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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深秋的清晨,天有些微凉。有些树木的叶子已经开始凋落。记得有本书里写过,秋天来了,最可怜的不是树叶,而是树枝,因为树叶可以成双脱落,然后一起坠入爱河,而树枝却不行,一片一片的树叶纷纷离它而去,最后只剩自己孤单面对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
      人类是群居动物,合群是他们的本能。然而倩妮在这方面似乎先天能力不足,她不喜欢旁人的打扰,自然也不麻烦旁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独来独往。她清晨独自从家里步行到学校,晚上也独自从学校回家。余声不止一次地说过晚上一个人走不安全,他们俩回家的方向一致,他可以每天送她回家,然而每次都被她拒绝。她说这里治安很好,没有不安全。其实,每次路过家与学校之间必经的那条逼仄的小巷,她都会有一丝害怕,到了那里就会加速冲过去。可是即便这样,她仍不习惯与别人同路,不喜欢他们问东问西,也不知道该与他们说些什么,而一路无话也着实有些尴尬。
      她与余声已经做了一个月的同桌,但是她并不太主动找余声说话,除了对他越线行为的提醒,那次递给他吃的,以及一些日常礼貌性的寒暄,此外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余声倒是喜欢找她说话,刚开始的时候甚至像个话唠,但见倩妮总是爱搭不理,总也无趣,便渐渐地话也少了。
      倩妮不常与他交流并不是因为讨厌他,否则她也不会时常趁他不注意偷偷瞥他几眼。她对于余声的冷淡更像是因为心里有某种解不开的结,束缚了她与人亲近的能力。
      那天早晨,倩妮走进校门,余声便跟了进来。
      “艾倩妮,早啊!”
      “早。”
      自从和倩妮做了同桌,可能是近朱者赤,余声也变得礼貌了起来。但是两人也就这一句问候,然后无语。
      他俩并肩而行,走到教室外的走廊。只见高三(1)班门外站着个学生,虽站得有些吊儿郎当,但仍然明显看得出是被老师罚站。
      余声眼睛亮,一眼便看出了那人就是“雪姐”。那天她又变成了短发,想必开学那天头上顶的是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假发。她可是在学生界里出了名的女混混,从小学混到高中,架打得多了,赢得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有了一定的“江湖”地位。学生中混迹于“江湖”的,无论大小也都尊称她一声“雪姐”。
      由于他们所在的2班教室比1班更靠里,他们要想进教室,势必要经过雪姐面前。余声提醒倩妮,不要四处张望,直着往前走。可不明缘由的倩妮根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余声路过雪姐面前的时候,眼睛望向反方向的侧前方,他的视线完美地避开了雪姐那一侧的空间,甚至连不明就里的倩妮用那好奇的眼神打量了雪姐一番,他都没有看见。
      进了教室,早读时间。
      倩妮依旧拿出英语课本,低声朗读。余声也依旧拿出数学练习册,开始做数学题。倩妮其实已经观察了他许久,每天早读时间都只做数学题。她也非常纳闷,他为什么要用这宝贵的晨读时间来做数学题,而不是读语文或者英语。她早就想问其原因,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次也是一样。
      晚饭后的“放风期”,倩妮捧着一本简装的小说认真阅读,从书页的新旧程度可以看出她应该读了许多遍。
      “看什么书呢?”余声侧头问她。
      倩妮把书页微合,封面展现在他眼前。
      “了不起的盖茨比。”余声一字一字读完书名,然后好奇地问道:“讲的比尔·盖茨?”
      倩妮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俩都不是同一个人。”
      “见笑见笑,都怪我平时不爱看书。”余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这本书讲得什么故事啊?”他紧跟着问道。
      倩妮思索了片刻,然后向他娓娓道来:“讲的是一对名叫盖茨比和黛西的年轻男女在最美的年纪相遇,两人真心相爱,却没能走到一起,由于种种原因黛西不得已嫁给了另外一个富家子弟,可是那个男人并没能使黛西感到快乐,更糟的是他还处处沾花惹草,风流成性。几年后,盖茨比从海外回国,后来又挣了很多钱,他不惜花重金举办派对,只为了希望黛西有一天能慕名而来参加派对,两人能再续前缘……”
      “那盖茨比后来见到黛西了吗?”余声似乎对这个故事有些兴趣。
      “见到了,黛西也没有忘了盖茨比。”
      “那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余声接着问。
      倩妮摇了摇头:“没有,黛西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盖茨比为了她死了,可她最后连盖茨比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和那个花心但有钱的丈夫去了国外度假。”说完,倩妮还忍不住一声叹息。
      “嗨,小说而已,不要当真。”余声见她有些失落,刻意岔开话题,“我看这书有些旧了,你看了很多遍吧?”
