不能进入这些私人区域,只能留在会客厅。
偌大的会客厅里空无一人,露台前的垂帘在夜风中飘动,发出窸窣响声,影影绰绰。
“把饮品放在这里,可以吗?”她问。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依然通过扩音系统传来。这里有摄像头,他能看见她,但她看不见他。
她不敢掉以轻心,戴上口罩和手套,从洁净的玻璃罩内取出一只空杯放在桌上,再倒入饮料。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介绍道:“这种饮品适合睡前饮用,植物成分有助眠效果,能提高睡眠质量……”
四周依然没有人声。
她不禁怀疑,对方是否根本就不在这里?方才与她的对话,其实可以远程完成。若他今晚不回这里过夜,那计划就落空了……
正当她的心逐渐沉下去时,忽然听到从浴室的方向传来哗哗水声。若不是有人正在沐浴,便是通过智能家居系统预先放水,准备沐浴。也就是说,他今晚会在这里。
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归位。
“您慢用,我告辞了。”说完,她带着推车退出客房。
归还了推车,换掉佣人制服离开工作区域后,终于摆脱随身记录仪的监视。她立刻发送约定的消息给景玫,暗示她已完成下药。
收到消息,景玫既紧张又兴奋。
其实她无法确定苏嘉明是否会喝下饮料,却愿意铤而走险。这或许是她能遇到的最佳机遇,错过了就徒留悔恨。
她想起伊甸园的传说:夏娃被蛇诱惑,偷吃禁果。难道夏娃不知其中风险?但禁果实在太诱人。即使再给她一次机会,或许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景玫亦然。成功便是一本万利,彻底改变命运。即使失败,她也能推说自己只是妄想与苏公子春风一度。有周家的保/护/伞在,后果可以承受。
她等待着。就像演员在进入舞台之前,藏在沉沉的幕布后面,等候上场的一刻。
一小时后,二十九楼贵宾客房的灯光终于熄灭。该她上场了。
景玫来到客房门前。她提前冒用父亲的名义,拿到了这里的系统检修权限卡和密码。只要房客没有设置勿扰模式,利用这张卡,加上密码,应该可以刷开房门。
果然,嘀一声轻响,大门应声而开。她缓缓走了进去。
厚重的门扇在身后合上,黑暗与寂静把她吞没。
为了验证苏嘉明是否睡着,她试探着扬声:“苏公子,你在吗?”
无人回应。
她继续自说自话:“抱歉打扰了。苏公子,我是景玫,想见一见你,有话和你说。”
空荡荡的大厅,回应她的唯有轻微的回音。
她取出手机照明,朝主卧走去。
主卧的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门,再次扬声呼唤,依然毫无声息。看来他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计划竟然成功了,她喜出望外,心脏砰砰乱跳,仿佛能听见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
伴随着一次深呼吸,她伸手推开房门。
房门无声滑开的瞬间,所有灯光从四面八方骤然亮起,亮得宛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僵立当场,就像深夜里被车灯照到的鹿,浑然不知所措。
当她终于适应了光亮,只见卧室的落地窗前立着一道人影。那人从容地转过身来。
不是苏嘉明,而是幸子。
景玫当然认得对方。近几年来,幸子几乎是苏嘉明身边唯一的年轻女性。有传言说她与苏嘉明之间的关系不单纯,但在景玫看来,虽然幸子对苏嘉明敬若神明,但他对待幸子并无特殊,只是上下级关系。
此时见到景玫,幸子静静问:“景小姐为何来此?”
景玫做贼心虚,但理智还在,不会不打自招。她定了定神,反问道:“幸子小姐又为什么在这里?”
两人的目光有一瞬交汇。
幸子作为女下属,深夜出现在男上司的卧房,容易引发暧昧联想。然而她的衣着打扮与桃色联想扯不上关系:简洁的职业化正装,白色小西服与包裙,头发挽成髻,脸上画了淡淡的妆,整个人的气质还是那么冷淡。
与之相反,景玫一看就精心打扮过。丝滑贴身的长裙露出雪白的肩颈肌肤,双唇在暖色灯光下泛着蜜桃似的水润光泽。整个人宛如一件精美的礼物,等待被人拆开。与幸子相比起来,她看上去更符合绯闻女主人公的设定。
幸子缓缓道:“我来这里,是为了等待景小姐。”
景玫一惊,旋即微笑:“幸子小姐说笑了。我刚才喝了点酒,一时冲动,想见见苏公子。没有预约便冒昧前来,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等我?”
