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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京岩 ...

  •   姥姥走的那天,我一滴泪也没有流,一点都不觉得悲伤,仿佛我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姥姥身体早几年就越来越不好,我总会在周末的时候去看望她,和她老年痴呆早就不认识我的他的丈夫,我的姥爷。

      她耳朵不好,说话特别大声,电视机声音开的像要扰民,我几乎震耳欲聋。

      当然也听不见我说话,我气的总是要尖着嗓子讲话阴阳怪气她,她终于听清楚了之后也笑着回答我,笑着的眯眯眼被埋没在了皱纹里,仿佛根本听不出来我的恼怒。

      如果这样几次她还是听不清楚,把我惹生气了我只能忍着脾气扯着嗓子喊着同她讲话,说完再加一个白眼。

      最让人生气的是我每次提前打电话和她说我一会去看她,让她在家把居民楼下的电子大门到时给我打开,她总啊啊几句之后,听清了才嗯嗯说好,通话效率奇低,我讨厌这样费力的沟通。

      而等我到了楼下,又要对着老旧的门铃对讲机扯着嗓子同她说,我是李京岩,她的外孙。

      姥爷的痴呆症很严重,他记得我的脸,却不记得我的名字,偶尔想起来了却叫出了我爸的名字——我同他年轻时太像了。

      可有什么用呢?他早已经是别人的父亲了。

      姥爷的有严重的三高,要少吃淀粉和糖,却又贪嘴爱吃,我妈和我姥姥宠他,总要拿糖给他吃,像哄孩子,把我气的要死。

      真是事事不顺。

      我很不喜欢去那里,还不如缩在角落玩手机,所以我偶尔偷懒,给我妈临时说一声,我要和我女朋友去约会。

      虽然去姥姥家是件折磨人的事,但每一次姥姥都会给我几张红色的人民币,尚且能宽一宽我的心。

      有时我会带着我的女朋友一起去,姥姥一共见过她几次,觉得她性格温和长的又高又漂亮,我也这样觉得。而姥姥每一次见她都要抓着她问同样的问题,问她的父母,过问她的兄弟,问她的学业或未来的工作,所幸女朋友是个有耐心的人,每一次问同样的问题时,都会笑着做同样的回答。

      我总觉得委屈了她,要像我一般承受着些不快。

      女友说我至少应该看在姥姥小时候照顾我的份上多去看姥姥几次,少去找她。

      她说经历过的事情基本上都会一直在脑袋里,只是暂时遗忘掉没有想起来罢了。

      我觉得这很扯淡,毕竟细胞的新生和死亡人的思维可挡不住,而就算儿时的再多回忆,也早就被这样费力的沟通消磨光了。

      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两位老人病越发的严重,姥爷不止不认识我了,连父亲的名字都说不出来,现在索性不会说话了,看到我时却还会笑。

      姥姥在一次突发昏迷之后被送进了医院,之后就成了住院户,我还是偶尔会去医院看望她。

      面对生死病痛我只能沉默着,沉默着,我毫无办法,但却还在周末去看望她的路上临时拐弯,去找我的女朋友。

      人和人的相处就是如此,我深知,所以即使我早已知道姥姥在踏入医院的那一刻就再也不能活着出来,我也深谙我是个半路会拐弯的人,并也不准备改。

      所以姥姥去世那天,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葬礼上,来的人很多,姥姥生前是个大学教授,来的老师学生非常多,却因为那时全球都陷入了一种流行病中,所以出席葬礼的人不能太多,只能派一些代表,一共几十人。

      念完悼词之后,排队瞻仰最后的遗容,我妈我姨和我的表哥都哭的站不起来。整个礼堂的人都在哭,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的命运任谁都能预料得到,八十多岁进了医院,大概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出来了。

      她桃李满天下,还是一米五小个子的女生时,却报了考古专业,工作艰苦极了,上山下乡的,死后,应该比活着更轻松才对吧,至少没有病痛。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哭呢?

      我虽有这个疑问,却也理解他们,离别尚且令人感到难过,更何况这离别是再也不见的那种。

      逝者的子孙后代们在葬礼结束之后没一个能正常走路的,全都哭的站不起来,哎,只有我能正常抱着骨灰盒往外走。

      我一路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望着窗外发呆,好像想了很多,但一回神,却又记不起来刚刚都想了些什么。

      坐在车上,开车的一位叔叔一直在宽慰我,说姥姥会上天堂,说她一定会很幸福。

      这用的着你说?

      但我不能太没礼貌,只能扯了扯嘴角说谢谢。

      京岩,你好好学习工作,你姥姥才会安心……别太难过。

      我其实不是很难过,我愣了一会,才点头应下。

      走到姥姥家楼下,居民区里停了一排车,因为墓地还没有买,所以下葬要再等一些日子,骨灰盒要先拿回家里放几天。

      我妈我姨和表哥都在和来参加葬礼的人们拥抱致谢,我也抱着骨灰盒一个一个的鞠躬道谢。

      终于送走了所有人,我们四个一起往楼上走——这便是这个老人的所有后代了,我的父亲和我的姨夫不是不能来,而是在法律上他们早已不是家人。

      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走到四楼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心口绞痛,我捂着心口又上了一楼,终于进了家门。

      我对于死亡其实并没有亲身经历的概念,对失去却早已了熟于心,但我从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失去,比我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经历过的任何离别,都要痛的刻骨铭心。

      眼睛不知不觉陷入了朦胧般的黑暗里,越来越热,斑驳不清的视线中有姥姥的老花眼镜盒,电视机,小小的厨房,进门口的衣架上挂着的花衬衫,书架上她曾看过的书。

      我的视线没有焦距,只是在房间里左右乱转,想要拼命抓住什么,视线一转,我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一脸茫然的姥爷,正对着我笑。

      我突然走不动路了,硬撑着把骨灰盒放到了客厅的桌子上,然后腿下一软跪在了地上,心口好痛,痛到我喘不过气来,痛到我泪流满面。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脑子里遍全是姥姥满脸皱纹的笑。现在即使是她眯着眼睛想要听清我说话的的表情我都觉得怀念无比。

      表哥跑过来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我耳朵里嗡嗡的在响,我用余光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但他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

      我只是扶着他的胳膊,说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要先出去透透气。不管他们有没有听清楚,我都站起来往外走。

      再在这里呆下去,我觉得会死。

      我一路跑到楼下,三月份的空气还很凉,我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肺里一下被清凉的氧气填满,我觉得好了许多。

      我没想过我会这么难过。

      我突然记起来,她说经历过的事情基本上都会一直在脑袋里,只是暂时遗忘掉没有想起来罢了。

      此时我抬起头,随意的望去,艳阳下的街道上每一棵树旁,每一个屋檐下,每一块草坪上,我都能无比清晰的回忆起我与姥姥的每一段记忆,温馨的,又让我悲伤至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李京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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