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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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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景玫出现在旋转大厅时,立刻吸引了许多男士的视线。
她的出现就像一道亮光,破开了宴会厅里浑浊迷离的酒气。
一袭明红的鱼尾裙,呼应着雪白颈项间的鸽血红宝石项链。这般明艳的色彩,普通人很难压得住,配合她秾丽的容貌则相得益彰。
圈子里谁不知道,景家的两朵姐妹花,姐姐景棠胜在才华气质,妹妹景玫则美艳动人。
如此美人,足以令不少男宾心旌荡漾。
但她一眼就在众多宾客中望见了苏嘉明,也没有忽略环绕在他周围的盛装打扮的女宾。她们眼底蕴藏着相似的光芒,都是对强者的仰慕。
这更激起了景玫的好胜心。
他与其他所有男人都不同,越遥不可及,越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知他不喜热闹场合,平日里很少出席这类宴会。机会难得,怎能错过。她深吸一口气,露出无懈可击的完美笑意,朝他姗姗走去。
三英寸的细高跟衬着纤细的脚踝,一步又一步,穿过人群,节奏宛如她剧烈的心跳。
各式各样的目光向她汇聚,私语声宛如海上涌起的暗潮。
除了那些被她迷住的男人,很多人嘲笑她自不量力,竟妄想接近苏嘉明。人们刚刚见证了另一名美貌女宾的失败尝试,几乎无人看好她。
终于,她来到他面前,笑意宛若春风,语声娇柔似羽毛刷在心尖:“苏公子……”
预先备好的台词尚未出口,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看得她心底发寒,也发虚,仿佛自己的内心盘算被他一览无余。
怎么办,该说什么?她有点慌了。鬼使神差的,想起刚才在试衣间外遇到的沈绒。
“刚才在更衣室外,我遇见霍小姐,与她聊了一会儿……”话刚起头,她就觉得自己昏了头,这有什么好提的?
但谁都没想到,他竟回应了她的话题:“聊什么?”
淡淡三个字,却足以令她喜出望外。
她微微仰头,耳坠在脸腮上微微晃打着,更添一份妩媚。
他身形高大,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条,肌肤冷白,唇色偏淡,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感。
她留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感觉,霍小姐似乎对这场宴会兴致不高?”
“她刚分手不久,大概心情不佳。”
为何分手?景玫暗自推测原因:沈绒回归霍家,当然不能再与平民男友厮混在一起。
于是她斟酌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分手,就是无缘。优秀的单身男士很多,霍小姐应该很快就能遇见有缘人。”
“是啊,有缘人。”
他冷淡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令她琢磨不透。
之后围绕着沈绒,两人又短暂地交谈了几句,他才告辞离开。
竟能与他搭上话,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景玫快要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环顾四周,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一些女宾羡慕嫉妒的目光。她笑了笑,心中膨胀出一丝甜蜜的自得。
他待她与众不同,这是个极好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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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绒返回旋转大厅时,现场演奏的音乐变成了舒曼的《梦幻曲》。
钢琴声轻曼如水,头顶天幕缓缓打开,天光把整座水晶宫似的大厅照得空灵,宛如幻境。
大厅中央,一束光柱投落,连空气都格外纯净,营造出天鹅绒包裹珍珠的宁静温柔。
这样的氛围中,生日宴的女主角出现在那束光里。
软缎旗袍,竹叶领,凤尾扣。
与景玫的妩媚明艳不同,景棠是那种传统的古典美人,风格素雅。通身首饰,唯有一对水滴状的翡翠耳坠。那翡翠水头极好,光线打过来,将她耳根下的肌肤都映出淡淡碧色。
她微微一笑,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光,令人难生轻慢之心。按照惯例,她向来宾致谢,道出生日感言。
沈绒没上前凑热闹,坐在角落处的沙发上。
因光线较暗,两名徐徐走近的男宾没发现她在场,自顾自地低声交谈——
“十年前谁会想到,景家的女儿竟能嫁入周家。”
“是啊,世事难料。以前还有人嘲笑景家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这年头啊,生个好女儿,比儿子还管用。不成器的败家儿子,哪家没摊上几个?”