“一时冲动?”幸子重复着这四个字,微微挑眉,把一个平板递到景玫面前,“我看不是这样吧。”
景玫低头看向平板屏幕,脑中嗡的一声。
那是一段视频,正是景玫在走廊上往杯中下药的片段。高清画质,每一帧都清晰得纤毫毕现,后期处理时还特意拉近放大,慢速播放,甚至能看到药液滴落的轨迹。
无可辩驳的证据。
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景玫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明明仔细查看过,走廊上那个地方不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之内。
幸子微微一笑,仿佛面对一个过于天真的小孩,冷淡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怜悯:“景小姐,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曾试图谋害少爷,就不会这么问了。比起那些专业暗杀手段,你的下药方式实在是小儿科。”
暗杀?景玫一片茫然。
居高者身危,对于这个圈子的人来说,隐私和安全当然重要,每个家族都有专业的安保人员。但苏嘉明竟然经历过许多暗杀?她闻所未闻。
如果只有一两例,还能归因于胆大包天者的疯狂行径。这么多的专业暗杀,意味着那是一股能与霍家抗衡的力量……
这怎么可能?能与霍家抗衡的只有周家与乔家,除非还有第四股不为人知的滔天势力……
来不及细想,只听幸子又道:“即使没有这段录像,你的计划也不会成功,因为少爷根本就不住在这里。”
狡兔三窟,原来贵宾客房只是一个幌子,就连他真正下榻何处都是机密。
回过神来,景玫急于解释:“是我错了,我很抱歉。但伤害苏公子的事情,我绝不会做。那种药物只会让人短暂沉睡,对人体无害……”
当她吐露出全部事实,反而平静下来。事情败露,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既然没人喝下那杯饮料,那她好好赔礼道歉,应该问题不大。
幸子看出景玫的有恃无恐,冷冷道:“景小姐大概以为,少爷顾忌周家,就不会追究。”
“不,我……”
幸子打断了景玫的否认:“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绕过周家。比如吕三少身上发生的意外。”
这事景玫有所耳闻。吕家的地位比景家更高,大约两个月前,吕家三少爷在家中的健身房做卧推时,突发急病猝死。人们感叹他的英年早逝。
但现在幸子这么说……
景玫猝然睁大双眼,声音有点发颤:“你,你是什么意思?吕三少不是病死的吗?”
“没错,”幸子拖长了语调,语气意味深长,“和你一样,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病故,包括他的亲朋好友,无人怀疑。”
景玫遍体生寒,不愿相信:“不,这不可能……”
幸子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景小姐,你对少爷的了解还太肤浅,就像你的迷恋一样。”
景玫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如果苏嘉明有能力让她死得自然而然,不引起任何怀疑,那么周家不可能为她出头……
恐惧感像雪崩一样淹没了她,求生的本能令她只想逃离这里,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在她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践之前,幸子适时地话音一转:“但这次,少爷原谅了景小姐。”
景玫一愣:“他真的原谅我了,不追究此事?”
幸子点头。
景玫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肢体的僵硬感从内而外消失,浑身血液也重新流动。仿佛劫后余生,与死神擦肩而过。
“为什么?”她鼓起勇气追问,“苏公子为何愿意原谅我?”
“我不会妄自猜测少爷的想法。”幸子不再多言,径自离开,与她擦肩而过时留下最后一句话,“希望你别辜负少爷的宽容。”
幸子的脚步声远去了,消失在门外。只剩景玫独自站在灯火通明、空空荡荡的卧房里。
从她拿到药水直至现在,还不到一天时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原来苏嘉明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宛如深海,静谧之下潜藏着太多的未知数。她感到恐惧,同时也难以抑制地被其吸引。
她忍不住想,既然苏嘉明可以绕开周家,那他为何对她手下留情?
这是否意味着,他待她是与众不同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一丝复杂而隐秘的喜悦,被刚才的恐惧反衬得更加深刻。
最危险的谜团,总是最引人入胜。就像最有野心的海盗终会驶向危机重重的神秘海域,寻找传说中的宝藏。
她知道,她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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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玫回到自己的客房,关上门。
在玄关处踢掉累脚的高跟鞋,赤足没入柔软的地毯,顿觉轻松了不少。
想到苏嘉明对她的网开一面,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笑意。
但很快,笑意收敛了下去。她注意到门边放着另一双高跟鞋,那种素雅的款式不是她的风格,而是景棠的。
她抬头看去,不远处是一座巨大的观赏性水族箱,光洁的弧形玻璃沿着墙面铺展。水中溶解了亚甲基蓝,水色呈现着一种清冷的幽蓝,将一尾尾血鹦鹉鱼的鲜红色泽衬得愈发瑰丽。供氧装置无声地运转着,升起细密的气泡。
就在这座水箱前,景棠穿着一袭薄绸旗袍,坐在椅子上。
景玫意外,放缓脚步走上前:“姐,你怎么来了?”
