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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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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竹子不住拔节,青青碧碧的,掩映着书香墨香,伴着一年又一年朗朗读书声。
一堂十余个读书郎,渐渐也长高长大了。季徽和仍是同关牧排排坐着,一同早课,一同习字,一同摇头晃脑的读书,一个往左摇,一个绝不往右晃。
自从识得了季徽和,关牧再也不用满山遍野的找肉吃,季夫人每日叫人给季徽和送来各样茶点,荤素小食,他都堆在关牧桌上。午间回去季府用饭,还要提着老大的食盒回来,成碟的梅菜扣肉、红烧肉、狮子头……都进了关牧的肚子。
一来二去,季徽和出落的竹竿一般,关牧却是越发的圆实了。
关先生总道生子不肖,没有半分的文人清逸。季徽和衣袍当风的飘着过去,关先生看着便欢喜,赞曰:两袖清风,孺子可教。
关牧不知清逸为何,只知有肉,于是埋头苦吃。那边季徽和却吵得慌,提着一只大食盒,同新近的一位同窗争执不休。那同窗杨元贵是邻镇新近落户过来,年岁大些些,个头比旁人高一截,眼光也比旁人高一截,时常斜睨着看人。季徽和每日同关牧开小灶,同窗们都是习以为常的,杨元贵初来乍到,瞪眼看了两天,看之不惯。
“你如何只给他一个?这么多人同窗读书,你将旁人都不放在眼里么?你这般乐善好施,明日就将大伙的份都提来!”
杨元贵言语说得慷慨,同窗多半点头,应和着他说话。
往常看着季徽和流水介的往关牧跟前送吃食,旁人虽也有,都是他大少爷想起来随意散的。哪像关牧,由大少爷凑在跟前亲自伺候,端茶递手巾,还眼巴巴的问他吃好了不曾。众人虽心有戚戚,奈何季家是通和大户,关牧是先生独子,他两个当真无法无天,也不能多说一句,何况只不过是旁若无人的吃吃肉。
“我就愿意给他吃,我愿意喂他,你管我不着!”
关牧听着季徽和同人斗嘴,一面咬着一块火腿,心中评道:“笨。”
杨元贵领着众人起哄,索性抢了他的食盒,要拿去分食。季徽和人薄力小,同他动手抢,刚刚挨上就被他撞飞出去,摔得沉,关牧在屋中都听见响。擦擦嘴,拍拍衣裳站起来,预着他要大哭一场,正准备去同他说,吃食没了也就没了,反正他都吃饱了。
季徽和倒没哭,打个挺爬起来,冲到杨元贵面前,拽住食盒,凶巴巴盯着他。“这是我给关牧的东西,你不能抢,你要吃,我明日给你带多少来都成!”
杨元贵看着他娇生惯养的小模样,没料到他有这份胆气,愣了一愣。
“给他吧。”旁边有人低声劝了一句。
杨元贵低头看看眼前季徽和,转头看看门里走出来的关牧。季徽和红着鼻头,湿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瞪他,巴掌大的脸绷得端严。关牧施施然走出来,气定神闲,仿佛饱食的猫,微眯着一双大眼,略有些不耐烦。杨元贵不知想到何处去,深深打了个寒战,手上一抖,将食盒摔给季徽和。
他摔得狠,季徽和抱着食盒再跌一跤,砰一声响。
“你干什么打他?”关牧皱着眉头,双拳紧握,雄赳赳的挡在季徽和面前。从幼年起,他每日少说得嚷一回要打季徽和,历年下来,却也不曾当真打过。今日倒叫这杨元贵抢了先,一腔无名邪火忽忽烧起来,只想同他见个真章。
杨元贵虽高他半头,也不敌他这般气势,讪讪哼了两声,低了头,竟是想找地方躲。
“关牧——”季徽和不负他之所望,终于哭起来了。
他开了食盒,发现吃食散得七零八落一塌糊涂,一碟西湖醋鱼,一碟笋干烧肉,还有一盅费了数日功夫做出来的汤,尽数混作一团。于是哭得泪也糊了一脸,一面絮絮说道:“关牧,鱼没有了,肉也没有了,汤都没有了。”
“我不爱吃鱼。”关牧劝慰道。
“我会帮你把刺都挑出来的。”季徽和抽泣道。
关牧低头一想,也觉可惜,冲着杨元贵挥了挥拳头,下了定论:“你要是再弄砸我的肉,只管死吧。”
杨元贵颇为羞惭的发觉,他有些怕他,他没自己高,虽然比自己圆些,力气也未必有自己大,怎么就怕了他呢?思量一回,再一回,杨元贵恼羞上头,指着他二人高声道:“你来同他出头?你个头还比他差上几分,逞什么英雄?”
关牧怔住,回头看看身后季徽和,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细细一条,跟自己差不多高矮。这不多到底是多少?关牧拉着季徽和往屋子后面跑,季徽和手里哐当当晃着食盒,叫他接过去丢了。一路小跑到了后院竹林里,看看四下无人,将季徽和推到一竿大竹跟前。
“关牧。”季徽和轻声叫道。
“站直。”关牧不苟言笑,仿佛染了他的瘫症。
季徽和奉命伸腿挺胸,笔直的倚靠在竹竿上,翻着眼看他一只手比到自己头顶,摸出一把切肉的小刀来,沿着他头顶在竹上刻了一道印记。跟着拽开季徽和,自己站过去,正要伸手去比,想了想,要他转过身去,不许偷看。
季徽和捏着自己指头,听着背后细微响动,跟着静了下来,许久不闻声息。不知他在搞什么古怪,不免有些抓耳挠腮。
“关牧?”
季徽和抽抽嘴角,险些要叫中郎。
关牧仿佛知道他要犯戒,一手抓到他肩上来,卡住脖颈,拖着他转过身。两人面面相对,眼瞪眼,鼻尖蹭鼻尖,便是胸膛肚腹都撞在一处。季徽和绷着一张傻脸,不明所以,关牧一手伸展,在两人头顶比了一比。
又停了一刻,推着他转过身,两人背贴着背,又比了一比。
“半寸。”
“我比你高?”
“再说就打你。”关牧意兴阑珊,打也打不动他,默默收好小刀,再看一眼竹上刻痕,拂袖而去。
季徽和追着他跑,不明白他恼从何来,关牧咬死不说,至多哼哼两声,听得季徽和好生难过。二人一前一后回来学堂门前,看见杨元贵老大一个人正蹲在地下,收拾摔了一地的食盒肉菜,是叫关先生给捉住了。
关牧漠然偏头,移步走过,行来衣袂带风,颇有出尘之姿。季徽和低头看看杨元贵,思量着要帮手,抬头看看关牧,挣扎着要追上去,一番踌躇扭捏,走得磕磕绊绊。
关先生在屋中瞧见,拈须不解,这两个小儿古怪,怎么一个清逸了,另一个就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