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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倪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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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不明不暗的天线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
此时正是三四月份的北方,几缕凉风阵阵地吹过来,让人心底直升烦躁。
任以舟吸了吸鼻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一缕风卷着落叶吹过,勾勒出任以舟校服下清瘦的腰线。
自己是有多少年没跟同学出来玩儿了?一年,三年,还是从来没有过……
他知道自己在同学眼前永远是那个因为学习勤奋而不想耽误时间,从不跟他们出去聚会,甚至是春秋游的学霸。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因为那个落魄而漏洞百出的家而被辜负了青春。
公交车站牌传来动听甜美的女声:
“75路即将到站——75路即将到站。”
城里的东西就是高级。
任以舟默默地想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现在甚至成为古董的小灵通。做贼似的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他们学校的学生后,悄悄按了几个键。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操。”任以舟小声地骂了一句,看着眼前已经驶来的75路公交车,深呼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了一群想要“拨云见日”,往公交车上冲的大妈们。
“叮铃铃——”漏声的小灵通猛地响起,惊得任以舟差点摔个狗啃屎,金鸡独立的发型差点毁于一旦。
任以舟努力睁了睁眼,确认看清来电人后,缓慢接起。
“喂,是小舟吗?”一道焦急的男声传来。
“是,请问您…..”
“哎呦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了,你爸爸自己躺家里死啦,你快点回来吧,警察什么的都来了,非得要见直系亲属,可是叔叔联系了你一天也没联系上啊,你到底干啥去了。”
任以舟猛地瞪大了眼睛。
“您说….说..我爸爸,怎…怎么了?”
“死啦,你快点回来吧。”
“陈川市到靶台该坐那辆车…..”
“什么??你去城里啦?我想想….就坐75路坐到终点站,下车你就认路了,再走两步就行……”
任以舟没有耐心听完电话里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反手挂了电话,闭上了眼睛。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想到自己上午因为怕同学发现他的小灵通而把它关机。
又想到刚刚自己因为不确定而错过的75路。
还不如死了算了。他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但没有哪一次窒息的感觉比这次还逼真。
他只好又跑回公交车站,看着即将开来的75路,自己也像之前的大妈一样,使劲地冲了上去……
...
任以舟在辗转了3辆公交车与大巴车后终于到家了。
天空突然飘下了薄薄的一层雾,又过了一会儿,雨也飘下来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接自己放学。
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天气里总透着一股怎么也抹不去的潮湿。
任卫国那天惊奇的没有喝酒,穿着他唯一一件正经的格子衬衫,却也是地摊上10元3件买来的下等货。
他攥着父亲劣质的明显不是纯棉的蓝色衬衫的一角,手心里出了汗,劣质的布料扎得他手心直发痒,于是他不舒服地松开了手。
而就在这时,一直一言不发向前走的父亲突然回过身来。任以舟凭借小孩超强的第六感,感到了父亲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说。
果不其然,他的父亲慢慢地蹲下,说出了他这一辈子的噩梦。
“小舟…..妈妈走了,不要我们了,以后你….你就跟爸爸一起过了。”
不是问句,也不是模棱两可的试探,而是真正的祈使句,给人以不可置否的力量。
任以舟再小也听明白了,妈妈要离开爸爸了,妈妈没有一点要他的意思,妈妈把他放在这个酒鬼身边过一辈子,妈妈想让他一辈子烂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可他明明记得,妈妈是个会怕他无聊,把他送到一个大哥哥家玩的贴心温柔的人,又怎么会不要他呢?
于是小小的任以舟在反应过来这是爸爸跟他开的玩笑后,嘬起小嘴,有些不开心地嘟囔着:“爸爸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小舟。”任卫国哪怕是个再人畜不如的酒鬼,可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有对他这个儿子的愧疚的,于是在他看见眼前的男孩一脸不相信他的样子时,终于于心不忍,打断他,“是真的,爸爸妈妈就要离婚了,妈妈会跟着另一个人,过着比现在好的生活。”
就算是任以舟再不愿意相信爸爸说的话,可这个男人脸上的透露出的从来没有过的认真表情,却让他不得不相信。
那个记忆中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妈妈,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丝光明最后却又一把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任以舟回过神来,淅淅沥沥的雨已经把他全身都淋透了。
妈妈,你在哪?
“小舟?是小舟吗?小舟回来了?”一个男人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努力地钻了出来。
任以舟睁眼看着不算很亲的叔叔,终于下定决心,问道:“我爸呢?”