直觉告诉她,景棠的神色不对。以往姐姐待她总是温柔如水。小时候,无论她怎么调皮捣蛋,姐姐的目光里都有温软笑意。
此刻水箱中的照明装置,把淡蓝色水纹粼粼映照到周围的墙面。水光落在景棠身上,愈显冷清。她的脸上殊无笑意,忽然显得异常陌生。
山雨欲来的气氛里,景玫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
景棠开口,语气肃然:“玫玫,你竟然算计苏公子。”
虽然知道纸包不住火,但景玫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水光幽幽波动着,只听景棠继续道:“你冒用父亲的名义取得客房权限,这意味着,若是惹得苏公子不悦,我们整个景家都会遭殃。”
景玫自知理亏,红了眼眶,垂首嗫嚅道:“对不起,姐,我以后不会了……好在事情没这么严重,苏公子原谅我了,不会追究……”
见妹妹这副模样,景棠无奈地合了合眼,声音透着一丝无力:“是的,这次苏公子不追究,我们才逃过一劫。但如果他不肯宽恕呢?玫玫,你做这种事时有想过你的家人吗?”
景玫悻悻地嘟囔道:“就算那样,姐夫和周家不会坐视不理。好啦,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她以为就像以前一样,只要她认个错、撒个娇,姐姐就会原谅她,揭过此事。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
景棠眸色幽深,语气愈发冷厉:“你以为我们是周家的姻亲,你就有恃无恐?”
景玫辩解:“不,我没有……但我们的确是周家的姻亲啊,姐夫对你那么好……”
“玫玫,你太令我失望了。”
这句话那么平静,那么轻,轻得犹如一声叹息。听在景玫耳中,却是平地惊雷,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
小时候无论她学什么,成绩总是平庸,远不及样样拔尖的景棠。父亲一遍又一遍地说:“景玫,你太令人失望了。”从小到大,景棠是被家人捧在掌心的珍宝,而她就像一件低劣的赝品,相形见绌。
淤积了太久的痛苦,只因一个小小的引子便骤然爆发。
景玫颤抖道:“是的,我又令你们失望了。从小我就不如你,无论做什么都不如你。所有人眼中都只有,只有你!”
景棠一怔,沉默着,任由对方继续用言语发泄情绪。
她的视线落在水中的血鹦鹉上,冷血的游鱼悠悠摆动着鳍条,红艳刺目。
景玫自顾自地说着,语气愈发激烈:“没错,我就是嫉妒你。你轻轻松松就同周公子订了婚,是未来的周家女主人,所有人都羡慕你、讨好你。
“而我,我有什么呢?我是低贱的私生女,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父母的宠爱,没有你的才华和好名声……
“这些我都认了,别的都不奢求,我只要苏公子,哪怕做个外室……我好不容易终于接近他,他却要同霍小姐订婚……”
说到最后,话音带着哽咽。景玫双手掩面,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而对方回应唯有沉默。
一片压抑的寂静。
景玫那番激动的言辞,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失去了着力点。怒火熄灭,悲愤消失,统统化作了自我厌恶。她终于撕开多年的伪装,露出丑恶的内在,那个嫉妒的、扭曲的自己,连她都不愿多看一眼的自己。
她强忍着泪意,想要逃离这个难堪的局面。尚未走出几步,景棠忽然扬声:“站住!”
景玫僵住。
“回来!”景棠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静了片刻,景玫缓缓转过身来。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姐妹俩相对而立。
水箱里的鱼缓缓游弋,在墙面上带起粼粼水光。
潋滟的光映在景棠的脸上,深沉的眼底像住进了整片海洋,暗潮汹涌。
而景玫紧咬了下唇,睫毛眨了眨,努力泛去泪意。看上去格外可怜,像一只惶恐不安的小动物。
景棠一步步逼近对方,语气沉沉:“玫玫,你以为你很可怜、很委屈吗?”
景玫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背脊贴在冰冷的水箱玻璃上,冷意迅猛蔓延。
隔着玻璃,她身后的游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受惊似的摆着身子,避到水箱的另一侧。
不知为何,她从小就有些害怕这个过分温柔的姐姐。但她不想认输,侧首避开对方的视线,强撑着回击:“比起你,我难道不可怜吗?你拥有一切,人人羡慕!”
景棠笑了,笑意很淡,若有似无:“如果人们知道真相,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什么真相?”
“真相往往比想象中丑陋得多。玫玫,你真的想知道吗?”