      倩妮轻轻点头:“嗯,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外国名著,我喜欢菲茨杰拉德的这种极浪漫主义。”
      余声努着嘴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知道菲茨杰拉德又是谁,但是管他是谁呢,只要倩妮没那么失落便好。
      “只是翻译的版本终究没有英文原版的那种意境,我真想看看英文原版的。”倩妮轻声说道。
      “你还能看懂英文原版啊,真是厉害,估计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余声笑着说道。
      “我也只是想尝试着看看,”倩妮一向的谦虚,接着又有些失落,“只是国内好像没有英文原版的,书店和网上我都没有找到。”
      余声咬了咬嘴唇,思索了片刻,然后问倩妮:“国内买不到,那国外能买到吗?”
      倩妮看着他,点了点头:“英语国家应该都能买到,毕竟是名著。”
      余声笑了笑:“那好办,胖子他爸经常出国的,美国和欧洲都常去……”
      “常去国外又怎样?”倩妮打断了他的话,一阵激动之后又迅速变得失落。
      “等他下次去国外的时候就可以帮你买这本书的英文版啊,我给胖子说一下,请他爸帮个忙。”
      “算了,别麻烦别人了。”倩妮摇了摇头。
      余声笑着说:“你这么喜欢这本小说,我看你还这么喜欢英语,我肯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我跟胖子什么关系,他会帮忙的,这个你放心。”
      “先不管这个了,我看你是既不喜欢语文,也不喜欢英语,唯独喜欢数学,对吧,早读的时间都用来做数学题。”倩妮终于顺势问出了那句话。
      “是的,除了数学,其他的科目我都不喜欢。”余声的脸色迅速变得有些严肃。
      倩妮很想问为什么,但见到余声脸色变了,她又有些犹豫。倒是余声心直口快,主动问倩妮:“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倩妮点头。
      余声给她讲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他自小贪玩,不爱学习,经常不交作业,这样自然少不了来自老师的批评,有时是来自言语上的辱骂,“差生”“蠢货”“无用”都是用在他身上的高频词汇。刚开始他还很难受,但后来慢慢长大,经历得多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随便老师骂天骂地,他依然我行我素。
      后来,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被他逼急了,不光是骂他两句,还拿教鞭打他的手心。可能确实是因为余声把他气坏了,再加上老师憋在心里的闷气一下子释放出来,收都收不住。那次,余声的手被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可是即便这样,余声也没有哭过。
      回到家,余奶奶见到宝贝孙子手被打成那样,心疼坏了,问明原因,勃然大怒。余奶奶一人气冲冲地去了学校,大闹校长办公室,还扬言要把他们都告到教育局去。那时上头都明令禁止体罚学生,当事老师和校长都吓坏了,害怕闹上去自己公职不保或者被处分。校长连忙给老太太赔不是,还当面严肃批评了那个老师,那个老师也连给老太太鞠躬道歉。好一顿安抚之后,余奶奶才算罢休,但威胁说她要带孙子去照相馆拍照留证据,以后谁要敢再找她孙子麻烦,她就把证据交到上头去。
      后来那个老师被调到下面乡镇的学校去了,学校也没有再找过余声麻烦,所有的老师对余声都仿佛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上课开小差可以,不交家庭作业可以,随意翘课去院子里玩可以,考试交白卷也可以,总之只要你不惹事,平平安安完成义务教育小学阶段,其它什么事情都可随你。
      就这样,余声可以放心大胆地撒开了玩,还一度招得胖子、大头他们几个伙伴羡慕嫉妒。可是,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内心是否孤独。表面上看,他是获得了别的小朋友所没有的自由,可实际上他是被老师们所排斥、所孤立。要不是他心思比较大条,又有大头、胖子两个从小熟混的伙伴,恐怕他是真的要自闭。
      这种境遇的改变是从四年级开始的。那时,班里换了数学老师,一个当时三十来岁的年轻女教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不了解余声之前的事情,总之,她并不排斥余声。在一次课堂练习时,她在黑板上写了一道奥数题。

      烧水沏茶时,洗烧水壶要用1分钟,烧开水要用10分钟,洗茶壶要用2分钟,洗茶杯要用2分钟,拿茶叶要用1分钟,请问要想泡上茶,最少要多长时间?

