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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曲新词酒一杯
世人都知顾惜朝疯了,疯得彻底,抱着具女人的尸体走过汴梁街头,任所谓名门正派的刀剑加诸己身,被铁手救下时,他已经护着那尸身一直走到了城门口,若不是那张脸一直贴在晚晴胸口未曾受伤,铁手真不敢相信这个跌跌撞撞的血人是顾惜朝。
救下来,只剩下半条命,大夫说,他严重的不是武功尽废,而是心如死灰,无意求生,活不了多久。铁手对着晚晴的新坟沉默了一天一夜,终于决定带着顾惜朝四处寻医。
听闻这些的时候,戚少商刚结识苏梦枕与王小石,一壶浊酒,对着熙熙攘攘的汴梁长街,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他想象那日街头的情景,似乎还可以看到那蔓延了一路的殷红血迹,于是偶尔会去想,为什么那人没有就这么消逝了?更多的时候却在想,为什么那个时候,救下他的不是自己?
半个月后,从铁手给追命的信里知道他们在西南之地找到了神医,保了顾惜朝一命,他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却宛若叹气,惹来了追命些许同情的目光。
他实在是不需要同情的,特别是这一张脸的同情,因为他常常会心神恍惚,以为不小心换了时空,特别是当这人提着酒壶,摇摇晃晃经过自己的时候。——那人没这么嗜酒,有酒胆,没酒量……戚少商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是真的叹气。
第二封信,隔了三个月,这一次,追命没有当着戚少商的面打开。可是看完以后,却常常独自生闷气。戚少商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装作无意地问起,却引来追命怒目而视,于是戚少商开始失眠,开始做很奇怪的梦。梦见旗亭酒肆,梦见拜香入寨,梦见千里追杀,梦见殿前一战,梦的最后,总是那人满脸鲜血哀伤的表情,他说:“戚少商,此生此世,来生来世,永不再见。”于是戚少商醒了,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口,冷汗涔涔,狼狈至极。
所以他推开了追命的房门,从那人的枕头底下摸索出信来。他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心虚远胜过那日在旗亭偷一碗炮打灯。顾惜朝失踪了,从神医的药庐失踪了,拖着一生的伤,带着已死的心,消失无踪。戚少商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是他找到了追命生气的原因,因为铁手说,他没找到顾惜朝不会回六扇门。他觉得他应该可以嘲笑这两位同僚的孩子心性,却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格。
戚少商开始接一些需要出远门的差事,那个时候,他已经接下了金风细雨楼,苦命的总管杨无邪偶尔会来找无情抱怨,无情也很是无奈,因为他实在想不通,远在云南大理的采花大盗到底哪里惹到了这戚大楼主,竟然让他主动请缨非去不可。
如此一过,就是半年。
半年后的某个雷雨之夜,追命在六扇门门口捡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无情安排他住进了神侯府的厢房。他醒来,唤无情作哥哥,无情有些愣,然后告诉他,他的名字叫向忘夜。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戚少商回来的时候,忘夜正蹲在六扇门的门口,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戚少商站在他面前,失去了迈步的力气,忘夜抬头望着戚少商,三分天真七分嗔怒,他说:“哥哥,你踩坏我的画了。”
追命把向忘夜护在身后,看着戚少商一脸的警惕:“他现在什么都忘了,心智就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你最好不要乱来。”冷血握剑抱胸站在追命身边,脸上也没什么笑意。
这个人,还是这么懂得收服人心。戚少商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靠窗的书桌旁边,一手拿起白纸,一手起来笔与砚台,然后走回三人身边,把纸笔在开会用的长桌上放好,目光扫过疑惑的三人,然后落到眼神无邪不知所措的向忘夜身上,缓缓说道:“地上脏,以后要画画,在纸上画。”
不到一年的时候,也许很多事情都没有被抹去,但是,或许是因为有两张相同脸庞的关系,六扇门里的很多人,开始接近这个没有心机的大孩子,闲暇之余,也会逗逗没有了武功的他,不管是无心还有有意,他常常被打倒,然后不服输地爬起来,却再次被打倒,一次一次,直到旁人都失去了兴趣离开,他就会默默地坐到一边的凳子上,还带着孩子气的愤愤表情,戚少商不再出远门,所以常常能看到这样的他,看到了,就会走过去把他拉起来,为他掸去身上的灰尘,然后问他有没有哪里痛。可是第二天,他仍然会灰头土脸一脸愤愤地坐在那里。小孩子不记仇,却会记人的好,所以久而久之,他开始粘戚少商,他唤戚少商“七哥哥”,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变得形影不离起来。
六扇门里的人,都惊讶于这种改变,甚至于偶尔有人会问戚少商有没有发烧需不需要大夫。戚少商偶尔,也会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大夫,可是当看到某张孩子气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唤自己“七哥哥”的时候,他就忘记了所有他应该记起的事,原来失忆的,并不只有向忘夜。
