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番外 沙丘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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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行宫的更鼓，已经敲过了三下，然而整个行宫依然醒着。在始皇陛下病势日渐沉重的当口，没人敢轻忽半分，尤其是嬴政的寝殿和书房，通明的灯火就如人们紧张而焦躁的心情一般，忽闪着，跳动着。
天平已经空置了很久，桌案也是空空如也。勤政的始皇陛下，终究也有不得不离开案牍的一天，那成卷的奏则，已被搬去了相隔几间宫室的书房，而伏案奋笔的人，换成了李斯。
灯烛猛地闪烁了几下，周围的光线忽然昏暗了些许。当火苗再度稳定下来的时候，周围突然变得无比寂静，远远近近忙碌的侍者身影都显得不真实起来。惟一清晰的，只有那个仿佛凭空出现在嬴政床前的挺拔人影。
床上的帝王猛地睁开了眼睛，漆黑凌厉的眼眸，对上了一双目光复杂的异瞳。
“……来人！”纵然病势沉重、声音嘶哑，嬴政的喝令依然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颤抖的手指也坚决地按上了枕边的天问剑。
床边的女子没有动，依然是默默地注视着他，而令嬴政惊讶的是，仿佛所有的侍者都没听见或看见这里的异状一般，依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障眼法，”他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目光渐渐凝重，“你是阴阳家的人……”
“你别紧张，”女子叹息了一声，“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替你的一位故人……来看看你。”
嬴政沉默了几秒，绷紧地肌肉放松下去，但是手指却并未从天问剑上移开。他的另一只手又按上了额角，无力地揉了几下：“你是谁？朕瞧你……有些眼熟……”
“我是山鬼。”鬼女有一瞬间想过要恢复嬴政被抹去的记忆，但抬了抬手，还是放下了：嬴政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只怕经受不起一点法术，“我们从前见过面，只是因为东皇太一的记忆干扰，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过，我原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吧。”
“山鬼……”嬴政喃喃地念了一句，“这个名字是有些熟悉……”
到底是意志力不同于寻常凡人的人间帝王，努力回想之下，嬴政的眼前闪过了一个模糊的画面：紫发的女子毫不怯懦地盯着他，任黑色阴影在六国沙盘上蔓延：“盖聂在哪里？秦王政，你还能像当年一样，坦然地面对他的眼睛吗？”……
他的头又像针刺了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低低喘息了片刻，方才有力气再次开口：“你……是他的姐姐……是盖聂让你来的？”
鬼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到底是一代帝王，纵是盖聂，也不曾单凭自己的意志挣破东皇太一的记忆术法。你果然有让人敬服之处。”不过，看到不可一世的天下一帝如今这般憔悴虚弱，鬼女也难免产生世事无常之感，轻声道，“是他……他听说你病重，很难过。”
嬴政闭目躺了片刻，忽然发出了一阵闷闷的笑声：“呵……”笑声越来越大，然后突然戛然而止。他重新睁开双目，眸中精光迸射：“山鬼，你可知道，这沙丘行宫中有多少人都在盯着朕，在等着朕咽气，在观望等待着下一任的君王！而你对朕说，现在还有人，因为朕的病，为一个追杀了他整整一年的人，在难过？”
“是，”鬼女重复道，“你了解他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嬴政看了鬼女一会儿，有些挫败地移开了视线，无奈道：“是，他是这样的人……”但他的声音又愠怒起来，“既如此有心，为何当初要离开朕？二十多年，朕……朕对他的厚待还不够吗？朕甚至为他容忍了流沙……朕有哪里对不起他？”
