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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7 ...

  •   严子安猛地僵住,停在了人行道当中。他举着手机,垂着眼看路面,像雕塑一样,骤然凝固在人群中间。
      正值下班高峰,人行道上人也多,后面的人差点撞到他,骂了一句什么,绕开他。
      严子安慢慢眨了下眼,低声说了句“抱歉”,退到路边避开来往的人。他看着还是平日里的样子,只是接了个电话,走了个神。
      但是他全然是依着习惯,那句“抱歉”根本没从脑子里过,也只是石子一样顺着人流滚到了路边,甚至他微低着头的姿势都没有变化。他像被封在了刚才,耳边都是楚江明的那句话——百里陌。
      楚江明还在絮絮叨叨,压着声音,语速飞快:“我刚跟你分开没多久就看到了百里同学,戴着帽子背着包,走得挺快,看着反正是不像生病了。要不是我耳聪目明,估计不能认出来她。诶,老大我不跟你讲了,人有点多,再说我要跟丢了。明儿告诉你具体的哈。”
      “楚江明,别跟了。”严子安深呼吸了几下,把一瞬间涌上来的想一探究竟的念头强行压下去。这是楚江明,不是他自己,不能让他去冒险。无论看着多安全也不行——他那点近似妄想的猜测又露了头。
      “别啊老大,我都跟到现在了。从南宁路跟到建业路了,这么长一段不能白跑是吧。我可当心了,多谨慎多机灵的一个人啊我,不会被发现给你们添麻烦的。”楚江明在电话那头嬉笑着卖乖,心里大概想着是跟同学的恶作剧,根本没有当回事。
      “别跟了。”严子安的声音冷硬下来,露出几分平日不显的严厉,带出来压迫感,脸上的线条也跟着一点一点绷紧了。
      建业路,老城区里的一条旧路,七歪八拐的,以地形复杂、两侧街巷众多著称,有些地方不熟悉的老扬海人都得迷路。严子安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要经过那,还是故意引着楚江明过去。那点探究的心思越来越翻腾,叫嚣着。他用力按下去,也费劲想把楚江明拽回来,不管怎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能把楚江明牵扯进去。
      “老大……”楚江明抖了一下,但两人什么关系啊,自然也不怎么怕他,委委屈屈地辩解,“老大你别急,我这不是看你很在意百里同学么?没事啦,别担心,要是被发现了,大不了道个歉呗……”楚江明语速快的让人头晕,忽然停了一下,骂了一句,“卧槽!老大,我跟丢了。她、我、我前面被人挡了一下她就不见了。原来电影不都是骗人的……”
      楚江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他平日里始终是缺根筋的样子,但脑子好使,绝对称得上灵活聪慧,而且运动神经好,眼神强,认人更是一认一个准。这个条件,隔着几个人的身位跟着百里陌,一闪神的功夫,人就能不见了。不怪他懵。
      “站在那里别动。把位置发给我。”严子安咬了下牙,扭头往回,攥着手机,直接跑起来。
      自我介绍时的那一幕,那点不协调,莫名其妙的请假,伪造的档案,建业路,楚江明的跟丢。这些堆到一起,让他心里不安,隐隐勾出一个轮廓。一个一个的点,像是路边的石头,平平常常,顶多有几分硌脚,可堆积起来,抬眼能望见高山。
      严子安收紧了虚握着的拳,抿紧了唇。他是担心楚江明,可又不得不承认,听到楚江明第一句话的时候,先于所有情绪的,兴奋散开来。
      在他试探着接触百里陌的时候,机缘巧合把他们撞到一起。一切尚未可知,可是,触到一点点可能性,摸到他上下求索却不可望不可及的那块世界的边缘,那种悄然爬上来的兴奋,在心里弥漫开来,连皮肤都战栗起来。
      这种战栗,在两年前,终于从录像里捕捉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时,他曾体会过一次。而两年后的现在,在他持续地求索无门的时候,路又在他眼前铺开。虚无缥缈的一条路,可他一脚踩上去,不再犹豫。
      他和所有站在命运岔路口的人一样,此刻还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将迎接什么,又将背弃什么。可是,就像已沉睡或迟早沉睡到历史里的、被命运挑选出的千万人,这是一个他必然得出的选项,一条他必然走上的路,或早或晚。
      因为不可避免,所有才被称为命运。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少年逆着人流奔跑,一脚踏上命运,向着未知,无畏无惧。

      严子安站在楚江明跟丢的地方,快速地在脑海里勾勒出周围的地形。楚江明在旁边跟他一起四顾,伸长了脖子,完全看热闹的姿态。
      这个地方,往前走不多几步路,有三个小岔口,都连通向挤在民居里的小弄堂,其中的一个曲折弯绕得很,走到底是一小段不宽不窄的路,夹在两片民居间,被围墙圈着,尽头是一栋高楼——断头路。
      严子安此刻很确信她进了这条路,在尽头等着人来,全副武装的——或者说,只有这种情况,和构建了这种情况的百里陌,对他而言,才是有意义的。
      “你先回去。”严子安看着楚江明的眼睛,目光冷而利。
      楚江明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恍惚里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你小心。”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小心的。
      严子安点了下头,转身走进弄堂。

