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热带鱼》小央

7、7

　　即便这样大喊，她也没有停下追逐的脚步。除目标外什么都不去看，来不及细想自己一个势单力薄的女生如何对付中年男子，颜涩不顾疼痛，像再度启动马达的摩托车，咬紧牙关冲出去。

　　腿的酸涩被抛在脑后，最困扰的是喘不过气来。她跑得不够快，而且因为太瘦而有贫血症状，牙齿战栗，心跳和呼吸声在那一刻变得那样响，沿路两侧三三两两的路人还只知道看热闹。

　　早知道就多吃点了，爆发力不至于这么差。喉咙冒烟，她甚至喊不出新的话。

　　颜涩觉得有点使不上力，肺好像要炸开了，步伐也在变慢，在狂奔途中的无声领域里。

　　从背后迫近的脚步声。

　　颜涩卖力地喘息，因那模糊的响动侧过头。抓拍到他面部的镜头只有一帧，轻飘飘地落在视网膜上，转瞬即逝。

　　然后就是背影。

　　很长一段时间里，颜涩对罗佳峪印象最深的都是背影。过去从未想过为什么，后来觉察了，她也就长大了。

　　一眨眼，罗佳峪就把她甩到身后。他跑得飞快，颜涩凝滞地看向前方，赵春楠也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速度和颜涩差不多，专程安抚她：“你没事吧？别担心，以前罗佳峪田径成绩可好了——”

　　颜涩没有去听他的话，反而加速追了上去。

　　卖力奔跑时，集中于一件事的纯粹感会令人感到满足，拜这所赐，她目睹了他追上猎物的场面。

　　罗佳峪把他按倒在地，回过头时张望四周，大概是想寻求帮助。旁边还有其他人，但他看到了她。

　　离得有点远，恐怕得要大喊大叫才能听得到。他没这么做，只是朝她笑了，抬手敲了敲耳朵。颜涩点点头，也朝他笑起来。她掏出电话报了警。

　　明明提前到了，却因为报警、处理伤口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耽搁时间，等颜涩再回到教室，已经上了一个小时的课。

　　她戴了口罩过去。办好手续，取了学生卡，绑定好手机，要走的时候，之前就认识她的导师提醒说：“今天J3的艺人部门有staff过来，你参加过他们的甄选吧？”

　　“季选和海选都参加过，”颜涩实话实说，她有种微妙的预感，所以脑袋里嗡嗡响，“我很喜欢他们公司。”

　　“999的新主打是我们舞室编舞，今天艺人部门的staff会来。之前他们在我们这里挖掘过练习生。”提到自己与该公司艺人合作的履历，女导师善意地鼓励道，“课上好好表现。”

　　颜涩相信运气守恒定律。

　　她今天遭遇了那种进局子的垃圾事，所以才会遇到这种天降馅饼的好机会。

　　就她报名的班级水平来看，学习的舞蹈有一定难度。但颜涩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学的。虽然晚到了一段时间，但她很快就跟上了进度，位置也被老师调到前面，方便其他学员照着来。

　　挥洒汗水的时候，刚刚才被撞到的额头、鼻梁和下巴都还隐隐作痛，可她还是忍耐着跳舞。

　　门口的玻璃窗前时不时有过路人驻足，每次有人出现，颜涩就会留心看过去，然后更加卖力。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几乎也开始气馁，心说哪有那么好的事。

　　又不是心灵鸡汤——去面试时帮清洁工捡了个垃圾，转头就发现对方是公司董事，或者摔倒反而引起注意之类的。

　　她有点失望。

　　休息时间过去，再次练习，忽然间，颜涩从镜子看到了不知何时进来的陌生人。

　　他们正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有学员窃窃私语，是娱乐公司来的人无误。

　　颜涩再一次激动起来，这一回，她比之前更冷静了，不刻意表现，但把每个动作完成好。只要做到这些就行了。

　　他们似乎在看她这边。

　　心像被裹上蜂糖的莓果一样甜蜜，她感到一种跃跃欲试的快乐。翘首以盼，却又从容不迫，好像确认什么一定会过来一样。在此之前，其实颜涩已经在其他公司的面试中抵达过最后一试，但她还是想要最好的。因为她总是顺风顺水，靠自己的努力能达到要求，所以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课程结束后，导师还专门叫她一起拍摄教室宣传用的视频。

　　颜涩摘下了口罩，保持恰到好处的笑容。她长得很漂亮，足以吸引视线。

　　终于，一切告一段落时，其中一个教室负责人走了过来。

　　颜涩的心怦怦直跳。

　　“那个……”对方开口了。

　　她用最娇艳欲滴的表情看过去，那是心机和清纯结合的完美产物。

　　“我吗？”颜涩听到其他声音说。

　　她旁边那个连侧wave都做不流畅的学员在不自量力呢。

　　但负责人却在说：“对，你过来一下。”

　　颜涩呆呆地站在原地。

　　“好了，继续上课啦！”导师的召唤声中，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听力那么好，居然还能分辨得出那边在问那名学员要联系方式。