“他离开你，并不是因为你待他不好。我说过，鬼谷纵横，只忠于自己的理想。”虽然知道这样说有些残忍，但鬼女还是说了下去，“当初你意在天下一统、建立外儒内法的太平盛世，这也是盖聂的愿望，而你也需要他的帮助，所以他在，所以他为保护你、亲手斩杀自己的好友也不曾犹豫。而今帝国已然成立、你在按照当初的理想建设你的大秦，但在帝国的境内，杀戮与仇恨依然存在，六国余民的暴力反抗与你的以暴制暴依然在继续，他觉得，他在朝能做的事已经做完，该去实现其他和理想和愿望了。”鬼女叹息道，“嬴政，你并不是他的全部，除了你，他还有爱人，有其他朋友，有自己的理想，有对别人的承诺！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事实上离开咸阳后，他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只是保护了他认为不该死的人。你肯撤销对天明的通缉，他很欣慰。而且他依然信任你，把勾玉交给章邯之后，他没有等待结果便带着卫庄离开了，再也不曾参与过反秦联盟的任何行动。”
“他认为不该死的人，却一心想置朕于死地。”提到墨家，嬴政依然恨意难平，话说得流畅了起来，脸颊上也带了几分回光返照的红光，“他要我放过那孩子，我做了。他请朕放过高渐离，朕也给过他机会了，结果却是这次机会变成了一场刺杀！儒家的伏念，倒是有大胸襟大气魄之人，但那个张良……当年韩非对他那般青睐，朕本以为是深明大义、惊才绝艳之人，却未料到，他所谓的聪明，只是一把铁锥……六国遗民，永远只想着恢复他们昔日的荣光与特权，又有谁真正想过未来？这样一心想把统一的帝国拖回到支离破碎局势的短视之人，若任由其肆虐，甚至被追捧为英雄豪杰，天下，又何来长治久安！”
在这个问题上鬼女站嬴政，虽然刺杀的事她也干过，但回想起来确实不算什么高明之举。所以她的回答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安抚意味：“世间庸者芸芸，有几人能像你和盖聂看得那般长远？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听来是不错，但付出血汗代价的总是平民百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未来预支今日，天下百姓，大多只希望能在当下的几十年活得轻松些而已。能让他们过得舒服的人，便是英雄，谁管他们手段如何？不过……会改变的。盖聂带走的那个孩子，会给墨家带来不同。”
“你相信一个回到刺客群之中的刺客之子？”
“不如说相信盖聂吧。”
“呵……盖聂的承诺……”嬴政闭上眼睛，眼前闪过天明幼时的可爱模样，“其实扶澈……那个荆家的孩子与他不过数面之缘，荆轲伏诛以后、丽姬尚未入宫时，盖聂便已不再任太子师了，也一向与宫中皇子没什么来往，却只因为他是荆轲的儿子……为一个死人的一句话，放弃二十余年的君臣情义，何其……”嬴政顿了顿，才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词，“不值！”
“但他并不觉得不值。”鬼女摇着头，“你是他甘愿效忠的王上，荆轲是他性命相托的朋友，并不会因为你是皇帝，荆轲是平民，就对你们区别相待。荆轲要伤害你，他会尽他的全力保护你；但你要伤害荆轲的儿子，他也会尽全力去保护那个孩子。对盖聂而言，就这么简单。”说到这里，她有些遗憾地长叹了一声，“命运弄人，若非月神明知公孙丽的身份却仍收她为徒，你和公孙丽便不会有缘相见，和荆轲就可以是更单纯的敌人，而盖聂，也就可以不必如此纠结了……”
嬴政也感慨于命运的无常。他又看了鬼女一眼：“朕的时间已经不多，但朕不想糊涂地死。告诉朕，在所有的事情里，阴阳家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鬼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理了一下思路：“阴阳家对大秦有所利用，但没有恶意。”想到东皇太一，鬼女的心情也有些复杂，“然而，阴阳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首先阴阳家掌门东皇太一的目的很单纯，她只想见证苍龙七宿之力临世、开秦王朝两千年国运，使阴阳家世世代代永为帝国国教。她承诺为大秦祈福，是真的。当然，苍龙魔化、挟祸入世在她的预料之外，不过你放心，这个麻烦已经解决了，不会再给这个国家带来任何困扰。但东皇之外，觊觎苍龙之力的人还有很多，比如星魂——就是那个被你下令屠尽了满门的甘家遗子，他想靠苍龙之力唤回他死去的家人；再比如月神，她对苍龙七宿也有自己的设计，但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她没来得及说，就死去了。”
“你说我大秦的左右护法都别有居心？”嬴政难以置信地问，“他们有那般神通，若有异心……”