到底是在景家宴会上,两人点到即止,没再细说。
表面上在谈论生女儿的好处,骨子里却是赤/裸/裸的重男轻女。生了女儿,必须嫁得好、依附男人才能得到尊重。沈绒在心中轻嘲这人间真实。
金字塔上层的这些家族,是现有社会格局的最大受益者,因此最警惕秩序的改变,倾向于维持现状。表面上自诩文明优雅,某些观念实则比普通人还保守封建,宛如活在几百年前。
像穆琳娜出身的小家族,虽然挤不进上层圈子,她却可以作为穆家小姐继承家业,阻力不大。而在这个更高阶的圈层里,女性继承人凤毛麟角。譬如周家的老夫人虽有实权,名义上却始终不是家主,不过是暂时代掌权力。
沈绒还是豌豆公主时,尚不明白这些道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霍白的宠爱。如今想来,或许霍白一直心存遗憾,才会那么看重苏荟腹中的胎儿,对她这个从小养大的女儿也狠得下心。
至于以前对她的宠爱,其实只是无底线的溺爱和纵容而已。霍白从未让她接触家族事务,显然没想过让她继承家业。
古语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霍白为她的唯一长远谋划,大概就是让她嫁给苏嘉明。
结婚后又会怎样呢?空有个霍家女主人的名头,不过是困在华美的牢笼里,日复一日虚度光阴。
沈绒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
景玫的生日感言讲完,音乐转为贝多芬《春天奏鸣曲》的第一乐章,钢琴声与小提琴声交织着,轻松愉悦,宛如春回大地。
大家纷纷送出祝福。
某位女宾笑问她何时与周公子完婚。
“不急,一切顺其自然。”景棠平静道。
这样的回答,令一些人偷偷在私下里交换眼神。
她与周即温订婚了好几年,婚事却仍遥遥无期。难免有人猜测她与未婚夫是否感情不睦,心思浮动。订婚之后再取消婚约的情况,不是没有先例。
还有人想起了沈绒,小声咬耳朵——
“说起来,我记得周公子与霍小姐以前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是啊,若论家世,霍家与周家才是门当户对。”
“以前霍小姐不在,周公子也居于国外。现在周公子归国,霍小姐也回来了……”
但这种隐秘的猜测,随着周即温的出现而破灭。只见他来到景棠身边,眼中含着静静的光,唇角扬起一抹极温柔的笑意:“生日快乐。”
说着,他向她伸出手。景棠搭上他的臂弯,眉目盈盈含笑。
两人情态亲密,并无旁人插足余地。对在场的其他莺莺燕燕,周即温也保持距离。
目睹这一幕,某些人浮动的心思熄灭下去。
角落里,沈绒望着这对璧人,心如止水。
若是早几年,她或许会很难过。但时光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她已不爱他。她的感情就像生命力顽强的植物,不会轻易死去。而一旦死去,便再不复生。
但她还是忍不住凝望他,一时陷入失神。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借由他的音容笑貌怀念程安。
周即温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侧过头,迎上她的视线,眸中似有微光闪过。
她回过神来,对他礼貌地颔首致意,旋即转开目光,蜻蜓点水般轻巧。
她是无心,于他却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景棠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怎么了?”
“没什么。”他握住未婚妻的手。
掌心间的温软触感提醒着他,这才是将与他共度一生的配偶。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景棠或许猜到了什么,又或许没有。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接下来是切蛋糕的仪式环节。
一辆推车缓缓入场,上面是一座六英尺高的纯白翻糖蛋糕。蛋糕造型柔美考究,饰以可食用的金粉金箔,最顶端点缀着一只白天鹅。
蛋糕太大,景棠只是象征性地用银刀切下小块。松软的糕体中露出透明香槟果冻和纯脂白巧克力。
切下蛋糕时,掌声响起,气氛达到最高点。
宾客们在欢声笑语和鲜花美酒之间来来往往。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仿佛人间再无疾苦。
苏嘉明出现时,现场热闹的声响瞬间低了几度。
他来到景棠与周即温面前,声线清淡:“我带来了一件生日礼物,送给景小姐。”
这话立刻引起许多宾客的关注和好奇。
两名侍者戴着白手套,把礼物搬了过来。绸布掀开,一幅油画出现在众人眼前。
画面设色浓烈,层次分明,个性风格极强。
在场宾客大多对艺术品了解不深,看不出门道。不过,考虑到景棠本人就是画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一幅画,顺理成章。
但宴会上有几位景棠在艺术界认识的朋友,其中一位恰好对此颇有研究。他忍不住凑上前,仔细打量画作,低声惊呼:“这,这是奥德里奇?”
景棠也看出来了。虽然没有鉴定画作,但苏嘉明不可能送出一幅赝品。
于是她礼貌道:“应该是的。感谢苏公子这份厚礼。”
对奥德里奇这个名字,即使是不懂艺术的外行也不陌生,因为他实在太有名了。
奥德里奇是二十世纪欧洲成就最高的艺术家之一,最耀眼的画坛天才,但英年早逝,存世画作数量很少,每一幅都是不可多得的杰作。其中绝大部分展览在世界著名艺术馆内,仅有一两幅被私人收藏。
这样的画作自然都是天价,普通人难以想象它被作为生日礼物,这样轻易送出。但送礼者是苏嘉明,就没什么可奇怪了。
但那名熟悉奥德里奇画作的宾客大感震撼,激动不已,有点语无伦次:“这,这真的是……奥德里奇……我的天……”
他十分肯定,奥德里奇的存世作品中不包括这一幅。
也就是说,这是从未公开的奥德里奇遗作,人们不知其存在。这样一幅画可能改写艺术史,其价值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但这样一件稀世珍宝,怎么会突然凭空出现?