      一转进弄堂,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建业路上的繁华喧嚣全部被隔在背后。弄堂里很窄,两侧又都是或新或旧的建筑,天光被挡着,有些暗。路边隔一段摆着个垃圾桶,一个盖子上面还蹲着只流浪猫。很静,有人家拔着嗓子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也隔得很远。
      弄堂很深,有岔口,有的通往民房里谁家的门,有的通往不远处的大路。严子安跟着脑海里的地图,走上唯一的那条“断头路”。
      把跟踪者引入复杂的地形,试探他的反应,干扰他的判断,打乱他的冷静,在他卸下防备或极度疑神疑鬼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攻击。孤注一掷的反追踪方式——他们把这称为“截杀”。
      这种行事风格……
      严子安走在这条路上,精神高度集中,全身肌肉绷紧,心里却越来越安稳。他通过一个又一个岔道的选择来推断百里陌的目的和能力,推断她的身份甚至立场。而只有在“断头路”的尽头看到的百里陌,对他而言才是有意义的。对百里陌亦是。
      能轻易甩掉的跟踪者不需要关注,翻腾不出什么风浪。这是她的逻辑——他们的逻辑。他对此了如指掌。
      转到最后一个拐角,他没有来由地肯定,百里陌在那一头等着,等着看一眼跟踪者。全神戒备,时刻准备着攻击。
      严子安贴着墙,慢慢接近拐角,压低了呼吸和脚步。他安静地摸过去,靠着墙,闭眼站了片刻。心静下来,好像能听到风落地的声音。
      这一刻他无端地确信,百里陌站在墙的那一侧,用跟他没什么分别的姿态,触到风掠过。他们隔着一堵墙对峙,对彼此的存在心知肚明。
      没有什么理由的,他就是知道。
      他从昨天起,思考着她的身份背景,思考着一把揭开她的表象的可能。现在,命运把机会推到了他面前。

      严子安顺着墙悄无声息地滑出去,一矮身,手刀快速地横扫出去。手肘从他头顶落下来,同时单手下劈,带起猎猎的风声。
      百里陌从墙上跳下来!
      严子安前扑避开,同时反手抓住她的手肘,猛地往下一带。
      百里陌顺势扣上他的肩,整个人借力从他背后翻过去,半空中踢向他的腰。
      同时两个人的另一只手劈到一起,硬生生地对撞了一次,然后以同样的干脆利落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一个翻手劈向腕骨,一个前探抓向肘部。
      严子安直接承着她的体重,扭身,把她往墙上砸过去。
      百里陌身体往下一沉,在墙上借了下力,屈膝上挑。
      严子安后仰,膝盖擦着他的胸口而过。同时他扣住了百里陌的肩,往侧边带过去。
      他们快速地交手打斗,单纯的肉搏,凶戾狠辣。严子安的力量胜过她,而百里陌的经验和应变更胜一筹。谁也没手下留情。

      百里陌侧身用肩撞向严子安。
      严子安锁住她的脖子往下带。
      两个人一起砸到地上。百里陌手指扣在严子安的颈动脉上,严子安制住她半边身体,死死压在地上。
      一时之间所有的动静都淹没到地上,只有低低的喘息声流出来。
      他们几乎是脸贴着脸,沉默地对视。呼吸落到皮肤上,温热潮湿,气氛却是剑拔弩张,透着冷兵器的寒。
      严子安看到自己的脸映在她眼里,没有表情,线条冷厉。跟自己眼里的她没有任何分别。
      百里陌眸色很浅,一眼看上去纯粹净透,琉璃一样。可是太冷了,看不见一点情绪,像一脉冰川,死寂。
      他又一次看到那种寂静。那种他曾在自己眼里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的死寂。
      严子安松开手,平举到两侧,慢慢直起身。百里陌扣着他喉咙的手松开,在半空中顿了半刻,反手撑地,爬了起来。
      他们面对面站着,呼吸已经平复,目光落到对方眼里,锋利冰冷。空气里压满对峙的意味。像两柄出鞘的刀,刃朝着对方,冷光映在彼此的身上。
      极凌厉的相持,又都极其清晰地在自己身上,看到对方的样子。
      夕阳将斜未斜。

      百里陌忽然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然后越过他,往外走,毫不顾忌地把后背留给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样子。
      那点不协调感又泛上来。
      严子安眯了下眼,看她的背影。眼前掠过她的眼睛,一瞬间清明。
      她明明可以反跟踪楚江明或者“楚江明背后的人”,却选择了“截杀”。果断直接,最快速地跟对方对上、弄清对方的目的,但也伴着高风险,实在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截杀”既“截”又“杀”,她有无数的机会在弄堂里突袭,可她站在尽头,等着他露面,一开始就放弃了先机,之后出手又快又狠,却偏偏没有杀意。而手臂对撞的时候,他清楚地触到她衣服下面贴着胳膊的长条金属,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抽出来。
      她一开始有多大的信心跟来的是严子安,又有多大的信心他没有跟别的什么牵扯不清?顶多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吧。严子安私心里却是确信,她其实从头到尾都不在意来的是谁,不在意这场“截杀”的结果是什么。不在意受伤,甚至……不在意生死。
      她的行为延续着一条明确的线,清晰高效,循着惯性和习惯在往下走,却又透着股子漠不关心,好像只是这么做了,只是按习惯去看一眼,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后续如何、她自己会怎么样——她没有所谓。她像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被一层壁垒围困起来,外面是模糊的,而她完全不在意周遭的一切,包括她自己的走向和生命。
      严子安下意识地握了下拳。像有人生生从自己心里剥离出来了这些情绪,又不管不顾地扔过来,砸到他魂魄上面。那些从未消停过的疼痛卷土而来,仿佛要吞噬他。

      严子安快步跟上去,伸手去搭百里陌的肩。她没有回头,却准确地握住他的手腕,猛地向前一带。严子安一个侧身,稳住身形,也拦在她面前。他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百里陌抬眼看他,只是看着,没有一点情绪或询问的意味。
      严子安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百里陌,你是不是失去过很重要的东西?”
      她没有回答,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问题,和他对视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绕过他走了。
      可严子安清楚的看到,那个问题脱口的瞬间,她的眸子颤了一下。
      风雪席卷了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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