“有异心不代表要害你。因为苍龙七宿之力分散各地，而你想达成中原国土的统一，阴阳家要苍龙之力的合一，你们的利益，是统一的。”鬼女道，“星魂主要是与东皇太一针对，而月神做的一切，都着落在盖聂还你的那片勾玉之上。据阿罗说，那玉环是上古神器之一，最早是初代阴阳家掌门之物，后赠与了郑庄公，又随庄公宝藏散落于民间，不知为何辗转落到公孙丽手中。月神偶然发现此玉环的同时，也发现了公孙丽的阴阳术天赋，便要收她为徒。此时，荆轲正与燕丹密谋刺于你，心知此行无论成败均无生还之机，恐连累有孕在身的公孙丽。东君——就是燕丹的妻子——便建议公孙丽接受阴阳家的庇护：虽然墨家与阴阳家敌对，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月神在东皇太一协助下将那玉勾玉一分为二，一块给你贴身佩戴，一块留在公孙丽手中，借此收集秦国的角木蛟之力。”
“所以，朕遇到丽姬、发现恰好能拼成一个整环的阴阳玉璧，根本不是什么天作之合，而只是月神的设计……月神并非不知她已有身孕，而是与云中君联手、刻意隐瞒……”嬴政盯住了鬼女，脸色阴沉。
“显而易见。事实上，你会相信这种天作之合之说，才令我意外。”鬼女叹息道，“公孙丽与荆轲是青梅竹马，荆轲因你而死，公孙丽应该是非常恨你的。但女人为母则强，她肯为儿子委身于你，也真是……”
“她是在报复朕！”嬴政冷冷地说，“扶澈自幼聪颖过人、灵敏果决，又极健壮，在诸子之中出类拔萃，甚得朕心。朕虽无意于公孙丽，但此女看似温淑雅静、极识大体又无六国王室背景，加之双璧重圆之吉兆，宗室中早有人以她为天赐的大秦皇后。朕不曾立后，她若为后，她的儿子便是嫡子，下一任大秦帝国的皇位，或许就轮不到扶苏去坐！呵……朕呕心沥血打下的赢家天下，到头来却会落在一个想杀朕的刺客之子手中！”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扯了下嘴角，“若非当年星魂法师测试术法之时偶然发觉此子身上并无赢家血脉，朕这大秦帝王，就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鬼女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才叹为观止道：“这个公孙丽，可真是……”她摇了摇头，“我果然，还是不太能理解女人……不过嬴政，”她严肃地看着嬴政，“以你的为人，怎会轻易相信月神的说辞？怎会……那样相信月神？”
“她的预言从未失误，不由朕不信……”嬴政的目光中透出了几分惆怅，“而且她……让朕看到了奇迹……”
“她做过什么？”鬼女皱眉，“阴阳家有很多制造异象的办法，但盖聂说过你意志坚定，不会轻易被幻术干扰到自己的判断。是什么打破了你的心防？”
嬴政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注视了她片刻，问：“你也是阴阳家，你的能力，比她如何？”
“各有所长。”鬼女淡淡地说，“我是剑客出身的阴阳家，所以更长于攻击性的阴阳术。但月神会的，我也都会。”
嬴政听她这样说，眼里闪烁起几分光彩：“那么，你能否让朕见到一个人？”
鬼女心里明白了几分：“是……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吧？”
嬴政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是……早在朕即位后的第八年，他就已经不在了……”
“我不能。”鬼女有些冷酷地说，“如果有人曾经让你看到过她，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她骗了你。”
嬴政深深地注视着她：“为什么这样说？”
“人死之后，三魂七魄自然会分散，重组为另一个魂魄、托身于另一具□□重生为一个全新的人。时隔多年，不可能被召魂术召唤。”鬼女道，“除非有极强的执念导致魂魄不散、成为鬼魅。但成鬼之魂魄……往往面目恐怖，与生前殊异，人多望而生畏，且对生人有极强的恶意。你既期待与此人重逢，那说明他并非如此状态。你看到的，应该……是幻象。”
嬴政仍未死心，略带急切地问：“但有人曾告诉朕，当初八玲珑可聚八人魂魄于一身……”
“八玲珑？”鬼女倏地抬起了头，盯紧了嬴政，“你想见的人，是谁？”
“朕的弟弟，长安君成蟜。”嬴政迎视着她的目光，吐出了那个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名字。
“是他……”望着嬴政深藏在眼底的情愫，鬼女瞬间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当初嬴政会那么轻易就放盖聂去追卫庄以完成纵横之约，为什么嬴政明明不悦盖聂的第二次离去却还是会原谅他、重新起用他，为什么卫庄昏迷时嬴政会容许盖聂在新郑一住数月，为什么流沙动作频频他却始终对卫庄保持着极高的容忍度……从前鬼女只觉嬴政是个无情之人，对为自己出生入死二十余年的患难之臣也不念旧情，却未料到，他也曾以一个过来者的身份、以他特有的方式，多年守护和纵容着盖聂和卫庄这份艰难的感情！