      这次老师叫了三个同学上讲台做题,把答案写在黑板上。其中就有余声,另外两个一看就是家里的公子哥。余声本来不想去做题的,但是老师的笑容让他觉得很美,仿佛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影像在他眼前浮现。
      于是他上了讲台,本来有的学生都准备看他笑话了,没成想过了一会儿他在黑板上写下“11”。
      另外两个学生抓耳挠腮硬是想不出来。老师问余声为什么是“11”,他回答道,他每天早上都给奶奶泡茶,奶奶要他先洗烧水壶,再烧水,烧水的同时去洗茶壶茶杯,再去放好茶叶,水开了就可以倒进茶壶泡茶了,奶奶说这样最省时间,不耽误他上学。那么洗茶壶加烧开水的时间就是11分钟。
      老师又问另外两个学生为什么算不出,他们说每天早上都是妈妈把他们喝的水倒好了放在桌上,他们自己从来没有泡过茶。顿时哄堂大笑。这笑声既是嘲笑两个公子哥的愚蠢,也是对余声最大的鼓励。
      那位老师夸余声聪明,又冲他笑了,他很开心。从那次以后,别的课可以不听,作业可以不做,但是数学不行,倒不是数学老师要求他什么,而是他觉得不能对不起数学老师。就这样,他在数学道路上的征程就这样启航了。
      听了余声的故事,倩妮仿佛对他有了一种新的认识,他并不是一个天生厌学的孩子,在他内心深处他也渴望被要求上进,被人们认可,被善良对待。
      在他的描述中,倩妮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被打是奶奶去学校闹事,而且家里似乎也是奶奶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于是她趁着这个气氛继续问到:“怎么听你提了好多回你奶奶,都没提你爸妈,你被老师打了,他们没去要个说法?”
      余声只是一阵苦笑,说:“我哪有什么爸妈,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们就都离开我了。”
      余声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死了,后来他妈妈把他交给了他奶奶,自己改嫁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说到父母,他的印象并不深刻,毕竟他们离开他的时候他还很小。但是他记得很深的是他爸脾气不好,还爱喝酒,每次喝完酒就爱发脾气,还经常打他妈,他害怕极了,经常跟妈妈抱头痛哭,也极其厌恶酗酒之人。
      后来听老人们讲,他妈长得很漂亮,还有一定文化,要不是当初从农村出来,在城里没有根基,看中了他爸是本地人,还是国企的正式工,否则也绝对不可能嫁给他爸的。他爸除了爱喝酒,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去江里游泳。有一次正好两个爱好碰了头,他爸大中午喝了一顿酒后就去江里游泳,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余声记得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没有感到悲伤,而最强烈的一种感觉是解脱,从此以后妈妈不用再挨打,他和妈妈可以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美好,两个月后,妈妈说她要走了,不能带着他,要把他交给奶奶,由奶奶养大。他哭了,嚎啕大哭,非常伤心。可是哭改变不了一切,以前不能阻止他爸打他妈,现在也一样不能阻止妈妈离开他。所以后来他就不哭了,被老师打成那样都不哭,哭是没有意义的。
      说完自己的身世,余声还笑了笑,倒是倩妮已经不知不觉地哭成了泪人。他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自己的故事真有那么悲伤,还是勾起了她的其它联想。但是那一刻他顾不着想太多,止住她的眼泪才是首要的事情。他想找纸巾可又偏找不着,知道倩妮书包里有,但又不敢越线过去拿,焦急与矛盾在他身上组合就变成了滑稽。
      倩妮终于笑了,被他逗笑了。他们相视而笑。
      倩妮问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像是你妈妈吧?”
      余声点头:“很像。”
      倩妮又问:“那你怪你妈妈吗?她当年把你抛弃。”
      余声抿嘴一笑,说:“不怪,而且她也没有抛弃我。当初她离开这个家完全是不想再有任何能让她联想起我爸的东西在她面前出现,包括我。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换做别的女人也会这样。她后来给奶奶寄钱,说是要供我生活,供我读书,可是都被奶奶拒绝了。”
      倩妮微微点头,然后沉默不语,那表情看不出是感伤还是惆怅。
      之后,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评论,过多的安慰,但是对余声来说有人关心他的身世,对倩妮来说他可以将心里的秘密告诉自己,就这样两颗心就有足够的理由靠得更近。
      那些故事让他们仿佛置身于梦境,那么余声提出送倩妮回家的申请就让一切回到了现实。
      晚自习结束。
      “我送你回家吧,一个人走真不安全。”
      “不用,我要一个人走。”
      当晚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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