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30章 ...

  •   因为是在松市的演出,这天的曲目表一律挑选了由付晶作曲的歌。

      落地式话筒的顶部绑了一大束干燥处理过的黑色玫瑰,当他面向观众时,敞开的花蕊恰好盛放在喉咙前,就像自喉管处汲取血液后振翅飞离的蝴蝶。

      付晶经常被人评价说,台上和台下判若两人。而每每登台,只要一走进那道属于他的光芒里,之后的记忆几乎全是一系列现实景象的断壁残垣。

      还在Moonquake的时候,有次演出途中他的下巴不小心敲到了吉他手的琴头,直接磕破了皮。现场太吵,连下颌关节狠狠撞击的弹响都被吞吃入腹,一条血线从下巴尖儿勾勒到脖子,若不是观众们惊恐的表情,他自己根本就毫无知觉。

      理智被反向关进了监牢,变成了助纣为虐的怪物。

      时隔多年,跟着沙利叶的短期巡演再次回到松市,即使是站上泰坦女王的制高点,和身处其他livehouse时的心境似乎也并无差别。

      他十四五岁时,只是站在黑暗的观众席间仰望过这个遥远的宇宙。舞台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整个世界,对于当时的付晶而言,无一不显得宏大而神秘,如同面对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庞然大物,你的无知和畏惧恰恰描绘出了它力量的形状。

      那时的他不会知道,这里的演奏区域非常狭窄,窄到唱歌时背着身倒退两步,就能踢到鼓手的底鼓;房顶很矮,所以几乎用不到踏脚台,毕竟一踩上去脑袋就会顶到天花板;音响和照明设备比较陈旧,可以选择的种类又很少;地板踩上去会发出难听黯哑的嘶鸣声,为了掩饰这点,往往需要在调音时将低频减弱。

      除非你有勇气挣脱掉引力的束缚,否则将永远被禁锢在地面,禁锢在砍掉翅膀的日常里,然后当有一天亲眼目睹了别人的强大时,望而却步。

      live上唱了最近新写的抒情歌,曲名叫做「关于你的这个梦」,这次特别改编成了原声乐器(Acoustic)的版本,就是为了赋予松市一些与众不同。

      演奏进行到这首歌曲时台上唯独剩下两人:付晶坐在高脚凳上弹木吉他,而加京则负责键盘以及和声。

      若换作之前,他会很抵触在大庭广众之下唱这种情感细腻的曲子——因为付晶讨厌示弱,并且更希望通过表演和世界观的呈现去征服观众。

      然而现在的他反而不那么介意了,他唱他的,听众爱怎么解读是他们的事。

      说白了,听歌的人,无非是在自我代入那些主观愿意看到的部分,每个人都沉睡在自己的巢穴里,他的呓语或歌唱,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缕风吟罢了。

      经过狂风暴雨洗礼后的会场一反常态地安静,换和弦时付晶的手指厮磨过琴弦,发出了干燥的擦弦声。

      半明半暗的灯光将他的歌声雕刻出轮廓,他能够清晰地辨别出嗓音接触到空气时凝结而成的质感。

      披着最耀眼夺目的星光唱歌,却如同躲在过去的影子里梦呓。

      ·

      付晶其实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或许是大脑认为那些记忆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于是自行删除了。

      因此他同样回忆不起第一次见到向诗是在几岁,只是碰巧住在同一栋楼,不知不觉就开始一块儿玩了。

      他住五楼,自己家在七楼。小学是同班同学,初中一个学校,进了高中分开,然后付晶就搬家了。

      上学放学自然是结伴而行的。小学等着他上楼来敲门,初中在自行车棚里面对面地打哈欠,高中向诗念的是寄宿制学校,被迫变成一个人以后他还特别不习惯。

      付晶是很喜欢和向诗在一起的。但他说不清这种喜欢最初诞生的契机是什么,可能是由于向诗的言行举止比较像大人。

      他的妈妈骆娴,跟向诗的妈妈白茹关系很要好,家长们闲聊时往往以分享自家孩子幼年的糗事为乐——反正难堪的不是他们自己。

      他本人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然而骆娴最津津乐道的几个段子,不外乎于:

      去向诗家玩,一到要接他回家,付晶都会哇哇大哭,赖着死活不肯走,嘴巴里说着“不要不要”,弄得两家大人十分尴尬。

      小时候付晶觉得向诗的爸爸很可怕,有次待得时间晚了,碰到向爸爸下班回家,一听到开门声,他就躲到桌子底下去不出来了,非要向诗哄着他,他才肯勉为其难地露出个脑袋。

      同一个小区里的小朋友会互相交换玩具,如果向诗换了别人的没换他的,付晶会生气。

      虽然对于这些事件的真实性,他始终保持怀疑态度,不过两个人性格合拍这一点倒是真的。

      向诗属于那种,即使不了解你喜欢的东西,可只要你愿意讲,他就会认真倾听的类型。所以付晶什么事都爱告诉他——也许其他人不一定能理解,但向诗肯定能,况且他还那么聪明。

      ·

      人生的第一个低谷降临在青春期:付晶变声了。

      校园里的评价体系是非常单一的,成绩好即是一切的权威;而他对于学习的兴致向来不怎么高,得过且过罢了。

      只是每次搞合唱比赛、文艺汇演,付晶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老师挑走,要么是当主持人,要么是站在最前排的中央伸着脖子唱歌。

      所有人对他的第一描述,都离不开“声音好听”;有时候在家里接电话,还会被父母的朋友隔着听筒夸奖。

      他自己不明白其中缘由,可隐约察觉到同学和老师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走在学校里也经常被不认识的人搭话,说在台上见过他。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明明未曾做出过任何特殊的努力,全世界却在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你跟别人不一样。

      对付晶来说,这是他在学校里确立自我价值的重要纽带。而这根纽带,在十四岁那年残酷地断裂了。

      有人在他的声带上打了个死结。

      那种感觉,类似在喉管里倒进了锋利的玻璃碴,又似扬起一把蓬松柔软的鹅毛,羽毛尖儿蹭到他喉咙口最脆弱敏感的部位,不知疲倦地飘来拂去。

      高音是发不出的,假声更加不行,只要一唱歌,不是走调就是挤出一连串令人发笑的古怪音色,令人联想起坏掉的收音机,或是漏了气的风箱。

      付晶原本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自那以后性情大变,别提讲话了,连出声都不乐意,害怕周围人会取笑他,一如当年赞美他那样。

      一顶短暂加冕的皇冠,到了时限就会被无情地摘除。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付晶感到自己纯净水般简单的生活里被混入了水银:他开始懂得什么叫做失去的沉重。

      他的性格变得有些古怪,喜欢听小众的音乐,热衷于在自我标榜的特立独行里搭建起自尊,似乎这样就能找回那顶遗落的皇冠——因为耳机里的那些人,绵长地延续着他一度破裂的美梦。

      初中生里喜欢听地下乐队的人极其稀少,难得碰到有相同爱好的,自然而然就相互认识了。

      那应该是一个周五,高年级的几名学长说晚上要结伴去泰坦女王看演出,问付晶去不去。他立刻答应了,仿佛举起了摆在洗手台上的第一把剃须刀。还为此特地找去了隔壁班,想要邀请向诗。

      付晶知道他的座位,课间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摸进去,倒数第二排:他在给别人讲题。

      尚未走到近前,眼尖的同学就用手肘挤了挤那个人,拼命使眼色。

      向诗既不问来人是谁,亦不回头去看,只是迅速地将笔和本子收拾好,又拍了拍衣服上的橡皮屑。

      两人默契地转移到了走廊上。

      松市是座沿海的小城市,他们的学校同样小得一望即知,而两人当时所处的世界,比这所学校更小。

      付晶盯着窗外静止画一般的景色,压低音量喊了声:“向诗。”

      他始终难以习惯现在这副生锈的音色,刚开口说话时非常小声,如同瑟瑟发抖的雏鸟。

      “不行。”

      “我什么都没说?”

      “你在学校里找我一般没好事。”——比如抄作业。

      向诗用余光若无其事地扫他一眼,付晶便被堵得哑口无言。

      “哎呀,你听我说。”

      他着急地绕到了向诗的正面,开始解释起找他的原委,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就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就在梅子海岸附近。不远的。”

      “我不去,但我可以帮你跟骆阿姨编借口。”

      向诗的眼睛没有笑,唇角却分明弯了起来,“就说我们俩放学一起去踢球了。”

      此时的付晶丝毫没察觉到,对话的前提已经被狡猾地改成了“我不去”。

      “你不回家?”

      “不回。我去图书馆写作业。”

      “……哦。”

      他用语气画出一个单调递减函数。

      身边的人看了他半晌,声音出其不意地软了下来:“晚上在梅子的防波堤边等你。我们一块儿回家。”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