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公路飞行

26、25

　　英绿荷静静地脱下婚纱，解下衬裙，最后松开绑着腹部的腰带，那厚腰带下面，是一片鼓起的海绵。
　　整个过程戚少商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边，他望着窗外满城的灯火若有所思，脸上并没有丝毫愤怒的成分，就好象某人说的，他没有资格生气，是他自己太愚蠢了。他说要陪她去做产前体检，每一次她都有理由推脱，他凭职业习惯，就可以看出一个女人有没有怀孕，只是他从来没有仔细去观察。他只是忙着生闷气，忙着痛苦，忙着照顾自己的情绪，却没有想过如何很好地解决问题。
　　他真是做大侠做上瘾了。
　　他不信任他，其实只因为还不够爱他吧？
　　“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办？”他问她。
　　她穿好衣服，坐到床沿上，“我不知道。”然后哭了起来。
　　“我明天搬回宿舍住。”
　　“别……我爸妈知道了会生气的。”
　　戚少商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顿时觉得头痛，“你如果真的为两家的父母考虑一下，就不应该把婚姻当儿戏。我曾经真的打算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只是这间房子我不能住，这是他留给你的，是不是？”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他跟你说的？”
　　“不是，我问了你爸爸，他说他从头到尾一分钱也没有给过他。”顿了顿，他又说，“你们也从来没有上过床。”
　　英绿荷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戚少商转过脸去不看她，还是很平静地说，“这个是我猜的，从你的表情上看，我没有猜错。”
　　“你恨我吗？我千方百计想折磨他，让他痛苦，我知道你很爱他，这段时间你一直很不开心。”
　　戚少商站起身来，“我不恨你，真的。无论你折磨我，还是折磨他，都不会令他痛苦，他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你还没那个本事。你这样子有意思吗？除了让你自己痛苦还能得到什么？你想给他痛苦，都是故意的，所以你不是真的爱他，而我给他痛苦，都是我不想的，如果他爱上了别人，我绝对不会勉强他，我只会希望他幸福。”
　　说完他往外走。英绿荷过来拉住他的手，“你别走，你搬回宿舍我爸妈要气死的，他们很喜欢你。如果他们知道我搞这样的闹剧，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很害怕……”
　　戚少商轻轻抽走自己的手，“他们最喜欢的始终是你，不会是我。”
　　“你就不怕我做傻事吗？”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行为自己负责。我和你结婚，并非是为了你或者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只是为了我自己可笑的道德标准，现在我已经明白这有多傻。如果你做傻事是为了吓我，那我劝你还是算了，我其实不怕女人闹。如果你是真想做傻事，那我也劝你先想想自己的父母，因为除了他们，没有人会难过，包括我，或者……他。”戚少商扯了扯嘴角，心想，如果是他，会怎么说呢？那个毒舌的家伙，大概会说，“你要死就拜托死得透一点，不要来烦我。”呵，不过自己到底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出门，打了的回到医院宿舍，空荡荡的两室一厅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崔略商已经有了自己的单人房间，厉南星今天晚上应该在陆小凤那边，新婚之夜，只有他一个人在冷清的单身宿舍里。
　　洗漱完毕，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对面那张空空如也的床，没有杜鹃花布遮起来的帘子，床上的一切一览无遗，几本书丢在床头，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好几天没人来睡过了——新来的实习生经常睡到女朋友家里，平时难得见到。
　　他想起和那个人同住的好时光。为了逼迫他早上吃饭，经常跑到街对面去带豆浆油条小笼包子，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就恭恭敬敬地送上去，然后接受批评，这个都冷了，这个难吃死了，这个天天都吃早吃腻了。有时候午休都忍不住跑回来一趟，匆匆忙忙做一次。晚餐是最愉快的时候，他厨艺很地道，也喜欢在厨房里搞花样，弄一些很精致又很美味的小菜，当然条件是刷碗的一定是他。检查验收的时候非常苛刻，总是吼着，“戚少商，你的碗底还有饭粒粘着，给我重洗一遍！”“戚少商，洗洁精怎么不冲干净，这样吃会死人的！”“戚少商，冰箱要一个礼拜清一次，再这样下去里面可以养蟑螂了。”有时候也会觉得被吼得很没面子，因为当顾惜朝在厨房里发彪的时候，外面客厅里陆小鸡就剔着牙齿，脚搁在茶几上，优哉游哉地看着电视，厉南星这个时候非但不骂人，还会很体贴地把水果切好了端过去。而追命肯定是率先扑上去狂吃的那个。
　　只是当时根本没有体会到一家人的感觉。
　　那个家伙，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清楚，他会喜欢这样的家庭生活吗？应该是喜欢的，不然他不会有那个功夫给那么多蹭饭的人烧烧煮煮，虽然嘴巴里一直在叨叨，抱怨他们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但是他板着一张脸的时候，心情应该是很不错的吧？
　　他不喜欢解释，因为一解释就可能触及到他最尴尬最不愿意被人熟知的部分。高傲的别扭的那个家伙，他害怕打开自己坚硬的外壳，让别人看到里面柔软的脆弱的部分，就像海里的鹦鹉螺，也许静静地栖息了几亿年，也固执地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拒绝进化和演变。
　　他要下多大的决心，跑来跟他解释呢？