忽然之间,这位宾客想起了他以前在艺术界听过的一则传闻:奥德里奇之所以年纪轻轻初入画坛就声名鹊起,不仅是因为他非凡的艺术天赋,也是由于他背后隐秘的赞助者——某个势力遍布欧洲的黑手党家族。根据传闻,奥德里奇专门为这个家族的“教父”创作过几幅画作,后来这些作品收藏在家族内部,秘不示人。
这位宾客以前并不相信此类传闻,但现在他不得不问:“这是不是博南诺家族的收藏?”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然而苏嘉明回答得风轻云淡:“是的,博南诺家族的‘教父’托我向景小姐及周公子转达祝福。”
话音刚落,在场宾客一片哗然。
沈绒没接触过家族事务,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
但凡是对圈内势力发展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大概——
周家最近几年有不少产业在欧洲发展,而博南诺家族的势力在那里根深蒂固。双方发生冲突,导致博南诺家族“教父”的弟弟意外去世,从此结仇。对方的敌意给周家带来了不少困扰,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也算头疼的难题。周家一直试图与之和谈,奈何对方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肯妥协。
而现在博南诺家族不仅献出了私家收藏的珍贵画作,还祝福景棠和周即温,这就意味着他们同意与周家握手言和。
促成这一切的是苏嘉明。他送出的这份礼,其实是帮周家解决了后顾之忧。其价值之高,远远超过这幅画。
如此大手笔的礼物,难怪宾客们的反应这么大。
周即温也脸色微变。之前他在欧洲时曾试图与博南诺家族和谈,用过许多办法,皆以失败告终。而苏嘉明不声不响就办妥了,他提前没听到半点风声。
喉结滚动了一下,周即温维持着平静的态度:“感谢苏公子的好意,不过这份礼未免太过贵重。”
苏嘉明淡淡道:“这是回礼。”
周即温有点困惑:“什么回礼?”
景家不可能送出这种分量的礼物。
苏嘉明的语气透着无机质的漠然:“那座花房。”
其他人听不懂,但周即温立刻明白过来,垂下眼睑,抿紧唇线。
他之前送给沈绒一座花房作为她的生日礼物,于是苏嘉明就送一份生日礼物给他的未婚妻,还掉这份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宾客们都很捧场,纷纷夸赞霍周两家关系好,是世交。
但周即温知道,花房的价值再高,也无法与苏嘉明的这份大礼相提并论。这样的“回礼”行为近乎挑衅,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
很快他便按下所有情绪,嘴角重新勾起微笑,彬彬有礼地道谢。
苏嘉明未置一词,依然态度冷淡。纵然如此,那种矜贵的气度仿佛生来就该站在顶点,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相比起来,竟比周即温与景棠更像宴会的主人。
宴会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到处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谁都不会轻易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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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晚餐结束。宴会厅的落地窗内灯火通明,鲜花与酒杯映出梦幻般的光影,像一出华丽的舞台剧似的,展示着上流社会的完美与虚伪。
沈绒实在受不了,索性逃离无趣的社交,独自溜到花园透气。
高楼上的空中花园,墙面全是钢构玻璃,中空透光。
宴会厅的喧嚣传不到这里,四下静谧。花木扶疏,栅栏花架上的野蔷薇开得正好,花朵密密匝匝,香气浮动。
抬头望去,只见星河广袤,仿佛触手可及,是都市里见不到的美景。
眸中落入漫天星光,这夜景唯她独自欣赏,太奢侈。
想到这里,便有脚步声传来。
沈绒转过头,只见来人是一名年轻男子,身上不是宴会礼服,而是日常的白衬衣与卡其裤,很清爽,又有点眼熟。
见到沈绒的瞬间,他似乎也有点意外,愣了愣,随即微笑:“没想到霍小姐也来这里躲清静。”
沈绒不认得他,礼貌地回以点头。
“这里风景很好,也无需应酬。”对方不介意她的沉默,望向夜空,神色平和,“比在宴会厅里更令人心情舒畅。”
她深有同感。
静了一会儿,男子忽然抬腕看了看表:“烟花表演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远处便响起砰然炸裂声。大片大片的特制烟花从湖畔升上夜空,与湖中倒影连成瑰丽的梦幻世界。
在高处看,漫天璀璨烟火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就能接住。
沈绒问:“你提前知道?”