然后在某个下雨打雷的晚上,因为这些事情而失眠的戚少商被人敲开了房门,手脚修长的大孩子抱着个大枕头,告诉自己他怕打雷的时候,戚少商脑袋里轰隆隆地响起了巨大的雷声,并不比来自头顶天上的雷声小。他侧过身体让那孩子进门,颤颤巍巍关上了房门。
一夜无眠让戚少商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向忘夜不能这么活着。所以他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书:四书五经、兵法战略,乃至棋局琴谱,自己懂的,自己教,自己不懂的,缠着无情教。于是那孩子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渐渐像个懂事的少年,一声“七哥哥”也变成了“七哥”,戚少商说不出自己是欣慰还是失落,他唯一头疼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孩子,一直都那么怕打雷。
章二有情无意且休论
九月初,正是热气回笼,秋老虎的天气,戚少商虽然一袭薄衫,但是一整天在外,也难免汗水淋漓,好在傍晚时分落了场雨,散了不少暑气。
回到六扇门的时候,追命正对着一群人噼里啪啦地话唠,戚少商习惯性地望向忘夜常坐的位子,却没有发现人。
——他不可能总是灰头土脸地等自己。
戚少商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回头去看追命,想问他忘夜在哪里,这个时候才听清了追命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喜欢逗他,但是下手也得知道个轻重啊!”
戚少商不由得一沉,堪堪顿住了前行的脚步。
“追……追三爷,你可不能冤枉我们啊,以前小夜子没武功的时候,我们陪他玩哪敢真下手,可是最近三爷您教了他不少拳脚功夫,他就一闲下来就要我们陪他练武,小夜子虽然没内力,但拳脚好,一来二去,难免有损伤……”
“什么难免不难免,他是小孩子你们就不能让着他点,再说他左腿有伤你们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还敢攻他下盘……攻他下盘……”追命一边说着一边拿手里的扇子骨一下一下地敲过面前众人的头,平常威风八面的六扇门捕头们此时都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任由那力道打在头顶。
“忘夜左腿有伤?”戚少商的声音很突兀地插进这画面,众人都回过头来望向他,追命摆了摆手,让人群都散了去,才走到戚少商面前:“亏你还好意思问,也不想想是谁下的手。”
戚少商一时间恍然大悟,前尘旧事便忽然涌了上来,那个时候,自己毫不犹豫地下了重手,面前的人也曾怒气冲冲地要拿人问罪,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那伤还没好?平时走路也没见什么异样啊?”
“平时倒还好,只是一碰到这刮风下雨的天气,阴气入骨,就疼得厉害,这之前不下雨了嘛!”追命把扇子一下下打在左手的虎口,张望了下门外的天气。
戚少商有些愣神,这一刻之前还觉得清爽的一场雨如今倒使他有些怨念起来。可是又觉得有些奇怪,不自觉喃喃了句:“之前打雷下雨的天气看他睡得挺好的,那时候也痛吗?”
“嗯?”追命回头看着戚少商,显然没听清这轻声细语,倒把戚少商吓了一跳,忙摇了摇头,说没事。转而又问道:“忘夜人呢?没事吧?”心里不免暗暗怪自己多嘴,再想到那几夜同床而眠,自己都是侧身外向,胡思乱想,何时敢去查看那孩子的情况,于是又有点自责起来。前尘旧事,恩恩怨怨,绕是纠结了一夜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为什么不好好看看眼前的人呢?
“摔破了手,擦伤了腿,没什么大碍,大师兄带他进去包扎了,我顺手拿了大师兄的扇子,我去还扇子,一起去吧!”
戚少商点了点头,随着追命往内院走,到了院门口,远远就听到了琴声。琴音清澈,却断断续续,极不流畅,两人都不免疑惑,再走近些,琴音又断了,两人刚想敲门进去,就听到了门内的说话声。
“手受伤了就不能练琴了。”清泠的声音却带了几分孩子气,几分不甘与委屈。生生顿住了追命想敲门的手,他回头望了一眼戚少商,戚少商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等好了再练,最多两三天,不碍事。”
“可是我想快点学好弹给七哥哥听。”
戚少商似乎有一个多月没听到这个称呼,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七哥哥会等你的。”无情的声音是那种认真地在哄一个小孩子的婉转,温柔异常。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忘夜这么认真地看书学琴,武功也进步得很快,你七哥哥见到一定会高兴的。”
那清泠的声音欢快地“嗯!”了一声,戚少商想起了之前在大厅听到的话,想起他们说忘夜缠着别人陪他练武,又想到刚刚受伤的手弹出来的琴音,心里面一时间闷闷的,很难受。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对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在乎:恨到想杀了他是在乎;关怀,不自觉地照顾也是在乎,可是一句在乎,能代表全部吗?他已经迷惑了。
房间里也是一阵久久的沉默,沉默到追命抬手又准备敲门。那孩子气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无情哥哥,七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忘夜?”追命手一滞,愣住了,回头看戚少商,这人更是愣得分不清天南地北,张了张嘴,半天没合上。
房内的无情显然也愣了,许久,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要忘夜跟着无情哥哥看书学琴,跟哥哥学拳脚,跟冷血哥哥学剑,就是不让忘夜跟着他呢?”