“抱歉，”但鬼女还是摇了摇头，“八玲珑是一种拘魂术，对魂魄而言是极残忍的，被拘的八个魂魄虽能保有生前的记忆，但其实是中心魂魄的养料，会被缓慢地吸收殆尽，什么也不会留下。后来张良设计解放了那八个，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九个魂魄之后，令弟的魂魄，应该也已分散重生了。没有任何人能带回转生后的魂魄，我……真的做不到。”
嬴政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方才一度恢复的精气神也肉眼可见地消散了。他伸手去摸床头的茶杯，鬼女虽不觉得自己有照顾他的义务，但看到一代风云人物如此颓丧落魄，还是叹口气帮他把杯子递了过去，还顺手给水加了些温：“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盖聂拜托我来，本是想让我看看你的病还能否以阴阳家的手段医治。但是很可惜……我看过了，如今你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承受丹药之烈。你的体质其实很不适合阴阳家的丹药，短期虽疗效显著，但长期服用，并无益处。云中君的丹药虽能止你的头痛、甚至让你长年保持旺盛的精力，其实却是提前透支了你的身体。”她摇了摇头，“若我是你，我会早早处理好身后之事。好了，我不多打扰，你休息吧。”
嬴政抬手示意她先留步，咳了两声，又问：“盖卿……还好吗？”
鬼女的神色更温和了一些：“现在还不错。当初为了阻止魔龙灭世，盖聂与卫庄二人燃烧魂魄驱动兵魔神与魔龙相抗，受了重伤，不过经过这段时间有休养已有所好转。”
“他们……最终还是言归于好了？”嬴政挑了下唇，轻轻地啜了几口茶，“当初李斯前往流沙驻地，朕以为他必要碰壁而归，未料卫庄居然答应了他的合作提议，我还颇觉盖卿郁郁寡欢十几年实在不值。”嬴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淡淡地点了点头，“……现在这样很好。”
鬼女微微一笑，真挚的笑容让见惯了各色美女的嬴政也觉得眼前亮了几分：“嬴政，我想赢成蟜应该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哥哥。”
嬴政也淡淡笑了：“盖聂有姊如你，亦然。”他撑着自己的身体，又坐起了些，正色道，“朕十三即位，多年征伐，杀戳众多，结仇百万，但惟一可自豪者，便是平生并未做过一件令自己后悔的亏心之事。朕之所为，均是为了我泱泱华夏。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朕信纵然此时民间有人恨朕入骨，但百年千年之后，他们自会给朕一个公允的评价。山鬼，你既在此，朕还有最后一事，请你成全！”
“你想……”鬼女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嬴政乌黑的眼睛凝视着她，“你说过，月神能做到的，你也都能做到。那么，请你……让朕再见他一次……”
“幻术伤身，”鬼女还想再劝他一次，“而你的身体经不起幻术的折磨了。去做你最后该做的事吧！”
“该处理的后事……朕已封存交待完闭。就算此刻朕立刻死去，遗诏也自会有人送到北疆，扶苏会第一时间赶回咸阳……朕未及做完的事，他会完成。”嬴政的眼里闪过一丝对爱子的温柔，“他是盖聂亲手教导出来的仁义太子，虽然性子有些柔弱……但在忍受了朕这么多年的严政之后，人们会拥戴他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固执地注视着鬼女，“所以，朕只剩下这一个愿望，你，会帮朕实现吗？”
鬼女觉得喉咙有些发涩，她匆匆地点了下头：“……好，我答应！”
紫色的光晕笼罩了嬴政，他的眼珠渐渐地震颤起来，身体微微抽搐，表情也发生了变化。鬼女注视着他忽然露出了狂喜的神情，然后笑容又渐渐地温柔下来，最后凝成了一个幸福的笑意，但眼里的亮光却渐渐地消散了。
鬼女凝视着嬴政最后的那个笑容，向他深深地施了一礼，打开玄门，在离开的同时，撤了隔开他二人与侍者们的结界。片刻，寝殿中传出了一声惊呼，接下来，一个小宫女连滚带爬地摔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向着灯火仍未熄灭的书房跑了过去……
墨家作为临时据点的小屋里，天明突然腾地坐了起来。在他的后颈上，久未发作的封眠咒印，突然再自从皮肤上凸了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拼命运功想将发作的咒印压制下去，然而那咒印依然疯狂地在他的皮肤上鼓动着。
暴动的阴阳之力是如此明显，住在旁边小屋中的高月立刻感觉到了，跳下床外衣都没顾得上披便跑进了天明的屋子：“天明，你怎么了？”立刻，天明颈上深紫发黑的咒印就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