　　颜涩什么也不想，什么都想不了，身体自行动起来，像提线木偶似的，伴随着听到耳朵都起茧的音乐舞蹈。

　　呆呆地喊拍子。

　　呆呆地跳舞。

　　呆呆地收拾东西。

　　呆呆地等电梯。

　　呆呆地走出大门。

　　这种呆呆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走出去。

　　罗佳峪在门外等她。他自己买了手机，又去和老同学聊了会儿天，因为她才遭遇过那种事件，所以出于人之常情考虑过来同行回去。

　　看到颜涩出来，他站起了身，却发现她根本没在看路。

　　罗佳峪打了个招呼，但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播放着音乐的耳机也插得很严实。他并不强求什么，索性拎起纸袋，就这么跟在她后面。

　　颜涩背着书包往前走，罗佳峪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他们走过人来人往的步行街，走过传来孩子笑声的公园，走过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斑马线，在熙熙攘攘的交通站牌下等待公交车。

　　她站在排队等待的队伍中，他和她中间隔着两三个人。

　　登上巴士，颜涩没有找座位。她低下头，用拇指从手机上切换歌曲。

　　随机播放仿佛也被灌注了恶作剧的灵魂，巧妙地切到曾经练习舞蹈freestyle的音乐。YouTube红人Twaimz在他的THE CRUSH SONG中不断重复热情的歌词，却让这一刻的她变得更加悲惨——

　　Love me.

　　And hug me.

　　And touch me.

　　巴士在拐弯处急刹车。

　　她身体一歪，却被人紧紧拽住了衣服。颜涩猛地回头，随即看到罗佳峪充满关切的纯真眼神。

　　等再站稳，颜涩摘下耳机，连忙眨巴眨眼道谢。他则笑起来说：“我刚刚跟你搭话，你一直没听见。”

　　“在听歌……太吵了。”她笑了，把耳机摘下来放回充电盒。

　　罗佳峪也笑一笑。恰好到站，旁边人下车，他们相互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颜涩坐下了。但马上有孕妇上车，她又把位置让出来，两个人继续站着。

　　为了缓解自己没注意到对方的尴尬，颜涩主动搭话说：“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他看过来。

　　“我很想当唱歌跳舞的艺人，有家公司，我很想进。但是从初中开始，参加了七八次甄选，都没被录取。今天舞蹈课刚好有机会被递名片，我搞砸了。”她喃喃，“我刚才在想，是不是我中午吃多了，哪里有问题……要是我没遇到那个变态，可能心情好一点，表现会更好——”

　　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罗佳峪注视着她，眼周肌肉微不可察地跳动了几下。假如此刻的颜涩分神，那她一定会看到他与往常不同的表情。

　　但颜涩马上仰起头，用新一轮的笑脸覆盖之前的坏脸色：“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明星也不是什么好职业。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嘛。我还想学习，考个好学校。要是真出道了，那现在努力学文化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罗佳峪望着她，随即也笑了。那笑容无可挑剔。
　　“对啊，”他爽朗地说，“所以别想了。”

　　回去路上他们还聊了许多。

　　颜涩问罗佳峪：“你是学什么的？高考分数应该很高吧？大学在哪啊？”

　　他报了之后，她若有所思，毕竟从未想过要往那个方向发展：“那你现在是在那里休学？”

　　“我毕业了，然后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天坑专业，肯定不能只读本科。”

　　“什么？那你几岁上的大学？”

　　颜涩感到新鲜，罗佳峪却表现得司空见惯，不在乎地自揭短处：“有很多前辈很厉害，进少年班，发很多论文。我就是不上不下庸才的水平。”

　　说实话，颜涩没get到罗佳峪实事求是的表达。作为外行，她只觉得他的学校很厉害，发自内心地感慨：“已经很厉害了……那你现在还想继续读书吗？很难就业的话，你不打算转行？”

　　“嗯。”他回答得很快，一口气跳过了许多问题，语气很笃定，并不考虑眼下是否有钱支付学费、生活费和担保金。

　　在颜涩的印象里，工科男生多半有种独有的见微知著、井井有条，然而罗佳峪却弱化了一切缺点，补足理应有的缺漏，善良、正直，有同理心，沟通起来也完全没障碍。

　　真是骨骼精奇。

　　她突发奇想，带他绕到花园后门进去。但到了才发现，门居然已经一声不响地被拆掉了。

　　颜涩决定爬进去。

　　“这样不好吧？”罗佳峪嘴上这么问却在她踉跄的时候下意识伸出了手。

　　“没什么不好的。”她毫无形象地攀爬，踩上围墙顶端，往下看，这时候才怯场——谁知道会这么高啊！

　　罗佳峪环顾一周，确认没有什么坏影响，才撑起身体，轻松地翻越过去。他向她伸出手，像棵树一样可靠，顺便提醒她：“小心头发被勾住。”

　　他有双容易显得真挚的眼睛。颜涩握住他，信赖地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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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上学，颜涩对陶娜笔说了六个字：“罗佳峪喜欢我。”

　　陶娜笔来找她借卷发筒，听到这里，倒不追究命题真假，只关心它的指向性：“罗佳峪是谁？”

　　“就是住在我家那个，我爷爷朋友的儿子。”颜涩单手撑着下巴发话，“我感觉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