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监护人》冷翡翠

2、第一章

　　“请节哀顺变。”

　　这是夏异在今天第五次被打断思绪，也是这星期第五十七次听到“请节哀顺变”这句话。不过也很正常，毕竟她一星期前失去了父亲和继母。

　　“谢谢。”夏异点了点头，又和试图安慰自己的邻居聊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从夏异居住的社区到城市墓园并不近，即使在脱离了以耶稣诞生日为纪元的公元历，也就是新历79年的现在，墓园也是被城市规划分配到郊区，甚至晚上十点以后电车都不会驶过这一站。

　　虽然颇有区别待遇的嫌疑，但夏异也不认为会有人喜欢在夜幕降临后与满山满谷的墓碑交流人生。

　　夏异在做了两小时的电车后，又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抵达依山而建的墓园。

　　站在山坡下，首先进入视野的是宽广的石制阶梯，走到阶梯的平台位置，一座类似旧历牌楼的大门安静矗立着，上面刻着宋体的墓园两字。

　　穿过牌楼，顺着石子路一直走到山坡顶部，就可以看见像是足球场一样的环形山坳，不同的是每一个观众席都是白色的墓碑。

　　而夏异的父母则永远的留在了东区第七排的位置。

　　“很久不见了，父亲、母亲、俞薇阿姨。”

　　夏异将携带的花束放到并排的三座墓碑前，鼻子发酸的笑了笑。

　　“家里还没有收拾好，虽然之后要回到爷爷那里，但是遗留地一向不欢迎机械产品，所以行礼收起来很麻烦，而且也不想整理你们的房间，那样就好像真的不会在一起了……”

　　夏异抽噎了一声，感觉心揪成一团，很疼，很想哭，可是更害怕。她现在对于未来只有一片茫然，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半个月前夏异才满十六岁，虽然在新历的法律中她已经成年，可夏异仍然是个学生，不会有正经的公司愿意雇佣十八岁以下，或者说连高中都未毕业的孩子。

　　尽管夏异收到了一大笔保险金，让她不用担心明天学费和生活费，而且还有居住在遗留地的爷爷可以依靠。但是夏异依旧茫然，甚至很想躲进被窝里，期待一觉醒来发现只是场噩梦。

　　“明明已经决定不在撒娇了，明明说过要加油的……”

　　夏异喃喃自语，眼泪则不断流出来。即使过了一个星期，她也无法接受父母再也回不来的事实。

　　“请问你是夏异小姐吗？”

　　突然从旁边传来询问声，夏异立刻转头看去，一位身着黑西装的青年正无表情的打量着她。

　　“是的，请问你是？”

　　夏异疑惑地站起身，又伸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她并不认识对方，或许是父亲工作上的朋友？

　　“我是苏轩，隶属政府的小小公务员罢了，不值得关心。”

　　苏轩从口袋中取出黑色证件，在夏异眼前放了一会儿，确定她看清证件上的徽章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请问有什么事吗？”

　　夏异皱眉看着苏轩，她虽然看清了政府专用的徽章，但证件上却没有注明对方隶属什么部门。难道她父母的去世有什么隐情？

　　“那么请允许我长话短说，夏异小姐，有关你继母俞薇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吗？”

　　“……你想说什么？”

　　夏异从苏轩毫无起伏的音调中听出一丝恶意，不是因为夏异敏锐，而是苏轩根本无心遮掩。尤其当苏轩询问她知道多少事的时候，脸上甚至露出恶劣的微笑，让夏异很想一拳打断他的鼻梁。

　　的确。夏异并不清楚有关继母俞薇的事，对于父亲在母亲死去多年后再婚，夏异虽有尴尬，却也不至于厌恶。尤其她和继母的相处虽然没有什么感人的故事，但也没有龌龊。

　　所以，苏轩这种冒犯死人的行为把她惹火了。

　　“哎呀，真是狭小的器量，这样完全谈不下去。”

　　苏轩发出一声似是困扰的叹息，才用“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目光看着夏异说道：“算了，这也是用税金当工资的公务员应尽的义务和素质，无论对方的性格有多顽劣，都要谨记自己曾经发誓要成为人民公仆。”

　　“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请原谅我没时间奉陪。”

　　夏异转身就想离开，下一刻却被苏轩的话阻止了步伐。

　　“想收养孩子吗？”

　　“什么？”夏异惊讶地看向苏轩，她刚才听错了吧。

　　“家世清白，无任何犯罪记录，拥有固定居所，并且属于完全刑事能力负责人。”苏轩没理会夏异，自顾自地说着，“真是符合到令人恶心的程度，为什么不在人生的旅途上迷失一下呢？偷窃、抢劫、纵火、爆炸、故意伤害，哪一样都好，为什么不去做呢？真是浪费了完全无刑事能力负责人的美好时光。”

　　“……你真的是公务员吗？”

　　“如假包换。所以才更了解什么是美好人生的典范，其实现在也不算迟，如果立刻更改国籍，还是能多享受几天的美好时光。”