景玫犹豫刹那,做出决定:“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好。”景棠看着妹妹,不紧不慢道,“当年我与即温的订婚,皆是周家老夫人一手安排。即温对我没有感情,他是被迫。”
景玫愣住,她何尝知晓这些隐情。
景棠继续不含感情的叙述:“那时他与霍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早已约定终身。他只想娶她,抗拒这桩强加的订婚,在老夫人门前跪了半夜,请她收回成命。但老夫人心意已决……
“霍小姐不知真相,以为自己被辜负,十分伤心。霍先生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对周家施压。老夫人为了给霍先生一个交代,便把即温和我一道送出国,直到今年才允许我们回国。”
景玫震惊不已,静默半晌方道:“老夫人为何不同意周公子与霍小姐在一起?周家与霍家世代交好,门当户对,联姻的话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障碍。”
“那是周家的秘密,我不知道,也不该知道。我只知道,老夫人之所以选择我,原因之一便是景家的门第低,我愿意听话,容易拿捏。”
景玫沉默。她一直羡慕嫉妒姐姐的婚事,却不知背后藏着这样的隐秘。
她低声道:“或许当年老夫人还不想放权,担心周公子与霍家结亲就有了倚仗,会夺走权力。但如今她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大好,迟早要……”
景棠伸出手,指尖轻轻按住妹妹的嘴唇:“这些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景玫默了默,转言道:“无论如何,那些都过去了,现在周公子对你很好。这几年你们朝夕相处,或多或少培养出了感情……”
“感情吗?”景棠淡淡笑着,“我对他而言,比起感情,更多的大概只是责任。”
“责任?”景玫不解。
“玫玫,其实你不是第一个给男人下药的景家女儿。”
景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能置信:“你……”
她不愿相信,一言一行皆堪为闺秀楷模的姐姐会做出这种事。她可以做,因为她是低贱的舞女所生,她的生母设计勾引了她的父亲,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那样的血液,就像混在珍珠里的鱼目。但景棠是天上的明月,绝不可能如此……
然而景棠的话击碎了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在Y国时,我趁即温喝醉,给他下药,与他同床……这是老夫人的命令。”
又是寂静,静得能听到水箱里气泡升起的汩汩声响。
半晌,景玫声音发颤:“老夫人她,她怎么能逼你做这种事?”
在景玫的印象里,那位老人像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对她和景棠都很客气。
“这是最初约定的交易条件:她让我成为周公子的未婚妻,而我必须听她的话,牵制住他。”
景玫怔怔地看着姐姐。
景棠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次下药,我成功了。但即温不知道,他以为是他醉后失去理智。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我帮他渡过难关,他感激我。于是我成了他的朋友,他的责任。”
景玫听得恍惚,先是惊讶,继而涌起愤怒:“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这太不公平了!”
“没什么不公平的,有舍才有得。这几年,我们景家的处境好转了许多,你也比以前更开朗、有自信了。对我来说,这就是值得的。”
景玫垂下眼眸,眸中聚起泪光。看在景棠眼里,这模样十分熟悉。她的小妹自小便是如此,即使哭泣也像小动物似的,泪眼汪汪,却很安静,连哽咽声都那么细弱。
“傻孩子。”景棠温柔地伸出手,将妹妹拥入怀中,“我只希望你不必像我那样,用下药的办法去留住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玫玫,我希望你快乐幸福。”
景玫将脸埋在她的肩窝,泪水打湿了柔滑的旗袍面料。
景棠心中感叹,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拥抱了?年幼时的景玫喜欢黏在姐姐怀里,那么天真可爱,景棠回忆起来便不由心软。
“姐,我错了,真的错了。”景玫呜咽着。
景棠轻抚着妹妹的背:“其实也不怪你,你不知真相。”
仿佛回到童年,姐妹俩相拥着静静依偎,粼粼的水光流淌在她们头顶。
良久之后,景玫轻声喃喃:“我太喜欢苏公子了……”
景棠知道妹妹对苏嘉明的迷恋。那样出类拔萃的男人,又有那么高的身份地位,对情窦初开的年轻女孩而言,的确是致命的诱惑。
但景棠原本以为,只要一直得不到回应,这种迷恋就会随着时光渐渐消退。却不料景玫的执念太重,就像落入沼泽的失足者,越陷越深。
景棠柔声问:“玫玫,世上优秀的男人很多,你真的非他不可吗?”
景玫毫不犹豫:“是的,我只想要他。即使做个外室,我也心甘情愿。”
“……即使他不爱你?”