男子点头:“晚上九点零五分,是景小姐的出生时间点。景小姐每年的生日宴,都会在这个时刻燃放烟花,我见过几次。”
看来他大概是景家的亲戚。
两人又聊了几句,他的每句话都很得体。虽是初次见面也如同故友,不会让人有半点不适。
谈及自己时,男子道:“霍小姐大概不认得我,我叫……”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大小姐。”
绕过栅栏花架走来的人,是谭信。
被打断的男子有些意外,随即低下头,恭敬道:“谭先生好。”
谭信没有看他,只平静道:“大小姐已有婚约。”
越是平静无波的语气,越令男子惶恐。
被拆穿了目的,他立刻道歉:“实在抱歉,我不知此事,以后不会再打扰霍小姐了。”
说完便匆匆告辞离去。
看到这里,沈绒岂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霍家大小姐的身份足以令许多男人蠢蠢欲动,因为一旦成功便是乘龙快婿。
但她没把别人设想得太坏:“或许是偶遇。”
偶遇之后才起了心思。
谭信委婉提醒:“那人的衣着,应该不是巧合。”
衣着?沈绒仔细一想,恍然发现周即温的日常装束便是类似风格,难怪她觉得眼熟。
原来还有人记得她以前恋慕周即温。
她苦笑道:“那是很多年前了。”
“但刚才您似乎仍很关注周公子。”
她哑然。之前在宴会厅里,她的确盯着周即温看了一会儿。那是因为他令她想起程安,没想到衍生出了这样的误解。
烟花表演仍在继续,一道道星光接连下坠,照得整座花园忽明忽暗。
这里不比室内,沈绒只穿着单薄的礼服,忽然觉得有点冷,抱紧了手臂。
谭信适时递来一条宽大的阿尔巴斯山羊绒披肩,他总是这么周到。
“谢谢。”
裹上柔软厚实的披肩,她的身体骤然温暖了许多。
变幻颜色的火光交替着照亮他的脸庞,他静静道:“景小姐与周公子邀您今晚在此留宿,明天一道去马场骑马。”
沈绒不意外。这种生日宴会通常都有后续活动,邀请部分宾客留下参加。之前谭信帮她请了三天假,显然就是做好了准备。
说起来,以前她还挺喜欢骑马这项运动。但自从离开霍家,就没有这么奢侈的机会。
她拢了拢肩头的羊绒织物,答应下来:“好,明天我去马场。”
只听砰然一声,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盛开。压轴的总是格外盛大,绽放到极致后,花火散作万千星屑纷扬洒落。
她抬首仰望,似在观赏,又似在等待谢幕。
当夜空重归寂静时,谭信已然离开,就像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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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朗气清。
周家的私人马场距离观景楼不远,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连绵不绝的山脉森林。
马场占地极大,绵延二十多公顷,除了赛区、训练区,还有大片牧区,在两百年前是王公贵族们狩猎的围场。
整片草地放眼望不到尽头,阳光灿烂,凉风阵阵吹拂着绿草。
沈绒到达时,不少宾客都来了,言笑晏晏,轻松宛如郊游。有人在草场上骑马溜圈,有人待在场边的遮阳看台休息区。
沈绒无意社交应酬,直接去更衣室换上骑马装,盘起头发,戴上头盔。定制的骑马装贴合身形,红白相间的服饰配上长靴,干净利落,整个人都添了几分飒爽英气。
马场的工作人员带她选马,向她推荐的都是体态优美、性格柔驯的温血马,这是很多女宾的需求。
但沈绒自有想法,她看中了一匹金黄骝色的赛级纯血马。它的肌肉线条流畅,出蹄轻快有力,速度和稳定性都不错。
她伸手轻抚它的额头,又顺了顺毛。马儿受到抚摸,蹭了蹭她的手,似乎颇为享受。
工作人员迅速装上马鞍。
她正欲牵马出栏,便听到熟悉的声音:“绒绒,你来了。”
回过头,只见周即温走了过来。
他穿着英式骑装,白色丝质衬衣,黑色对扣马甲。黑色马裤与及膝小牛皮长靴,更显双腿修长笔挺。他本就优雅温和,宛如老派绅士,如此装束愈发风度翩翩。
沈绒看在眼里,想起的却是程安。除了容貌,他们有太多的不同。普通人很难拥有周家公子的清贵气质,周即温身上也缺少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绒绒好像比之前瘦了。”周即温凝视着她,态度亲近而不亲昵,像关心邻家妹妹的大哥哥。
与程安分手后,沈绒的确清减了些。
她不在意:“瘦点胖点都无所谓。”
只要在健康范围之内,她都可以接受。不像少女时期,情窦初开,格外重视自己的外貌体型,体重稍稍增加都是天大的事情。
“绒绒长大了啊。”他感叹。
这话说得,仿佛她才刚刚成年。
她哑然失笑,换了个话题:“最近周奶奶还好吗?”
“奶奶最近在西郊的庄园里静养,身体还好,精神也不错……”
两人延续着家常话题,又聊了几句,沈绒脸上始终维持着客气的礼仪性微笑。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全心全意恋慕着他的女孩子。时光如水,推动着他们身不由己地向前漂流。无论她还是他,皆不在原地。
把马牵进跑道之后,马儿不耐烦地喷着气,用前蹄刨地,发出声响。
她委婉暗示该结束谈话了。
他柔声问:“要帮忙吗?”