她在天明背后端坐好，调动起身上的龙游之力，帮助天明疏散着咒印的力量，然而，突然天明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那个可怕的印记，瞬间像崩散了一般，爆发出一阵金光，翻涌的能量流几乎将高月掀下了床。她呼了一口气，稳住身体又坐了回来，却发现方才咒印鼓动的地方已经一片净白，什么也没有了。
咒印……消失了？
高月以为咒印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明原因地平复了回去，松了口气，小心地摇了摇天明：“天明，我看到咒印已经消去了，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但天明只是呆呆地垂头坐着，一动不动。高月有些害怕了，又想试探着触碰他时，却惊讶地发现天明的腮上已经满是泪珠。
天明的眼泪也让她不由得难过起来，她抱住了天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天明，你是不是作梦了？你梦见什么了？告诉我好吗？说出来，你就不难过了……”
天明抬起头，目光越过月儿，望向了门口静静站着、目光了然的东君。东君轻叹一声：“天明，你的封眠咒印解除了，对吗？”
“解除了？”月儿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惊喜：封眠咒印解除了，是好事呀！不过她略微一顿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解除了，就意味着被封住的记忆，也被找回来了……
她细细地端详着天明，的确，天明的神情和气质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明显，但是，还是感觉得到。该如何形容呢……就是，更像少羽了。
年少的月儿还不知道，那是一种骨子里透露出的皇家的尊贵气息。
天明只是静静地流着泪，片刻，才小声地说：“我……好想大叔……我想见大叔！”说完这句话，他的情绪益发崩溃了一般，搂着月儿大哭起来，“我想见大叔……”
他哭了许久方才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东君了然地望着她，说：“天明，你若想见盖聂，就去吧。这里还有我！”
高月已经跳下床开始整理起天明的衣服：“天明，我陪你一起去。我们快去快回，不会耽误到大家的！”
天明怔了片刻，略微茫然的视线在月儿担忧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月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坚决道：“天明，我知道，有些话你可能只想和大叔说。没关系，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
天明看看月儿毫不迟疑的目光，又看看她已经收拾妥帖的包裹，心里又是一酸：月儿总是那样善良，无论什么时候，就算不理解，也一直在身边支持着自己……
是，自己忘记了很多事，失去了很多人，或许还做错了一些事，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有大叔，有月儿，有月儿的妈妈，还有那么多新的朋友，多年之前的过去，还值得他那样沉湎吗？
天明摇了摇头，轻轻抚了抚高月的头发：“不用的……我……已经没事了……如今小高、雪女、大铁锤都不在了，徐夫子重病，盗跖又受了伤，墨家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我是墨家巨子，不能走！”
“天明……”东君欣慰地看着少年尚且稚嫩的脸庞，心里交织着心疼和骄傲：这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她的月儿，要比她幸运多了~
——月神，无论你当初将他的封眠咒印印核放在了谁的身上，也无论你当初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你的阴谋，都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因为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到了足够强大的地步！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0章 番外 沙丘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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