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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八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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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感性和理智产生矛盾的时候,你是否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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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乾和之在一区工作的时间渐长,他发觉一区就像联合区的后勤,各种工作都能落到这里。他上周还做着文书工作,这周居然轮到汇总采购单。
他学艺不精,计算数量时出了纰漏,被苏逅批评了,连带一周的工作时长全被划掉。
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这没有问题,问题是今天已经是周五了。乾和之要是想按时完成周任务,那他周末两天需要日均工作18小时。
乾和之选择放弃。
他觉得这个处罚太重了,但偌大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他也就不说了,只对着电脑发呆,为自己的孤立无援感到难过。
后来张旭岭试图帮他争取减刑,苏逅没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吧,不管怎么说,张旭岭的这份心意乾和之记下了。
乾和之知道自己这周肯定补不完时长,干脆不补了,收拾了东西提前下班。
苏逅的脸色很不好看。
乾和之看到对方的表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像是不服管,连忙解释了一句,说自己头疼,还说明天会早来。
苏逅这才点点头。
乾和之说自己头疼不是撒谎,只是他出发时还没那么严重,顶多算是隐隐作痛,等他回到十区下车的时候,已经止不住干呕了。
他回1002后笔直进了自己的房间,澡都顾不上洗,脱了衣服就直接上床,却因为头疼和恶心迟迟睡不着。
各种思绪像弹球在他的脑海中胡乱闪现冲撞。
他一会儿想工作上的不顺利,想采购数量怎么会算错,是公式错了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按键,一会儿想即便顺利也没什么意思。
这里没意思透了。
身体的不适放大了他的委屈,他想到自己勤勤恳恳攒下来的时间说没就没了,之后还要补,想见的人又见不到,忍不住蹭着枕头哭了。
半梦半醒间,乾和之想起苏逅劝他进来时对他说过的话。苏逅确信许多年前曾经见过乾和之,还说乾和之和联合区有很深的渊源。
乾和之全无印象,但苏逅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叫乾和之失了底气,最后不光没有反驳对方的确信,还体贴地帮忙找了理由:
他小时候发过高烧,烧得人有点糊涂。
所以也许确实有苏逅说的那么回事,只是他生病忘了,又没人提醒他。
谁能记起已经被忘了的事呢。
虽说他有印象以来就一直在福利院里,但他说不好在那之前他在哪儿,或许苏逅确信存在的他就在乾和之自己也记不起来的时间和空间里。
乾和之几乎不会主动回忆从前的生活,尤其是到了傅闻声身边之后,那些艰难的日子似乎都被他甩下了。
他一贯是这样的,只向前看。
这说法也许太过美化他了。他向前看,不是因为他生性坚强果敢,而是因为过去晦暗,而乾和之胆小,他害怕,所以不看。
但它们不甘心,不甘心被抛下,所以偶尔会闯进他的梦里来提醒他,谴责他。总是下雨天,总是趁傅闻声不在,所以乾和之精神不济的时候。
非常狡猾。
乾和之睡前刚浑浑噩噩地想起他拿发烧来搪塞苏逅的事,转眼就真的梦到了许多年前,正在发烧的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脸色发白,颧骨的位置却泛着红,正躺在福利院的小床上。这张床属于他,他知道,但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里。
房间里有很多张这样的小床,现在房间里只有他。
他闭着眼,起不来,不知道是被病痛压住了还是被空气中的湿气压住了,水泥地冰凉,寒气从地底向上摸爬。
他明明睡在房间里,睁眼却直接是雨夜。雨滴像银针一样落下,记忆有了水声。他望向眼前的虚空之处,看到波纹流动,好像水就在他的眼睛里流淌。
他在水中也看见了自己。
失焦,失真,最后扭曲成一团树状的黑影,生出虬曲的枝丫,其中一根长得尤其快,它飞速成型,像一根长尖刺,狠狠朝他扎下去。
乾和之猛地睁开眼,双手揪紧领口的衣服,狼狈地喘粗气。
窗帘没有拉严,角落隐隐透光,但是光线很暗,显示天已经快要黑了。外面有雨声——真实的雨声,还有雷声,轰隆隆响,余韵很长。
乾和之郁结地吐了口气。
渐渐地,雷声没了,雨声也微弱得听不清。时钟显示乾和之这一觉睡了小半个钟头,他又看着时间往前走了一程。
他始终没起来,他没有力气。
屋里一片死寂,没有声响,新的手机旧的手机,都没有人找他,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被世界抛弃在了这里。
乾和之仰躺着,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发间和耳里。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怎么死的不知道,但真的要死了。可是他不想死。他要活。于是他爬了起来,穿着拖鞋跑出去,猛敲1001的门。
1001的机器人小东不许乾和之私闯民宅。
乾和之只好回到1002,让李姐想办法把他从阳台送过去。梯子和安全绳都备好了,怕高和怕死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他又回到走廊里砸门。
后来乾和之试图硬闯,小东大约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格挡的同时摆出《呐喊》的表情和动作,伴随着高频率震颤。
两个“人”好像在比谁疯得更厉害。
五分钟后。
“呵——”乾和之额上冒汗,双臂在胸前交叠,大喝一声,朝小东发起凶猛的最后一击。不敌。伴随着“呃啊——”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后弹飞出去。
牛顿第三定律诚不我欺。
这一下摔出去恐怕是重伤起步,乾和之在惶恐的同时,也感到一阵诡异的轻松,好像他等待这一无拘无束的时刻已然等了很久。
落地前的最后一刹,乾和之回顾了他短暂的一生,发现其中鲜有勇气充盈的时候,但现在,他,乾和之,正为爱与机器人搏斗。
乾和之愿将其称为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之一。
虽然有点傻。
预想中屁股裂开的剧痛并没有发生,乾和之撞到了别人身上,那人托了他腋下一把,把他像提线木偶一样锁住了。
乾和之后脑撞上了那人胸膛,脑袋嗡嗡的,心脏剧烈跳动。他都不需要回头就猜到身后的人是谁了,刚才以为自己要摔的时候都没有此刻来得委屈。
乾和之嘴一瘪就要哭。
头顶传来傅闻声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你有病么。”
乾和之哭了,傅闻声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他无条件附和,“相思病。”
傅闻声托人站起来的动作一滞,很快又继续,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乾和之刚站好,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做作的咳嗽,“那什么,我先进去了。”
乾和之“唰”地转过头,发现蒙朝正站在1002门口,看过来的目光中有点打趣的意思,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蒙朝见乾和之看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特意问,“你现在回来么?我给你留门?”
傅闻声松了手,往1001里走。
乾和之看傅闻声头也不回,以为傅闻声又生气了,急得跳脚,龇牙咧嘴地对蒙朝小声叫,“你干嘛呀!”
蒙朝懒洋洋地手臂一抱,谁也不爱,“我帮你啊。”她下巴对着1001的方向抬了抬,“我刚才上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你哥,就帮你解释了一句,上次亲你的事是我自作主张。”
乾和之愣在原地。
蒙朝叹了口气,“你哥都给你留门了,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屁股洗干净了送上去?”蒙朝摇头,“你怎么这么呆?难怪这么多年了,还连个门都进不去,真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