他可以扶她上马。
“谢谢,不用。”
她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收好缰绳,按住前鞍,踩着一侧的马镫翻身而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以前太熟悉项运动,记忆并未消失。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紧了紧缰绳,控制着马头方向,两腿夹住马肚。
马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感受着马背的起伏和迎面吹来的风,顿觉天地开阔。她从小就对那些所谓的“适合女孩子学习”的才艺缺乏兴趣,不会唱歌跳舞,不会琴棋书画,却偏偏喜欢骑马。
记得霍白还感叹过,说她像小马驹似的,生性自由,不喜约束,得养在广阔的地方。
这话没错,她不想做笼中之鸟,只愿驰骋在无边的原野上。
周即温也翻身上马,驾着马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始终没有超过她。
过了一会儿,她勒住缰绳,渐渐停下。马轻轻打着响鼻,喷出热气。她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
他也放慢速度,停在她身后不远处。这明显是在保护她。
她调转马头,无奈道:“谢谢你。但我没忘该怎么骑马,真的不必担心。”
他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记得她刚学骑马时,差点摔过一次。当时他也在场,被吓到了。后来,在骑马时关注照看她,渐渐成为他的习惯。
望着她骑马远去,他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惘然神色。
摆脱了周即温,沈绒终于感觉恢复自由。
马场很大,跑起来十分痛快,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找回从前的感觉,筋骨舒展了不少。
她正策马飞驰,有人骑着马从后面追赶上来。起初她尚未在意,直到那人故意与她并驾齐驱。
她侧头一看,竟是乔泽。
察觉她的目光,他偏过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眼尾微微扬起。
明媚的阳光下,他穿着骑装,锃亮的长靴踩在马镫上,容貌俊美,很是养眼。再加上马匹通体毛色雪白,仿佛就是对“白马王子”一词的最佳诠释。
她扯了扯缰绳,马长嘶一声,减速缓行。
乔泽也缓了下来,依旧驭马与她并行。
他先开口:“又见面了,沈小姐……不,现在应该叫霍小姐。”
“你是乔家人?”她问。
他笑意慵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直接公布答案就不好玩了。我看霍小姐骑术精湛,不如我们比试一场。若是霍小姐赢了,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里是周家马场,并不对外开放。既然乔泽在此,大概率是宾客身份,她只要问问周家的人,便能获知他的身份。但她本就喜欢骑马,有人愿意陪她玩玩,她不介意输赢。
“好,你想怎么比?”她爽快地问。
“就比速度吧,三千米可好?”
她点头。
“霍小姐需要休息准备一会儿吗?”
“不用。”
他笑道:“那就开始吧。”
跑道上,一场临时的双人赛马就这样开始了。
沈绒拉着缰绳一踢马腹:“驾!”
“吁——”马匹嘶鸣一声,急速冲出。
她倾身向前,用力勒紧缰绳,马鬃宛如绸缎般飘扬起来。猎猎风声擦过耳畔,两旁景物飞快地被抛掷身后,化为模糊的背景,唯有眼前的赛道格外清晰。
乔泽也是熟手,动作利落,跑起来风驰电掣,姿态潇洒。
两匹骏马竞相追逐,并驾齐驱。场外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场比赛,甚至响起了加油叫好声。
沈绒充耳不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感受上。马背的不断起伏传递着澎湃的生命力,身体保持一致的节奏,如随波涛。如此酣畅淋漓,这场比赛便十分值得。
最终还是乔泽技高一筹,率先抵达终点。
两人下马,摘掉头盔和手套,走出马场,来到休息区。乔泽从侍者手中取了两瓶温热的饮料,递给沈绒一瓶。
刚才出了身汗,需要补充水分。她接过保温瓶:“谢谢。”
“美女太客气了。”
适合剧烈运动后饮用的碱性饮料,富含无机盐,有种淡淡的咸味,却不难喝。
一口气灌下不少,她放下瓶子:“刚才你赢了,我愿赌服输。”
“若非霍小姐这些年疏于练习,胜负尚未可知。”
她摇摇头,客观评价:“你骑得很好,尚未展现所有实力。其实不必故意让我。”
对方眸光晶亮:“哎,没想到被看出来了。其实比起大多数千金小姐,霍小姐的骑术已经很好。”
她实事求是道:“她们对骑马没多大兴趣。”
休息区的看台上视野极佳,坐在桌边可以俯瞰整个马场。正如她所言,此时的马道上仅有寥寥几名女宾。
“是啊,有点乏味。”乔泽轻笑着,嗓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慵懒质感,“对了,霍小姐还不知我的来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乔泽,乔先生的养子。”
沈绒一愣,迟疑道:“哪位乔先生?”
“当然是那一位。”
在这个圈子的公开场合,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譬如唯有霍白被尊称为霍先生,同样也唯有乔家家主被尊称为乔先生。
她原本猜测乔泽来自乔家旁系,没想到他竟是乔家家主的养子,太意外了。
面对她的惊讶神情,乔泽不介意地耸耸肩,解释道:“我十六岁时就被乔先生收养了,但之前一直待在国外,最近才回国。国内没几个人认识我,很正常。”
这说法乍听上去没问题,却不能细究。比如,为什么乔家家主一直秘密地把养子安置在国外?