景玫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即使他不爱我。”
景棠叹息:“齐大非偶。即使嫁入霍家,生活大概也不会轻松愉快。”
“是的,我明白。”
景玫如今知晓了姐姐的苦衷,再回头去看,蓦然发现其实端倪很多。比如景棠的这场生日宴,周家只借给景家这样普通的场地。景玫原本以为这是姐姐故意低调,如今看来,应该是周家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对待景棠的方式是利用,而非关爱与看重。
想来景棠在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但即便如此,景玫的底层想法也未曾动摇,她依然羡慕景棠。嫁入周家、霍家这样的家族,多少人求之不得,忍受一些委屈也无妨。
她以为景棠不会赞成,不料对方轻叹道:“既然这是玫玫的心愿,那我会帮助玫玫实现它。”
景玫一惊,继而喜不自禁,紧紧抱住对方柔软的腰身:“谢谢,谢谢姐。”
景棠抚了抚妹妹的发丝:“但你不能再这么莽撞。要接近苏公子,还得从长计议。”
“好,我都听姐姐的。”
“我会尽快安排,介绍玫玫接触苏夫人。苏夫人是苏公子的姑母,他唯一的亲人,又是霍家的现任女主人,虽然没有实权,但多少有些影响力。”景棠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现状,“据我所知,苏夫人不喜欢霍小姐。霍小姐害她失去孩子,不能再生育。她不可能赞同苏公子与霍小姐的婚事。所以,只要玫玫你能讨得她的欢心,她会乐于帮你制造机会,接近苏公子。”
“是的,如果那样,就再好不过。”
其实景玫之前就想结识苏荟,但近期苏荟鲜少出门社交,景玫尚未寻到合适的机会。若有景棠相助,可以利用周家的关系登门拜访,便简单多了。
时隔多年,姐妹俩再次变得亲密无间,促膝长谈。景棠比妹妹更成熟,想得更深、更周全。
听着姐姐井然有序的规划,景玫愈发有了信心。苏嘉明即将订婚,但那又何妨?她还很年轻,时间很长,不必急于一时。水滴石穿,最终定会达成目的。
最后,景棠提及另一件事,关于那个帮景玫下药的女佣。女佣的命运已然决定:被送往某个东南亚小国,再也不能回来。这就等于放逐。
景玫面露不忍,她从小被女佣照看长大,不可能没有情分。她恳求道:“我听说那里环境不好,乌烟瘴气的,能不能换个国家?或者我们多给些钱,让她傍身?”
景棠摇头:“苏公子不追究,不代表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念在她待你忠心,这已经是对她最轻的惩罚。”
看着景玫黯然无言的样子,景棠只希望她这次能吸取教训。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景玫还是太过天真、莽撞,太容易被人利用。这次是乔泽,将来还会有谁呢?这是景棠最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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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座城市里,国内娱乐圈的年度盛典正在举行,吸引了众多媒体。
开幕红毯上群星荟萃,而楚星鸾无疑是其中最亮眼的一颗星。
她刚出场,便被一片雪亮的镁光灯包围,四周的快门声此起彼伏。而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游刃有余地对着镜头微笑招手。
镜头里的她身姿窈窕,顾盼生辉,肌肤上仿佛天生裹带了一层雪光。细跟鞋踏过红毯,每一步都举重若轻,及脚踝的裙摆随着步履微微飘荡。
不少明星都有意识地避开她的风头,因为在她身边太容易黯然失色。
终于走完红毯,完成墙上签名环节,进入内场,暂时离开了如影随形的镜头。
走廊上,她迎面偶遇了歌坛的常青天后秦尔云。
虽然上次见面时并不愉快,但楚星鸾依然礼貌地向对方点头致意。
原以为不会有任何回应,没想到对方竟也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友善的表示。
楚星鸾一怔,不禁微微笑了。
走进礼堂大厅,嘉宾入席,颁奖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乏善可陈。舞台上,拿奖的演职人员个个神采熠熠,说起获奖感言来情真意切又缺乏新意。
对于楚星鸾来说,各类奖项她早就拿到手软,难免觉得有些乏味,全程都在走神,只在大家一起鼓掌时也含笑鼓掌。
颁奖结束之后就是酒会。中途她独自离开,去了一趟盥洗室。
其他人都集中在酒会现场,盥洗室附近空无一人。她站在大理石流水台前,不紧不慢地补了点妆。
离开盥洗室,没走出几步,便被人拦住去路。
她抬起头,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容,先是诧异,继而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是她的弟弟,楚卓。与天生丽质的楚星鸾不同,楚卓长得其貌不扬。如果两人站在一起,没人会猜他们是姐弟。
楚卓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中透着戾气:“你把我和妈都拉黑了,我只能来这里堵你。”
之前他多次去她的工作地点蹲守,都被安保人员赶走,近不了她的身。他债务缠身,焦头烂额,快要绝望了。前几天看网上消息说楚星鸾会来参加颁奖典礼,他只能孤注一掷,伪装成狗仔记者,借钱买通了一个这里的工作人员,让那人把他带进来。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真的遇到了她。
楚星鸾立刻猜到他的来意:“你来找我要钱?”
楚卓理直气壮:“是的,我要一千万,或者你先给我五百万应急也行。”
对于他的厚颜无耻,她一点也不意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卓一定又陷入了赌博的泥潭。就算她再给他一个亿,也是欲壑难填。
“我早就说过,永远不会再给你钱。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欲走,却被他拦下。
他情绪激动:“你接一个代言就赚好几百万,凭什么连五百万都不肯给!”
她冷笑:“那是我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宁愿把钱捐给慈善机构,也不给你。”
他握紧拳头,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眼里泛着血丝:“还不起钱,我就死定了。姐,我错了,以后我一定改,但这次你必须帮我。你是我姐,不能见死不救!”