“这……”无情一世聪明,此时却有些傻了,戚少商懂得实在不多啊!正想着要怎么解释,门却被推开了。
戚少商望望自己还横在空气中的手,又望了望门内吃惊的两人。“七……哥……”最后一个字被压在喉口,听得戚少商非常难受。他一径走到忘夜身边坐下,然后去拉他缠了纱布的手,纱布从指根一直缠到手腕上一截,看不清到底伤得多重。
“以后要练功,等七哥……哥回来陪你,这种事情急不来,要循序渐进。”低头又望向那孩子的腿,被挽起的裤管,小腿肚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心里面忽然微微地有些抽痛。然后一俯身,一揽手,就把那孩子打横了抱了起来。
“无情,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带他回去了。”说罢一抬脚,头也不回了出了门。
无情无奈地用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然后发现手里少了把扇子,抬眼就看到追命手里的扇子,于是伸手拿过,顺便把追命拉回了神。
“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顾惜朝疯了,失忆了,变成小孩子了我可以理解,这戚少商到底怎么回事?之前还怕他会下杀手呢?”
“我怎么知道?我识人无数,至今也看不透这两个人,你死我活地斗了这么久,到头来谁也杀不了谁,现在更好玩,亲兄弟似的。”
“等下等下,大师兄,你听清楚了,向忘夜是我弟弟,没听见他只叫我‘哥哥’,没加名没加姓吗?人家戚少商前面可加了个‘七’呢!”
“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再说,你当初是怎么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小孩子认你作哥哥的,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要跟我说你已经忘了。”
“我……我……二师兄呢?你不是说写信给二师兄了吗?怎么两个月都过去还不见他回来,你到底有没有写啊?忘夜都回来了他还在外面干什么啊?”边说边伸手去拉无情的衣袖,一下一下地晃着,晃得无情都开始头晕了——为什么堂堂六扇门里,会有这么多的小孩子?
“你二师兄也不知道人在哪里,没那么容易收到信,再说就算收到了,你也要给他赶路的时间不是?急什么急?出去出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顺便给戚少商房里捎两份。”
“两份?那忘夜那里呢?”
“让你捎就捎,废那么多话!没看到远天暗暗的快打雷下雨了吗?早搞定早休息!快去!”
章三晚来妆面胜荷花
一路上,戚少商没有说一句话,忘夜自然也不敢开口,等回到房间,戚少商一放下忘夜,就转身出了门。被抛下的孩子无助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扯过一旁的被子抱进了怀里。
脱下被雨水和汗水浸染的薄衫,戚少商提起水桶一抬手,任由整桶冷水自头顶倾泻而下。纵使如此,似乎也熄灭不了心里面的那把火,因为自己而横生的怒火。过往的影像从脑海中一遍遍闪过,那些血腥与杀戮,那一张张悲愤与仇恨的脸,他不是向忘夜,他忘不了。
可是,他却开始遗忘。当那孩子的无助与期盼落进自己眼里的时候,戚少商知道,自己的心都在不自觉地因他而颤抖。顾惜朝与向忘夜,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被剥离出两个不同的影像,然后旋转,交叉,汇成同一个人。他分不清,那个走进了自己心里的人,是向忘夜,还是顾惜朝,或者,从来,都只有顾惜朝。
水滴从刘海落下,模糊了眼睛,刺激得疼痛,半生杀戮的九现神龙,竟觉得自己的鼻子酸涩到难受,眼里的冷水都有了莫名的温度——忘夜忘夜,他已经忘了初识当时,酒肆一夜,可是自己却依然记得。知音知音——戚少商的右手不自觉地按上自己的左胸口——知音,是从一开始,就被摆在这个位置的。如今那人已经忘了,那么自己,能不能忘?
又是一桶冷水没顶,戚少商甩了甩头,甩去那些滴嗒蔓延的水滴,也甩去脑海中胡乱不堪的思绪——想不清楚,便不再去想,豁达如他,怎么一思及那人,竟儿女情长起来,如此,岂不是英雄气短?