乔家家主名为乔知年,年纪与霍白相仿,至今未婚,更无子嗣。前几年隐约有传闻,说他私下收养了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儿子。但这养子从未公开现身,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相信的人不多。由于乔知年不近女色,甚至有人怀疑所谓的养子其实只是他的娈宠。
总之,人们默认乔知年终究会按照家族惯例,从乔家旁系过继儿子,以继承家业。近几年来,惦记着继承人选的乔家旁系可不少,私下里早就暗潮汹涌,各种明争暗斗,向乔知年献媚邀宠。
如今乔泽突然出现,乔家的继承问题就增加了一个巨大的变数。
沈绒能想象,这个消息定然会引起乔家旁系的巨大震动。
不过这些都与沈绒无关。连霍家的事她都没兴趣理会,更别提其他家族。于是她点点头,不再言语。
她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说辞,不代表其他听者也能如此淡定。刚才她一出现在休息区,就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乔泽这番话被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许多人大受震动。
这个全然陌生的年轻人,真是乔先生的养子?这是盘桓在众人心头的最大疑虑。
正好在这时,景家两姐妹与周即温一道进入休息区。他们先与沈绒礼貌寒暄,随后转向乔泽。
景棠的话消解了众人的猜疑。她客气道:“没想到乔公子也来了,真是稀客。不知乔先生近来可好?”
近些年,乔家家主深居简出,外界鲜有机会探知其动向。有传言说乔知年抱恙在身,避世养病,但这类传言谁都无法证实。景棠这一问,顿时令不少宾客竖起耳朵。
乔泽含笑道:“他挺好的,感谢景小姐的关心。”
景棠又客气了两句。
乔泽的身份得以确证,立刻成了香饽饽。很多宾客跃跃欲试,想与他攀交。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沈绒身上,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周即温不着痕迹地靠近沈绒,阻挡了乔泽的目光。
乔泽看了周即温一眼,眼底神色玩味。接下来他说出的话,在宾客中引发一片哗然——
“霍小姐出身名门,气质出众,骑术还这么好,令我一见倾心。”
乔家养子公开向霍家小姐示爱?这可是大新闻。很多人都想到:如果乔泽真有希望继承乔家,与沈绒堪称门当户对。
但沈绒没当真,淡然道: “乔公子别开玩笑,我们还不熟。”
乔泽叹了口气,又忽而展颜一笑:“霍小姐觉得与我不熟,我却觉得宛如重见故人。缘分这事本就难以解释,一见钟情也不罕见。将来还有许多时间,足以让我们彼此熟悉。”
这话等于公开宣言:他有意追求沈绒。
难道真是一见钟情?成年人都不会轻易相信这样的童话。
有人立刻想到,乔泽这一招不可谓不明智。若他能娶到霍家小姐,等于与霍家联姻,获得助力,那他继承乔家的可能性就会显著提升。
沈绒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不相信乔泽所谓的“一见钟情”。即使相信,她现在也无心谈情说爱。
“霍小姐觉得我将来可有希望?”乔泽含笑询问。
她语气淡淡,避重就轻:“乔公子未来鹏程万里,不是我能预期的。”
有侍者端着香槟走过,金色酒液在水晶杯中旋转。
乔泽从托盘上取了一杯给自己,又递给沈绒一杯:“承霍小姐吉言。”
沈绒正考虑如何婉拒,有人率先伸手接过递来的酒杯。
“绒绒不能喝酒。乔公子这一杯,我替。”周即温接过酒杯便仰首一饮而尽。
乔泽眼尾上扬,笑意微妙,拖长了声音:“看周公子如此关心霍小姐,若非景小姐就在这里,我还以为霍小姐才是周家未来的少夫人……”
这话太失礼,即使只是作为玩笑。
刚才还觉得乔泽颇有心机的围观者,随之改变态度,给他贴上了“口无遮拦”的标签——就算急于追求霍小姐,也犯不着因此得罪周公子。
身为被冒犯的对象,周即温没有立刻发声。景棠也依然带着温婉的微笑,站在未婚夫身旁。
沈绒皱眉,正想反驳,只听乔泽话锋一转:“……但霍小姐明明即将与苏公子订婚。”
在这个圈子里,姓苏的男人很多,能被称为“苏公子”的却再无第二人。
沈绒即将与苏嘉明订婚?围观宾客心中再次掀起巨大波澜。
首先出声的是景玫,她不能置信:“乔公子是在开玩笑吧?”
乔泽勾了勾唇,笑得玩味:“当然不是玩笑。据我所知,苏公子以前就是霍小姐的童养婿,难道不是吗?”
