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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造化弄人(1) ...

  •   初夏一场暴雨,把刚冒头的百花都打残了。还没来得及欣赏,花就败了。
      这是谁的过错?
      是人的过错。
      夜色如墨如魔,潺潺雨声不绝于耳。
      弘毅到凤鸣宫的时候,咏阳正和弥乐嬉闹,一个拿着小木刀跑,一个拿着小弓箭追。
      弥乐不留神撞到弘毅的脚上,跌了个大跟头。也不哭,爬起来还望着弘毅笑。
      真是个心大的孩子,这孩子也不怕疼。
      弘毅弯腰把他抱起来,仔细端详他的脸,额头上被咏阳砸的伤口已经浅得看不到了。此时看上去,眉长目秀,兼具刚猛和英俊,是个吸收了父母优点的漂亮孩子。当然,这个父亲并不是指计彧。

      “皇上为什么这样看着弥乐?”仙珠笑着向他走过来。
      他也笑着,把弥乐交给身边的宫女,吩咐她们把弥乐和咏阳都带下去。
      “朕只是觉得弥乐生得好,很有乃父之风,小皇叔后继有人。”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弥乐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但他认为不必声张,不如将错就错。
      仙珠何尝不明白,回答道:“臣妾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携着她的手走到榻前,两人挨着坐下,“小皇叔向朕告假,他要休息一个月。”弘毅没说,计彧何止是要休息一个月。他还要休掉韦韵诗,只不过他坚决不许。

      桌上的麒麟铜灯上罩着洋红色的灯纱,烛火透过灯纱上的描枝花纹投射在他英俊非凡的脸上。她贪恋地看着,装傻般地问道:“王爷怎么呢,身体不适?”
      “小皇叔要去潞南。”
      仙珠嗯了一声,“王爷心里受伤了,就想去找能安慰他的人。”
      弘毅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要说风凉话。皇叔是真心诚意去潞南,请王妃回来。他说不把你姐姐请回来,他也不回来了。”
      仙珠抿了抿嘴角,无限凄凉地说:“王爷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皇后为什么这么说?皇叔与你姐姐是结发夫妻。夫妻哪里有隔夜仇?”
      她解下他的冠子,松散他的发辫,温柔至极地说道:“臣妾只问皇上一句话,我姐姐为了木兰心碎得快要死掉的时候,王爷在哪里,他又为我姐姐做了什么?这不过是同样的道理而已啊。”
      弘毅站了起来,因为他的心里突然不舒服得很,“皇后也觉得,皇叔不可饶恕?”
      “不是不可饶恕,而是不能原谅!”
      “这样说就没道理了。皇叔并没有做错什么,木兰的死当时就是意外,难道他不拦着,而要眼睁睁看着你姐姐把韦氏杀死?仙珠,你不能站在圣人的位置上要求人!”
      仙珠瞪圆了眼睛,笑着走过去拉他的手,嗔道:“皇上怎么呢,为何突然间就生这么大的气?臣妾不过就事论事。”
      他顿时也为自己的反常感到好笑,抛走不安,反手把她抱在怀里,“你其实是搞错了方向,知道小皇叔错在哪儿吗?”
      “哪儿?”
      “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姓沈的女子。”
      “姓沈的女子,怎么呢?”
      “爱憎太分明,让人招架不住。”
      她同样抱紧了他,“臣妾也姓沈,皇上是不是也招架不住?”
      “朕当然可以了——”他拥着她倒向床榻,“因为朕是天子!呵呵呵——”
      —————————
      仙珠料得不错,沈烟灵果然不肯跟计彧回京。
      计彧在潞南盘衡了两月,哪怕跪在她面前,沈烟灵还是不为所动。
      众人都道沈烟灵心太狠,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闵氏去信劝她,烟灵,你怎么这么傻?把自己抛得那么远,把王妃的位置拱手让人!
      只有仙珠懂得,姐姐不是不想回来,是无法回来。
      木兰死亡的真相再一次揭开尘封的伤口,丧女的锥心之痛,又再受了一次。
      纵然她能原谅计彧,回到京师,却还是要和韦韵诗共在同一屋檐之下,她怎么能忍受得过?
      皇上的态度十分清楚,无论计彧如何对待韦韵诗,哪怕就真的是当一件家具,也不能休弃。
      这样的情状让人情何以堪?
      不如不回来,眼不见心不烦,躲得远远的,不想这些肮脏事。
      仙珠理解沈烟灵的决定,如果换做是她,同样也是这种选择。