扯过那落下的薄衫缠在系在腰际,想到那孩子一身的尘土就又打了盆水,然后端着水盆,半 luo着身体的戚少商一提气,便一径回了房间。外面天已经暗了,房内更是一片漆黑,暗影中似乎看见那孩子面向里床睡着了,戚少商也落得自在,放下水盆走到柜子边,翻出件新的薄衫穿上。
刚整理完衣襟点亮了灯,就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竟然是追命送饭来了。递盘子的时候追命踮了踮脚越过戚少商的肩头去望房内,结果戚少商手快,一把接过那餐盘,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差点撞到鼻子的追命气得要跳脚,可是一想到忘夜可能已经睡了,不想吵醒他,只好忍着一口闷气,讪讪地往回走,边走边盘算着明天要怎么想法子整整那个戚大包子。
把餐盘里的饭碗菜碟一件件放到桌上摆好,戚少商才对着侧睡的孩子轻喊了声:“忘夜,吃晚饭了。”毕竟半夜饿醒可没有热菜热饭了。片刻,却没有回应,睡着的人连一声呜咽都没有。戚少商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便走到床边坐上床沿,伸手去拉睡着的孩子,这一拉,才发现那孩子竟然抱着被子睡得满头大汗,衣衫都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刚想责备两句,却发现了异样。白皙的脸上是极为不自然的红晕,表情也是痛苦异常,再伸手一摸那额头,竟烫到灼手。
怎么会?刚刚抱他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竟发起高烧来了?难道是因为沾了自己身上的雨水汗水?
戚少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大夫,可是人一站起来,才发现衣角被拉住了。伸手想去扳开,才发现那孩子竟使了全力,苍白的手上都看得到突出的青筋——他瘦了——戚少商没来由地这么想到。
“不要离开惜朝,娘……”忘夜的声音怔住了思绪乱飞的戚少商,这人刚刚,自称什么?惜朝?“不要离开我……呜呜呜……”昏迷中的人竟开始哭泣,眼泪大颗大颗地从闭着的眼睛里涌出来,瞬间就混上了汗水滑入了鬓角。
戚少商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传来阵阵的心疼,把忽然涌上来的想法都淘了个空。他于是坐回床 上,双手紧紧地抓住忘夜那只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别哭……别哭……我不会离开的。”
为了不拉扯到忘夜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戚少商以极度夸张地动作俯身够到了离自己起码五个大步远的水盆,然后把他放到床边的凳子上。这样满身汗,不擦干病也不会好。
细细地为忘夜擦去脸上的尘土与汗渍,戚少商有些为难地望着那人半开的衣襟,忽然有些莫名的气短。直到扯开衣襟看到那满身的伤痕,最初的迷茫全都变成了愤怒,可是,生谁的气呢?这些伤,有自己造成的,也有老八造成的,更多杂七杂八的,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造成的。而自己,现在是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眼里的正义龙头。于是,只能生自己的气。虽然生气,身上的动作却不敢重,力道恰好地擦去那些汗水却不造成疼痛。直到擦完身体扯了被单盖上了身,昏迷人的梦魇似乎还是没有褪去,嘴里呜咽着,都是听不清的话。
只有偶尔一两句,倒还是清楚:
“娘……您别生气……惜朝学,惜朝一定会学会的……”
于是戚少商不自觉地轻声安慰着:“我不会生气,我们不要学了,你已经很好了……”
他一定是梦到了自己儿时的情景吧?他到底有怎么样的童年,竟然让他痛苦地在梦里面哭出来?又联想到他为了让自己高兴而学习练武弹琴,他这样委屈自己让别人高兴,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从小就养成了的习惯吗?似乎他也曾听他提过,想要权势荣华是为了晚晴。
然而想到那个女人便不免又想得更多,戚少商有些怨自己了,甚至会突然想到,自己当初若干脆点死在他剑下,是不是就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了。但是那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戚少商现在开始有些不安,忘夜那一声声自称的惜朝,会不会让他在醒来的时候记起一切,到时候,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面不安,一面又伸手去够那人的额头,把那些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一缕缕地拨离他的脸颊,露出姣好的容颜来。
这人真的有很漂亮的一张脸,在戚少商的心里,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美得胜过那个天下第一美人息红泪。可是,那也只是偶尔,更多的时候,在戚少商面前的这张脸,都是狠绝而骄傲的表情,那样的表情,会让戚少商恨之入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会舍不得移开眼睛。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孩子气的快乐,孩子气的害怕,孩子气的委屈,孩子气的不甘都会写在这张脸上,表情丰富得让人着迷,可以,戚少商竟然有点怀念了,怀念起那些曾经的表情来。
如果明天醒来,向忘夜变成了顾惜朝,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因为想要再看到那一张脸,而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戚少商好像醉了,迷迷糊糊地,似乎是睡着了,梦中是旗亭酒肆弹琴论剑,然而拨动着琴弦的顾惜朝突然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属于向忘夜的天真笑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