“在…在里面呢。警察同志们也来了,都在里面。”
“嗯。”任以舟不耐烦地看着自己家的平房里挤满了的人,一个个都想要看到现场急不可耐的样子,定了定神,冷静地说了句:“让开。”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到了所有人能够听见的程度。
一群赶来看热闹的大爷大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有的故弄玄虚地用手一下一下捋着自己的胸脯,有个不知是被尸体吓到还是被他吓到的大爷,正在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速效救心丸。
都犯心脏病了,还能自己有条不紊地找药,也真是厉害啊。
任以舟看着眼前给自己让出的一条小道,暗自嗤笑了一声,走了进去。
“你是?”一个嘴里叼着没点着的烟的警察远远地就看到了任以舟,本来只是一个长相稍微出众一点的少年,却在一群人中,显得是那么扎眼,因为他脸上完全不是外面那些人看热闹的样子,而是一种深邃的,压抑的表情。
他当了半辈子的警察,对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这是每个犯罪分子脸上都会有的阴翳。
四周正在勘察现场情况的技侦听到他们的头儿问的这句话后,全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齐刷刷地跑来盯着任以舟。
被盯得不耐烦的任以舟终于开口:“里面的人是我爸。”
“嗯。”叼烟的警察点了点头,“你父亲死于后脑的剧烈撞击,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法医科的同志初步推断是你父亲想踩着凳子上去拿这个盒子,拿到了之后重心不稳,摔了下来,正好后脑勺着地。”
“基本可以排除他杀。”叼着烟的警察突然把手中的烟拿了下来,揣进了裤兜里,“所以我们想让你确认一下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明白一张照片怎么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照片?”任以舟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却还是走上前去,从警察手里接过了那个木头盒子,缓缓拉开。
果不其然,这上面是他爸和她妈还有他一起去泰安爬泰山时在玉皇顶上照的,他记得父亲当时舍不得花20块钱拍一张谁都能拍的照片,还是他妈极力要求,他们才有了第一张可以称的上是“全家福”的合照。
几缕白寥寥的光打进来,上面父亲白灿灿的笑容通过反光,刺地他眼睛生疼。
“孩子?”警察看着任以舟猛地放大的瞳孔,怕他再像他父亲一样栽地下,赶紧出声打断他越想越远的思绪。
“哦。”任以舟抬起头,对着眼前的警察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这个没什么,就是我们一家人爬山时候照的照片,我爸可能是太想我妈了,就拿出来看一眼,我并不觉得这个照片有什么能够导致他摔下来的能力。”
一位一直站在一旁的小警察听出了不对劲,不会看人眼色地问道,“那你妈呢?”
任以舟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种直直刺过去的锋利眼神把小警察吓了一跳,“不知道,反正肯定不在这里了。”
“哦,不好意思啊。”小警察落寞地低下头。
“没什么。”任以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老大老大。”一旁的小警察想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叫声惊天动地:“这里有部手机。”
“手机?”只见他们的头儿一手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夹在了耳朵上,一脸严肃地朝自己走来。
只见一部在墙角处屏幕已经摔得稀碎的老年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老刑警沉默了片刻,吩咐道:“包好了,拿回去让技侦网安试试能不能复原。”
“是!”
“现在虽然可以排除他杀。”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但不确定是不是只是意外,一切都要等手机信息复原出来再下结论,孩子,一会儿跟我去局里做个笔录。”
任以舟轻轻地“嗯”了一声,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我爸呢?”
“法医同志已经抬走了,做进一步鉴定。”
“嗯。走吗?”
“去哪里?”
“不是做记录?”
那位有点年长的警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夹在耳朵上的烟又重新叼了回来,不知是因为没有打火机还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点着。
他一挥手,一屋子看热闹的人顿时被小警察们清空了,任以舟侧身对警察做了个“请”的姿势,却没有让他先走的意思,自己客气客气就抬腿要走。
叼着烟的警察等到最后一个小警察也跑出去之后,突然侧身拦住了任以舟。
任以舟抬头,烦躁的挑了挑眉。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父亲的死亡,对你的情绪没有一点的影响,刚才你在看你们全家的那张照片时我就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毕竟,他是你亲爸。”警察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的低声说道,几缕伴随着话语吹出来的气息弄得任以舟很痒。
任以舟闻言,勾唇笑了笑,抬头用他黑钻石般的眸子盯着警察,“那你就当是我还没缓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