在场一些年纪大些的人都还记得,苏嘉明幼时曾被嘲讽为童养婿。现在谁也不会把这放到明面上说,更不敢在当事人面前嚼舌头。而乔泽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唯恐天下不乱,轻易打碎禁忌。
沈绒想否认,但不能否认。在逃离霍家之前,她必须假装接受现实。
而她的沉默,看在众人眼里便等同于承认。
人们喁喁私语,交头接耳,隐晦地交换目光。
之前圈内有种普遍的观点:苏嘉明将成为霍白的养子,以养子身份继承霍家。如今看来,他应该会以入赘女婿的身份继承家业,更名正言顺。
宾客们纷纷上前祝贺沈绒,“佳偶”、“缘分”、“天作之合”之类的赞美与祝福不绝于耳。
沈绒勉强敷衍过去。
不远处,景玫咬着唇,心情复杂。这个消息对她而言,不啻晴天霹雳。
之前她猜测苏嘉明是霍白的私生子,与沈绒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故而从未想过这两人之间会有婚姻的可能。但事实是苏嘉明与沈绒有婚约,这就意味着景玫先前的猜想错得离谱。苏嘉明与霍白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否则霍白怎会同意如此荒唐的婚事?
而这场婚事,完全打乱了景玫对未来的规划。她避开人群,悄然退场。
临走前,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被景棠看在眼里。景棠很清楚妹妹对苏嘉明的痴迷,目光里不禁多了一丝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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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景楼内,会客厅里布置得十分舒适,有柔软的沙发和一座环绕型的吧台。
吧台内的玻璃酒架上,各种酒瓶五颜六色,高低错落。这些美酒来自世界各地,标着各国文字。一排排射灯照亮酒架,灯光打在瓶身上,折射出琉璃似的色泽。
此时的宾客大多还在马场上,这里唯有一人,正是独自离开马场的景玫。
她坐在吧台前,交叠着双腿,细跟鞋衬托着洁白的脚踝。
低头看着调酒师推过来的杯子,她一时恍惚。
高脚酒杯里盛着调味气泡酒,杯缘处粘着半圈盐霜。酒精浓度很低,只能解闷。其实她更想喝点烈酒,但理智不肯任由她放纵自己。
她晃了晃杯子,饮下一口,聊胜于无。
杯中冰蓝的液体近看像海水,映出向她走来的人影。
竟是乔泽。
作为乔家家主养子,此刻他应是宾客中众星捧月的焦点人物,为何独自来到这个僻静的地方?
坐到她身边的高脚凳上,他点了一杯威士忌。
调酒师取出一只浮雕珠光玻璃杯,用夹子把小冰球放进杯中,再倒入威士忌。琥珀色的烈酒一遇到冰块,细小的气泡纷纷往上冒,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酒杯被推到乔泽面前。剔透的冰球沉沉浮浮,露出一点球面。
乔泽端起杯子,侧着身子向她微微一笑。
目光流转间,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漂亮得带了几丝邪气,似能勾人心魂。这番姿态,别人做来是轻佻,落在他身上却很优雅。
若非她心中早已有了别人,大概免不了因他心动。
他终于开口:“景小姐这样的美人,在这里独自借酒浇愁,未免可惜。”
她很熟悉这样的搭讪套路,并不点破:“乔公子说笑了。无聊时小酌一杯,也是人生乐趣。”
但他接下来的话,在常规剧本之外。
他嘴角轻勾,声线压低:“苏公子即将订婚,对景小姐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吧?”
对方知道她的心思,景玫不意外。她从不故作矜持,没想遮掩自己的目标。但乔泽与她素不相识,故意找她说这事,不可能只是为了聊天。
于是她示意调酒师和其他侍者离开,把门关上。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她与乔泽。
“乔公子不妨直言。”她道。
“那我就冒昧直言了。”他这样说着,神色间却无半点犹豫,语气悠然,“若是苏公子与别人结婚,那不妨事。霍家家主养一两个外室,都很正常……”
这话没错。比如沈宛去世之前,霍白就和苏荟在一起了。这事在圈内是半公开的,很多人都知道。作为霍白的外室,苏荟的地位虽不及沈宛,却同样有着名分,外人不敢轻视。
只听乔泽继续道:“但苏公子将以入赘女婿身份继承霍家,这就不同了。首先,按照霍家入赘的规矩,他的配偶只能是霍小姐,不可能再有别人。即使霍小姐去世,也不能另娶。其次,在婚姻存续期间,明面上他必须尊重霍小姐,不能蓄养外室。
“当然,如果霍小姐允许,苏公子可以有一些地下情人。但我猜,景小姐应该不喜欢这样的未来吧?”
这番话正中靶心,说中了景玫胸中的郁结。
她是景家私生女,不可能直接嫁与苏嘉明为妻,但只要能先做外室,将来就不无机会,或许能像苏荟那样逐步上位。
他与谁结婚都可以,但为什么偏偏是沈绒?这个消息令景玫的计划骤然落空。她不是恋爱脑,不会为了爱情就乐意一辈子做无名无分的地下情人。她不甘心。
“乔公子为何对我说这些?”她问。
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有意无意地摇晃着酒杯。
杯中涟漪漾开,圆融的冰球晃来晃去,轻轻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因为我与景小姐有一个相同点:不怎么喜欢霍家的这场婚事。”
想起马场休息区里他对沈绒的表白,景玫眼波微澜:“难道乔公子对霍小姐尚未死心?”