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闯祸,而她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收拾烂摊子。每次他都发誓会改好,但每次的结果都是失望。终于她彻底麻木,不再相信他的鬼话。
“最后再说一遍: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欠的债、犯的错,要自己承担后果。”
楚卓怒极,蹭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开始威胁:“别给脸不要脸!你敢不给我钱,我和妈就向媒体爆你的黑料。所有人都会信,因为我们是你的亲人。”
楚星鸾不为所动,淡淡道:“我有什么黑料,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你造谣诽谤,等着法庭见吧。”
楚卓脸色一变,有点怂了。他还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楚星鸾好像真的没什么太大的黑点。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嘿嘿笑道:“别装成清高圣女的样子了,你是被人包养的!我知道那个男人,他姓霍。”
他怎么会知道霍先生?她一时来不及反应,表情凝住。
楚卓见她如此反应,哈哈大笑:“看来我说中了,果然是这样!几年前,有一回我无意中听见你通话时提到什么霍先生,态度那么卑微,我就猜到了。你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卖身了吧?不然怎么会刚进娱乐圈就立刻有那么好的资源。以前爸骂你骂得太对了,你就是个天生的婊/子!”
婊/子。
此词一出,楚星鸾宛如被一盆滚烫的热水当头浇中,太多痛苦回忆抑制不住地浮上脑海——
贫民窟里,她被流氓混混当街调戏,打工时被老板揩油……而她的父亲不仅不帮她,反而在醉酒后打骂她,说她是“勾引人的小婊/子”、“整天惹是生非”。
这些不堪的回忆多年深藏心底,一触就痛。至此,她对弟弟仅存的一丝情分也消失殆尽。
她冷冷看着楚卓,就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你不怕死的话,就去爆料吧。我保证,那会让你死得更快。”
楚卓闻言怒不可遏,“啪”地扇了她一巴掌。
她猛然挨了一下,被打得偏过头,脸颊上泛着火辣辣的刺痛。
但灾难尚未结束,楚卓像发了失心疯似的,对她拳打脚踢,按着她往墙上撞。
体力悬殊之下,她的挣扎反抗无济于事,脑袋嗡嗡直响。
黑暗的回忆袭来,她仿佛又变成了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女童,被父亲拳脚相加,任何反抗都只会换来更严重的殴打。
正在她陷入绝望时,忽然有人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施暴者。
“我已经报警,安保人员马上就要来了!如果你不想坐牢,就赶紧滚!”
冷厉的女音。
楚星鸾茫然抬头,只见秦尔云挡在她面前,对施暴者怒目而视。
楚卓的暴行被打断,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是个窝里横,欺负家人,在外人面前却不敢嚣张。他知道再待下去只会惹上大麻烦,便狠狠啐了一口,匆匆逃离。
他刚离开,几名保安便跑了过来。
总算安全了,秦尔云松口气,转身看向楚星鸾:“你还好吧?要不要去医院?”
楚星鸾的脸颊仍有些红肿,衣服凌乱,但所幸未见明显伤痕。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尔云姐,真是多谢你。”楚星鸾真诚道。
秦尔云并不在意:“你没事就好。”
静了静,楚星鸾低声道:“抱歉,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刚才这些事,请尔云姐帮我保密。”
秦尔云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此时也忍不住问:“你不考虑报警?那种人如果没得到教训,是不会消停的。”
楚星鸾垂下眼睫,低声道:“他是我的亲弟弟。如果事情闹大,对我来说也是负面丑闻。”
没想到恶徒竟是楚星鸾的亲人,秦尔云一时失语。她想起上次见面时对方质问她的话——“您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公平吗?”
秦尔云暗暗攥紧了手心,有些后悔自己以前对楚星鸾的态度。她主动提议:“或许我可以帮你……”
“谢谢尔云姐,你真是好人。”楚星鸾微微笑了,那笑容宛如拂去尘埃的明珠,美得惊人,“但不用麻烦你,我有别的办法。别担心,他将受到惩罚,不会再有下次了。”
见楚星鸾说得认真,秦尔云放下心来。
一小时后,楚星鸾坐在回酒店的保姆车上。
副驾驶座上,助理正在管理微博,忽然兴奋道:“哎,秦天后关注楚姐了!是秦天后啊!”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秦尔云本就外冷内热,大概对她心生同情。
楚星鸾微微一笑:“赶紧回关吧,转发一条尔云姐的微博。”
“好的好的。”
这也算因祸得福,不是吗?她苦中作乐地想。
刚才的事惊动了保安,就不可能瞒得过霍家。果然,她一回到酒店房间,就接到了颜助理的电话。
这位姓颜的女士来自霍家,是施助理的继任者。她对楚星鸾的态度谈不上热络,但比较平和,比之前的施助理好得多。
楚星鸾简洁地叙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包括楚卓的威胁。
她知道,既然楚卓有了爆料霍先生相关信息的想法,就成了霍家的隐患。他一定逃不掉。
她平静道:“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但也是我妈的命根子。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估计她就要丢了半条命。如果可以的话,只要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再出来兴风作浪就好。”
“好的,他不会再构成威胁。”颜助理停顿了一下,继而建议,“根据安全评估,您的母亲郑娟女士也是一个隐患因素。是否需要对此采取预防措施?”
