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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间烟火》 ...

  •   《人间烟火》
      1,碓 . 臼
      茗品仁贤

      现在稍微上了些年纪的人进一趟超市购物,往往都会下意识地走到冷藏食品柜去拿上两包‘思念汤圆’。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这种下锅就烂的顶着个‘汤圆’名义的食物,和他们儿时吃的用碓臼舂米,手工搓出来的圆子相比,那就个不值一提的废物。之所以买它,往往是因为看重它标榜的‘思念’二字……
      他们从记事起也许就耳熟能详,那个邻家碓臼舂米时的传出的沉闷但却有力的‘咚,咚,咚,咚…’声。一般听到这种富有节奏的舂米声响起时,就预示着一个节刻即将来到。
      逢年过节前,是碓臼最忙碌的时候,里下河水乡这儿习惯叫‘殻粉’。有时候殻粉还须要排队等候。只见三五个大人站在一根用大树干做成的碓杠后尾处,后尾一般是树干的杈枝部,这样的选材,是为了能够使用更多的脚,用众人的脚力踏动那根支于一个支点上的笨重的碓杠。碓杠的大头顶部,按有一根舂米棍,与碓杠乘直角,舂米棍正对着青石头凿成的像个没有漏口的漏斗状的石臼中心。碓臼运作的时候,有些像油田采田的磕头机,在后面的人用力踏尾时,前面的杠头就会于杠杆作用下抬头,然后又在后面抓着吊杆的人的猛然松脚后,杠头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连带着舂米棍一起重重地磕向臼中。
      随着碓杠一次次的作揖,一次次地磕头,舂米棍一次次地插入,祈祷的力量便开始显现了。这时候,泡酥的糯米在舂米棍一次次在不断撞击,磨擦中已经开始渐渐地研成了粉末。坐于臼口的人则不间断地用手中的长柄扫把在每次碓杠抬头的间隔时伸进扫把于臼穴搅动一下,这样臼穴中的米粉便不至于结板,更是让米粒均匀地受力,粉碎。
      接下来,用密网纱做成的筛子便派上了用场。只见在臼口操作的人,一手将筛沿口靠着臼口边缘,一次次地于碓杠抬头时将米粉抄起一把归入筛中,一般三四把一筛。筛米时,一手握着筛圈,一手于圆口的另一端抖擞,使筛中的米粉顺时针地向着同一个圆周运动,以求过滤的粉末。剩余于筛布上的粗粒,则再次倒入臼穴,让其再次经历一回粉身碎骨……
      正常时,坐在臼穴前筛粉的一般都会是这家拥有碓臼之物的女主人。她属于心灵手巧的那种人,名叫瑛子。身材不错,姿色也不错,将及中年,风韵犹存。
      她的丈夫姓权,名有财。是个癞子,还是个孤儿。小时候头上长的大大小小的疮疤,因没有及时医治,也是没有能力医治,只能无奈地留下后遗症,成了一个半残疾。
      瑛子是他的表亲,也是因为他这个既无权,又无财的半残疾老大不小了还找不到个人的原故,亲姑不忍权家断了香火,最后无奈地做主,将自己的女儿瑛子许配给了这个侄儿。
      权有财还有一个兄弟,叫权有松。这个兄弟倒有些权,是生产队管牛的娃。人样子也具些松的气概。个头不小,但因为营养不良的原故,显得有些瘦弱。据说,兄弟俩最困难的时候,吃糠饼,吃得进,却拉不出,兄弟俩只能用篾齿向外掏……
      平时,很难见到这个牛官归家,据说他有一个办公的地方,在生产队的一个垛子上有一间牛棚。而他的嫂子自嫁到这个既无权,又无财的权家以后,她却拥有了一家之主的大权。并且,一口气为权家生了三个儿子,为了权家的香火延续,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可惜丰产的景象没能化作丰收的喜悦,亲近结婚的恶果结缔在了这棵贫瘠枯瘦的树上。三个儿子,俩残疾,只有老大还说得过去……
      本就家徒四壁,土削墙,茅草房。粘土与草末混淆于一起脱坯而成的土削砖在土墩上围了个圈,连房子中间的隔墙都是用泥巴糊的篱笆墙。篱笆墙隔山的两房间,连个门也没有,只有东房门洞挂了半截花布遮挡。堂屋的大门,也就是拼凑了几块木板,甚至连门框都没有,更别说门槛……
      权家是个外来户,一穷二白,没权,没势,没根基。来到此地时,几乎是赤裸裸地入侵。后来,慢慢有了地,有了房。房子里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一只木箱,就搁在东房的床头。两个房间里是用土削砖搁的床,床板则是担上木棍,再铺上芦苇笆,加上一块篾席而成…….