　　也许这一次的解释，他撕开的伤口，又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修复吧。
　　戚少商看着对面那张床，好象又看到那条杜鹃花布的帘子，看到皙开一条缝的时候，他趴在里面看书的模样。后来的好多个晚上，会搂着他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第二天看见阳光从窗口探进来，照得那条帘子格外明亮，那些花朵烟霞烈火般盛放一室。
　　他深吸一口气，发誓一定要追回来，把那些过去美好的日子全部追回来。然后他翻身躺倒，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戚少商以为，只要给他一点时间，让彼此有喘息的机会，那么很快的一切都能恢复原样，可惜事情并不如他想象般简单。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被困在流言里，因为谁都知道所谓的怀孕是谣言，尽管他成了院长女婿，但是他仍然住在医院的宿舍。院长曾经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分析年轻人的感情问题，近乎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去，他只轻轻回了一句，“这个是绿荷的问题，请给她一点时间吧。”
　　然后他发现那个人消失了，有很长时间没有在电梯里碰到，有一次晚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厉南星，“好久没见到小顾了。”
　　厉南星一愣，抬起头颇为同情地看着他，“他付了违约金，跳槽到第九医院去了，他们说是林飞扬拉他过去的。”
　　戚少商暗骂自己又一次的粗心，这么大的事毫无察觉，居然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他电话也换了，你能联系到他吗？”
　　厉南星摇摇头。
　　戚少商尴尬地笑笑，然后低低地，却笃定地说：“其实想知道，没有不能知道的事。”顿了顿，又问，“陆小鸡惹你生气的时候，都是怎么来求你原谅的？”
　　厉南星又是一愣，然后脸一红，“死皮赖脸。不过……”他叹一口气，“小顾不一定吃那一套。”
　　戚少商嘿嘿一笑，“陆小鸡看起来很聪明，想不到也用这么笨的办法，那我只好笨人用笨办法了。”转念一想，陆小鸡用笨办法，是因为厉南星吃他那一套，所以那不叫笨办法，那是人家对症下药。但是依某人的性格来讲，跟他耍花样是找死，跟他死皮赖脸是找抽，如果就此不找他，那戚少商当然是不干的，所以最后只能做一些即找死又找抽的事吧？
　　隔天下午没有白班，他跑去第九医院，在人家的住院部底楼大厅里溜达了一圈。看见进进出出的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突然鼻子就有点发酸。他坐在药房外面的椅子上，想着他每天上班要从这里经过，不知道今天白大褂里面又穿了什么，天气冷了，那家伙是不是还只一件长袖T恤一件短外套，下身一条薄薄的呢裤，问他冷不冷，会很骚包地说，“不冷，我开车可以打空调。”
　　第一次去不敢上楼找人，好象看一眼第九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就心满意足了。脑子里幻想着那家伙从停车场大步流星地过来，走路带风的样子明明很拽很欠扁，却该死地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就是挤电梯的样子都挤得那么好看！
　　然后戚少商走到偏僻的角落几乎想撞墙，觉得自己像个高中暗恋隔壁班男生的小丫头片子一样没用。
　　他发了一下午的花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只好垂头丧气赶回去上夜班。
　　下一回又去，直接跑到服务台问：“请问顾惜朝顾医生在哪一科？”
　　那穿了护士服的MM推一推眼镜，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先生，请问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挂号请到那边排队，住院部在那边，请上电梯，厕所在你后面。”
　　得，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重复了一遍：“我找顾惜朝顾医生。他前不久刚来这里工作的？”
　　那个MM尴尬地笑笑，“全院600多位医生，我们不提供这项查询服务的，请问他在哪一科？”
　　戚少商翻了个白眼，想着那家伙才来医院没多久，通讯录里恐怕还没有他的名字，只好自己坐了电梯，从普外开始一层层往上找。然后就在心胸外科那一层的住院部，看到墙上贴的那些照片里，最后一张就是某人。用的还是以前在二院时候拍的那张证件照，一点笑容也没有，略略抬高下巴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来，其实那家伙根本没有近视，他只是知道这样眯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在鄙视人——他无时无刻不是在告诉别人，我随时随地看不起你。上下唇很巧妙地契合着，上唇很薄，却有一个小小的肉尖尖，下唇丰润，轻轻撅着，说白了有点孩子气。
　　戚少商对着照片傻笑了二十分钟，竟然没有察觉护士台MM们已经个个以为他是楼下神经外科脑子敲坏不小心转悠上来的病人。
　　然后有个穿了一身白大褂的人手插口袋走过来，在他身后站定。
　　“戚少商？”
　　戚少商一愣，从神游中惊醒过来，转过头去看着他。
　　“我是沐晟。”很客气地笑了笑，“那天我们一起结婚的，我还记得你。你怎么今天有空跑这边来？”
　　戚少商开门见山，“顾惜朝在这里吗？”
　　“很不巧，他在隔壁医大博士点报了名，上个礼拜去进修了，可能要过段时间才回来这边。”
　　戚少商抿了抿嘴，又问，“你有他电话号码吗？”
　　沐晟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在这个当口，戚少商赶紧补了一句，“我有事找他。”
　　沐晟刚要掏出电话查号码，身后一个娇俏的声音传过来，“哟，什么风把戚医生吹到这边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