楚星鸾沉默了一会儿。郑娟到底生养了她,她不想对郑娟动手。
“不必了。楚卓不在了,只要她不再闹事,我会继续赡养她。”
对此,颜助理没有评论,或许并不赞同她的决定。
她不是圣母,对郑娟只是尽到基本的赡养义务,每月给几千块钱。她不会再纵容郑娟了。
数日后,楚星鸾收到消息,楚卓被确诊为精神疾病,且有伤人倾向。医院将他强制收容治疗,至少一两年内不会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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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短暂的旅行,沈绒返回J市,继续上班。
面对商场里形形色色的顾客与工作中的种种琐事,再想起之前的景家宴会,就像回忆一场浮华短暂的绮梦。她终于从虚无的梦境回到人间,踏到坚实的地面。
眼看着距离订婚日期一天天逼近,沈绒每天都在心中反复预演出逃计划。心底有一本日历,每过一天就撕去一页,眼看日历渐渐变薄,她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期盼。
纵使如此,她对待工作依然认真,并不敷衍。这天下午,她遇到了一名特别的VIP顾客。
这家高档商场有完善的VIP会员制度。VIP顾客都是在这里一年内消费额数百万的金主,享受的服务待遇自然与普通顾客不同。
例如,若有VIP顾客懒得逛遍整座商场,购物顾问就会将其带到会员中心的贵宾休息室。这里有电子购物系统,可以在手机、平板或占据了整面墙的大屏幕上使用。
商场里所有在售商品的图片和介绍,都保存在购物系统内,即时更新。VIP顾客动动手指就能浏览查看,把感兴趣的商品加入购物车。各个专柜的导购收到购物清单,就会立刻把对应的商品实物送到贵宾休息室,供顾客挑选、试穿。
沈绒就是其中一名导购。她和同店的一名同事一道,把几只限量款手袋带到楼上的贵宾休息室。
上楼时,同事告诉沈绒,今天来的这位VIP是个年轻的白富美,最近半个多月,好几次来这家商场购物,每次都出手阔绰、满载而归。
去贵宾室服务是个肥差,本来轮不到沈绒这个新人。这次是因为之前谭信在店里的大笔消费,店长对沈绒另眼相待,沈绒才“荣获”这个机会,同事对她也亲切了许多。
“听说这位白富美是学表演的,做过演员,不过不是明星。或许是个富二代吧,这么有钱,当演员也只是玩票。”同事说着,语气里不无羡慕。
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打量着沈绒。
“怎么了?”沈绒问。
同事恍然大悟:“哎,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之前看见她,觉得有点眼熟。你和她长得挺像。不过你们的气质和打扮完全不同,之前我才没想起来。”
沈绒听了,不禁有些好奇。
“这可真是太巧了。”同事开玩笑地问了句:“她不会是你的什么亲戚吧?”
“不会。”沈绒很肯定。
霍家嫡系连续数代一脉单传,沈宛又是孤女,沈绒的父母两方都没有什么亲戚。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撞脸也不稀奇。
来到宽敞的贵宾休息室时,里面已经站了好几名导购,堆着大量的手袋、衣服、珠宝首饰,林林总总,都是一线奢侈品牌。
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女郎共有三人,沈绒一眼认出了那名VIP顾客。
在沈绒看来,若单论脸型五官,她与这位顾客大概有六七分肖似。但对方比她更年轻、更美貌,妆容风格也明艳得多,发型衣着都不一样,所以乍看上去,就只剩三分相似了。
不过,若是做同样的妆扮,相似性或许能达到八/九分。但怎么可能做一模一样的妆扮呢?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刚闪过沈绒的脑海,便被她掐灭。
她垂下目光,像一名称职的导购那样,心无杂念地继续工作。在这里,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配角。
至于主角,自然是那名VIP顾客。她名叫韩灵巧,今天约了两名女伴一道来商场购物。
韩灵巧以前学的是表演专业,这两名女伴是她的同学。表演专业的女生,外形条件都不差,而且大多擅长打扮。这三位女郎就是例子,她们年轻美貌,打扮精致入时,宛如彩页时尚杂志里的人物,走在街上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这三人也有明显的主次之分。韩灵巧无疑是中心人物,另两人一左一右围绕着她,算是作陪。
当沈绒的同事上前介绍手袋时,两名女伴一直热情地恭维着韩灵巧——
“这个小羊皮包包别致又轻便,巧巧你眼光真好。”
“这款手袋搭配刚才那套衣服很不错。可惜我这种肤色不适合这种娇嫩的颜色,容易显黑。巧巧你肤色白就不必担心,太羡慕了。”
“这款包,我听说别人预定了一年都没见到,巧巧却能直接拿到,太厉害了。”
……
在这种奢侈品店,导购一般比较高冷,很少用力夸人。两名女伴却舌灿莲花,面上表情还一派真诚,这也太能夸了。
其他导购都见怪不怪,因为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只要韩灵巧听得开心了,就会为朋友买单。
果然这次也不例外,韩灵巧道:“你们也挑两个包吧,我送你们。”
两名女伴欢呼雀跃,表示感谢。
“你们喜欢就好。”韩灵巧摆摆手,并不在意。
就在两年前,她还觉得这些包都贵得离谱,不敢奢望自己能拥有一只。但现在,这不过是刷刷卡的事情,真正的“举手之劳”。
一名女伴想起了什么,犹豫道:“过几天好像是这家商场的周年庆,做活动有优惠和礼品。要不我们到时候再来买?”