他懒洋洋地笑着,神色有几分意味不明:“为什么要死心呢?他们尚未订婚,订婚也不是结婚。就算结婚了,婚后的年月还长得很,事在人为。若能在霍小姐与苏公子之间制造一点隔阂,那就是好事,所以我想助景小姐一臂之力。”
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令她心跳加速:“乔公子想怎么帮我?”
他把一只塑料小瓶放在吧台上。瓶子大约两寸长,有点像眼药水瓶,但没有文字标记。
“这是什么?”她问。
他看上去那么温柔多情,说出的话却暗藏危险:“这是一种难得的特效安眠药,无色无味,无副作用。只需小小一滴,就能让人睡足三四个小时,动静再大也不会醒来。最妙的是,它在人体内的新陈代谢很快,二十四小时后就检测不出任何痕迹。”
他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向她推销药物。
她试探着问:“乔公子的意思是……”
“没错,我建议景小姐对苏公子下药。”
她虽大胆,却也被吓了一跳。不止是她,所有觊觎苏嘉明的女人都一样,她们或许会想方设法地勾引他,却没人敢打这种主意。因为得罪过他的人,下场往往很惨……
想起圈子里那些相关传闻,景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撇清道:“乔公子别开玩笑,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对方轻轻笑了:“景小姐以为这是什么事?”
她一愣:“男欢女爱之事,应该讲求你情我愿……”
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水珠凝结在杯壁上,触手微凉。
“景小姐误会了,我不是建议你自荐枕席。那只会适得其反,害了景小姐。苏公子那样冷情的人,不会因为春风一度就认为自己该对女方负责。”
“那乔公子的建议是什么?”她不禁好奇。
“我曾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女人如果出生在这个圈子里,那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三个男人:父亲、丈夫和儿子。父亲和丈夫决定了她前半生幸福与否,但最终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儿子。”
这话不无道理,苏荟就是一个现实例证。她之所以能从外室变成继室,据说就是母凭子贵。沈宛刚下葬不久,苏荟就进了霍家的门,当时她腹中的孩子功不可没。
景玫并不愚钝,稍一琢磨,就推测出乔泽的意图:“你的意思是……让我怀上孩子?”
对方好整以暇地点头:“如今科技昌明,在冷冻条件下,精子长期保存不是问题,随时可以做试管婴儿,孩子的性别也能自主决定。只要景小姐取得精子,就等于有了儿子。”
景玫垂下头,暗自思量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如果只是趁苏嘉明沉睡时取些精子,他醒来后应该不会发觉。那样的话,可以等到孩子出生,再让他知晓。届时木已成舟,面对亲生孩子,他总会心软吧。
只要孩子能进霍家,作为孩子的生母,她的地位就不会低,处境远好于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下情人。
但沈绒容得下这个私生子吗?如果她不允,孩子就进不了霍家的门,那么一切都是空谈。
扪心自问,如果景玫是霍家小姐,她没法大度到允许丈夫的私生子进门,因为这会损害自己孩子的利益。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乔泽补充:“我还可以附赠一则珍贵的消息。”
“什么消息?”
“霍小姐不想要孩子,尤其是她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眉心一跳,不能置信:“这个消息确定为真?”
他点头:“霍小姐对此态度坚决。”
他似乎没有理由骗她。至于消息真实与否,将来她还有时间慢慢验证。
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原本平静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如果这是真的,那真是不容错过的天赐良机!
只要她能生下儿子,获得苏嘉明的宠爱,她的孩子甚至有机会被过继,成为霍家继承人。还有比这更好的未来吗?
杯中的冰球逐渐消融脱形,浮在酒液之中,仿佛一座小型冰山。
见她意动,乔泽含笑提醒:“据我所知,苏公子还会在这里留宿一晚,明天就要离开。机不可失。”
一旦苏嘉明离开,景玫要给他下药就太难了。如今却是天时地利人和:这里是周家的地盘,伺候宾客的下人都是景家的人手。这种情况下,她才有机可趁。
但她还在犹豫。很多人敬畏苏嘉明,都是事出有因。甚至有人说他冷酷残忍,六亲不认,怀疑他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
简而言之,算计他,风险很高。
知她所想,乔泽谆谆善诱,宛如引诱浮士德献出灵魂的魔鬼:“恋慕苏公子的女人有很多,漂亮的、聪明的、大胆的都不少。景小姐,你知道我为何唯独选择帮你吗?”
“为什么?”
“因为景小姐有其他女人没有的优势——你是周公子的小姨子。凭着这段姻亲关系,周家就会成为你的保/护/伞。就算计划失败,后果也可以承受。在面对风险时,景小姐的顾虑应该比其他女人少很多。而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
没错,她太知道自己的有利条件。就算计划失败,只要她躲藏在周家的羽翼庇护之下,就不至于跌得粉身碎骨。霍家与周家是世交,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剑拔弩张。他会原谅她的。
其他女人不敢做的,她却可以一试。
他猜到了她的选择,不出所料。
凝视着吧台上的塑料小瓶,她最终伸出手,把它攥在掌心,就像攥紧了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