　　夏异看着苏轩一脸强迫推销的微笑表情，不禁后退半步，在内心吼道：到底是哪一位应试当天重度发烧的考官录取了这家伙？这种怎么看都像是基因缺陷的家伙成为公务员真的没问题吗？

　　似乎察觉到夏异的吐槽，苏轩收起微笑，继续公式化地说道：“刚才似乎跑题了，总之我前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作为新历承认的十六岁成年人，请问夏异小姐是否愿意收养孩子呢？”

　　“这和你最初的询问有什么关系？”

　　夏异瞪着苏轩，她可没有忘记苏轩对于继母的冒犯。

　　“对方是你继母的孩子，虽然这么些年来，你的继母完全没有尽到做母亲的义务，但在法律上她依然享有对方的抚养权和监护权。”

　　“俞薇阿姨从来没说过这件事，为什么事到如今才……！难道对方和我一样……”

　　“不。”苏轩果断打消夏异的猜测，“我们只是找不到其他符合条件的人，所以前来询问你的意愿。”苏轩停顿了一下，又露出笑容道，“更改一下说法，你是否愿意成为你继母孩子的监护人，对方在户籍上应该被你称为哥哥。”

　　“等等，你刚才是说哥哥吧？这样不应该是他成为我的监护人才对吗？”

　　夏异拉长脸，如果不是殴打公务员犯法，并且打起来她被揍的可能性更高的话，夏异真想玩一次真人格斗。

　　“也许不应该对你的推理能力和幽默细胞报以希望。那么公式化来说，你是否愿意成为对方假释出狱后的监护人？”

　　“假释出狱？他犯了什么罪？”

　　苏轩看着夏异一阵，才微笑着开口回答：“他目前在Seamless chest服刑。”

　　“Seamless chest……你是说无缝箱？那个最著名的监狱？！”夏异瞪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Seamless chest也就是无缝箱，出现于旧历终结的时代，并在旧历与新历交替时期迅速壮大，发展至今已经成了国际性监狱。并且无缝箱不是单指某个监狱，而是全球所有受其统一管理的监狱总称。

　　虽然听起来像个笑谈，但无缝箱的确做到了，在新旧历交替的风雨飘摇时期，无缝箱趁机把根深深地扎入这颗星球，成为超脱社会规则的存在。尽管根据犯罪率的不同，各国无缝箱的大小也是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

　　无缝箱不接受普通犯罪者。

　　也就是说被关押在里面的罪犯都是极度危险的人物。通俗的讲，里面都是该死上几百次的人渣。
　　而继母的孩子居然被关押在无缝箱？

　　夏异感觉自己收到了精神打击，她语无伦次地说道：“无缝箱不是唯一不接受假释的监狱吗？”

　　“夏异小姐，这世界上唯一不变的东西就是变。”

　　“这不是解释吧！”

　　“请不要打断我的话好吗？身为接受过国家基层教育的人，至少应该懂得何为礼貌吧？”苏轩挑眉说道。

　　“当然。”夏异忍着踹对方一脚的冲动，硬是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么接受国家教育的你，应该清楚什么是特赦日吧？”

　　“你是指国际联盟在新历开始前，将战争结束日设立为全民狂欢日，之后史蒂芬·辛格提议在此日根据罪犯的服刑表现，从而减刑或假释吗？”夏异飞快地说道，她这学期正好学到这里。

　　“看来在历史课上，你的脑袋有在运转。”

　　——你是来找人吵架的吗？！夏异咬牙，决定闭嘴听对方继续解释。

　　苏轩等了一阵，见夏异没有开口的意思，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一个月后即将迎来第79次特赦，为了提高影响度，政府决定即使是身处Seamless chest的罪犯也可以拥有减刑和假释的权利。”

　　“你在开玩笑吧？”

　　“我也希望如此，但很可惜这是事实。假释犯人出狱需要与其有法律上的亲属关系，家世清白，无任何犯罪记录，拥有固定居所，并且属于完全刑事能力责任人。很不凑巧，夏异小姐完全符合以上条件，所以我不得不忍受着无缝箱的罪犯可能会出狱的这个可能性，前来询问你的意愿。”

　　“我当然——”

　　夏异顿时卡壳在“不愿意”这三个字上，她当然不希望一个罪行累累的人出狱。可是这么一口拒绝好吗？对方是继母的孩子，无论之前是否有所关注，作为一个母亲真的不希望孩子出狱？

　　但是会被关进无缝箱，可代表了所犯之罪的严重。她有什么权利两嘴皮子一张一闭，就让那些被害者成为过去了？

　　她——

　　“我想见见他。”

　　夏异想自己绝对是因为失去亲人而受到的打击过重了，才会产生这种荒唐可笑的念头。可在面对苏轩明显厌恶目光中，夏异只是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愿望。

　　请放心。夏异在内心默默补充：我是个非常自私且伪善的人，怎么会在对方有可能出狱后伤害我的前提下，答应做监护人这件事。但是为了继母，有些事还是要去做。

　　例如，去见见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告诉他继母去世的消息。

　　然后，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