韩灵巧毫不在意:“没必要,省不了几个钱,何必凑那个热闹。”
对她来说,多跑一趟,只为节省几千上万,的确没必要。
见她如此,女伴就更无后顾之忧,开心地挑着包。
她们三人本是影视学院表演专业的同学。原本韩灵巧家境不太好,吃穿用度都挺节省。两年前,她突然退学,一夜之间从灰姑娘变成了白富美——住进大别墅,出入都有司机开着豪车接送,在高档消费场所刷卡从不犹豫。
虽然同学们私下猜测她是被包养了,但有意讨好她的人一点不少,因为她总是出手阔绰。比如这才,两名女伴动动嘴皮,就大有收获。
她们正暗自喜悦,但韩灵巧的心情就没这么轻松了。
其实她最近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一封神秘的电子邮件。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如果你想知道你扮演的那个女人是谁,就去XXX商场。”
署名是一个字母,Q。
韩灵巧不知这个Q是谁,对方却知道她最重要的秘密:改变她的命运、她赖以生存的工作,是扮演一个女人。但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她应该无视这封没头没尾的邮件,或者把它提交给她的雇主。但她没有这么做。好奇心害死猫,她终究选择来到这家商场。
对于不缺钱的她来说,来这里购物只是换个地方打发时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最近她来了几次,依然没有获得任何线索。或许那个Q在欺骗愚弄她?她意兴阑珊地想,如果这次没有结果,之后便不再来了。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一名女伴忽然道:“诶,巧巧你看,那个导购是不是长得与你有点像?”
韩灵巧微微一惊,转头望去,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沈绒。
只见沈绒一身职业套装,窄裙及膝,长发盘起,脸上只有淡妆。中规中矩的导购装扮,相貌也算不得多出众。如果不是眉眼与韩灵巧有几分相似,根本不会引起女伴的注意。
但韩灵巧看得失了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女伴见她不语,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她不悦,连忙补救:“啊,我乱说的。巧巧比她漂亮得多,哪是一个导购能比的。”
韩灵巧恍若不闻,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沈绒面前。
沈绒露出礼貌微笑:“女士您好,请问我能为您服务吗?”
韩灵巧凝视着对方的面容,双目一瞬不瞬,忘记了言语。
这个导购,竟然就是她模仿扮演的那个人,那个被称为“大小姐”的女人。
她太熟悉这张脸了。为了达到要求,她曾一遍遍反复观摩视频,模仿那位大小姐的言行举止。她见过这样的微笑,也曾无数次对镜练习。
但负责训练她的人多次批评她:“不能这么笑。你笑得太功利、太讨好,大小姐不会这么笑。”
那时她不懂,要怎样笑,才算是不功利、不讨好?
此时此刻,看着沈绒的笑脸,她忽然明白了。明明只是个不起眼的导购,职业性的微笑,那笑容却不虚伪,也不含讨好的卑微。
“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沈绒再度开口。
韩灵巧这才反应过来,暂时收回视线,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随手指了一个手袋:“你介绍下这个包吧。”
沈绒认真地做着产品介绍。韩灵巧的注意力不在那些手袋上,悄然观察着对方。
客观地说,这是一名称职的导购,既细心又耐心,并不主动推销却足够体贴。
但也仅此而已。这样的导购,即使再优秀也只是一名导购罢了。她怎么会是视频里那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沈绒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虽然有些不适,但猜测这是因为她们的容貌碰巧有几分相似。遇到与自己肖似的陌生人,难免多看几眼。
韩灵巧很想直接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苏先生让我扮演你?
但她抑制住了这股冲动。两年前她就签了保密协议,任何与她工作相关的内容都是绝密,她不仅不能泄露,也没有私自探究的权利。
当她离开商场、回到别墅时,还有点心神恍惚。
有点难以接受,她所扮演的大小姐竟然只是一名导购。这令她生出侥幸的猜想:或许沈绒只是长得很像那位大小姐,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但这种设想很快就破灭了。当晚她接到电话,苏先生的助理只吩咐了一件事:让她以后别再去那家商场。
虽然没说原因,却等于证实了那名导购的确与苏先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