      夏日浮热,骄阳似火。
      计彧从潞南回来之后,人更消瘦,意志更消沉。清绝的脸庞更长更尖,鬓发之间白色丛生。
      在潞南的两个月,烟灵一直躲着他,实在避不过见了面,也不和他说话。逼得烦了,只有一句,木兰死了,我也死了,我与王爷再没有可说之话。
      潞南和潞北只隔一条潞河,昊麟听说计彧来潞南,诚心邀请计彧和烟灵到潞北做客,他是想做和事佬。
      只是,他这做和事佬的水平糟糕得很。
      计彧回京师的时候,昊麟转托他带当地风物送给皇上皇后。
      计彧来到凤鸣宫转交礼物,刚入大门,弥乐就跑了过去,抱着他喊爹爹。
      计彧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隐痛,看着弥乐的脸,转过头去。弥乐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拉他的衣袍纠缠。
      看到这一幕,仙珠心酸不已。为计彧,为弥乐,为在这个巨大悲剧里的所有人。

      仙珠推了推身边的咏阳,让她去找弥乐。通过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咏阳和弥乐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咏阳抱着怀里的大胖猫乖球儿,走到弥乐身边,拉他的手,“弥乐,我带你出去玩。让你爹爹和我皇阿娘说话。等他们说完了,你再来找你爹爹。”
      弥乐松开计彧的袍子,轻易不落泪的他跟着咏阳三步两回顾,不停擦着眼睛。
      计彧也是一样,隐隐的泪光泛滥在他眼角。他曾有多喜欢弥乐,现在就有多难过。

      计彧站在仙珠面前,满脸落寞,那是一张迟钝又布满沧桑的脸。
      仙珠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还是不肯回来?”
      “——不肯。连面都不肯见。有什么话儿也是通过下人转给我的。”
      “姐姐说什么?”
      “她说,今生无缘,不要再强求。”
      仙珠顿然,“如果我亲自去潞南,姐姐会不会回心转意?”
      计彧目光微动,马上又泄气地说道:“娘娘有心。恐怕去了也是回天乏力。她是什么样的人,娘娘比我更清楚。而且,皇上不会准允。”
      计彧慢慢独行而去,仙珠叹了几叹。心里特别想要帮他们,但又是如此的有心无力。

      凤鸣宫里是寂寂的,含着淡淡的哀伤和无奈。
      紫宸殿中未必风平浪静。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沈祁阳这个始作俑者,知道韦韵诗被计彧禁足,太后闭宫,隐隐约约觉得风头不对,但又不能肯定。他觉得,如果计彧真知道他和韦韵诗的事,还不早拿刀来砍他了,不可能像现在这么风平浪静。
      这日早朝,沈祁阳赶巧遇到计彧,上前寒暄,“王爷从潞南回来了?许久不见,气色怎的这么差?”
      计彧的心情本来恶劣,再看沈祁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夺妻之恨、易子之耻。
      他如疯子一样冲上去,向着沈祁阳就是两拳。
      “——你干什么?”
      沈祁阳的鼻子被打歪了,血流如注。
      话音未落,又挨了一下。
      混乱、喧闹、拉扯……
      庄严肃穆,象征着国家至高无上地的大朝会化身成了斗兽场。褪去了礼义、廉耻、忠孝的外衣后,人就是禽兽,甚至比禽兽还不如。

      两人厮闹到御前,无论弘毅问什么,计彧仰直着脖子,就是不言。
      他要脸,怎么说得出原因?
      沈祁阳则骂骂咧咧,要皇上为他主持公道。
      弘毅心里清楚原因,心说:做了那么大的丑事,还有脸要朕给你主持公道!若不是这件事情抹黑了皇家的脸面,朕甚是要你好看!
      弘毅宽抚了沈祁阳几句,打发他先回去。
      大殿只留下弘毅和计彧两人。计彧伏下身体,以首叩在金砖之上。良久,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泣。
      他弯下的腰肢已经佝偻,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如此渺小和可悲。再加上他的哭声,好像在控诉,个人的意志怎么才能挡住君王的旨意?
      弘毅无奈地道:“皇叔,快起来吧。你这样让朕情何以堪。”
      他居然说,情何以堪?
      怎么不问,这一切的根源都是谁造成的?
      计彧不肯起来,咽道:“请皇上成全臣,请皇上允臣休弃韦氏吧!”
      大殿之中静静地,唯有压抑的哭声一次又一次回鸣。
      此时的他,再不是被先帝召回来时那个坐拥娇妻爱女,意气风发,阔谈天下的闲散王爷。
      犹记得当时的他与还是太子的皇上谈佛论理,吟诗作乐的欢乐场景,转眼已是如斯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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