      这就是瑛子来当的这个家。她来了本已多了一口,现在又多了三口娃。这些张着的口,就像她家房檐上的一窝刍燕子,张着黄嫩嫩的芽口,在嗷嗷待哺。
      于是,瑛子做主,支起了这个碓臼,殻粉。一来,有些进项,用于贴补,二来,碓臼的好处,就是在每次碓完一次后,能从舂米棍上,以及臼穴的沟槽中抠出不少的米粉来。
      这时候,权家兄弟俩才知道了瑛子的精明和能干……
      瑛子擅长做面糊疙瘩,她‘臼’地取材,将米粉掺和些麦肤舀成疙瘩,再配上各种英菜叶子。常见她家吃的有萝卜英子,苋菜英子,以及花草头之类的各种野菜。盛在碗里,青糊糊的,勉强可以糊口的了。
      到了逢年过节的前夕,一般人家都要是去瑛子家殻粉,因为殻粉时多出一个劳力,收费可以适当少缴些。所以有人家有时也会派个闲人,或半大的孩子去凑个热闹,跟在大人后面在碓杠杈上踏上几脚。这种集体作业,有时也是可以偷个懒,做一回滥竽充数。
      踏脚用力下踏,须和大人一起用力,不然单凭一己之力,就像是踩踏一块石头。协作的力量是无穷的,一起用力,杠头才能抬起。不然,在这个如此笨重的碓杠杈上,就算给了一个支点,就算是跺脚,也无济于事。
      瑛子很能干,平时没活计的时候,她便会出去打帮工。哪家砌墙翻盖,去做个小工,红白喜事,去帮着端茶倒水。最常见她去水产站去迟鱼,迟鱼也就是剖腹刮肠地杀鱼。不过水产站迟鱼的方法却是从鱼背脊的中线下刀,然后在腮帮处竖切,瓣开后成为一块整片。去腮去肠后,有许多的鱼油,泡泡之类的下脚料就成了弃物,而这些弃物,瑛子往往能变废为宝,成为桌子上的佳肴。
      瑛子一家之主的地位,根基已经一天天地扎牢了,日子也一天天的有了起色。有一天,窝囊废的权有财却心血来潮地去参与了赌博,结果输了五毛钱。而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没有不透风的墙。瑛子知道了,那是怒火中烧,抽起根豆荄子,朝着一声不响蹲在门口双手抱着癞头的权有财劈头盖脸地边骂边抽。边抽边哭。看到她拿着豆荄子数落着蹲在路边双手蒙头盖脸的权有财时的样子,人们也并没有觉得她像个泼妇。虽然有孩子心里也有些惊愕,惊愕的是她原来这么凶,甚至凶的有点凶神恶煞,但看着她那凶相,邻家孩子的心里也没有感觉到惧怕。反而卑鄙地有点对权有财幸灾乐祸……
      打那以后,就传出了瑛子有了相好的传言,再后来,经常看到一个叫虎子的男人出现,门口孩子们才朦朦胧胧地觉得相好就是男的和女的勾搭到了一起。
      这一现象持续了很久以后,门口的邻居,也从来没听谁有过说三道四,这种现象,就有点像那天瑛子用豆荄子抽她男人时没有邻居出现一样,表面上看似让人费解,其实,无言,有些时候也是一种帮助。因为人在极度贫穷时,道德只是一片遮羞布,而饥饿才是要命的索命绳。有时,宽容一个人很简单,睁只眼闭只眼就行……
      虎子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可又是个不务正业的混蛋,坐过牢,蹲过班,可就是改不了偷鸡摸狗的习惯。黑黝黝的肤色,浓眉大眼,身板挺拔。说话一口的浑厚中低音,自带一种磁性,对不安份的女人来说,这是一道关。
      在乡里,一般的人不会去招惹虎子,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啥事都做得出来。而这种影响力又无形中成了瑛子的一座靠山。权家俩兄弟也是大气不敢出,忍气吞声。更不敢翻拍武松杀嫂的故事。
      当然,瑛子不是潘金莲,邻居中也没有王婆。虎子也不是西门庆,他顶多算个混混。
      但混混也是很吓人的,当时有个孩子有一次就被他吓得不轻。有一天放学后躲蒙蒙子,那个孩子一时无处藏身,就急中生智地推开了瑛子家虚掩的大门,想着躲到已经闲置竖起的碓杠后,也许是个好地方。不想刚钻进门,孩子就看到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他正面对着床上一个四仰八叉的人,臀部搭拉着一条垂着的腰带。孩子没看到那个躺着的人的身影,但从一条搁在木箱子上的光腿,以及零乱地压在身下的衣物,孩子知道她就是瑛子。
      瑛子没有看到孩子,孩子也没有看到瑛子,但那个高大的男人回过头来发现了孩子,小男孩那一刻好尴尬,躲也不是,退也不能,只麻木地僵伫在那儿。
      这时,那个男人像个昌毛狗似的朝男孩嚣张地低吼了一声;‘出去’。便又回头放肆地扭起了他的迪斯科……
      这一声低吼,已足以让男孩魂飞魄散,男孩一溜回身,像个吓破胆的老鼠一路抱头鼠窜。溜出来的时候,脑袋一袋的空白,一点儿也没了两个人物动作的场景画面,要说有,占据的也就是那个碓臼的横陈……
      溜回家的男孩告诉他母亲原由,反被一顿臭训,自此以后,那个小男孩便知道不管在哪儿,门前要招呼,进屋要敲门……
      敲门声已成为熟视无睹的老调常弹,而碓臼舂米时的‘咚,咚’声已经消失,‘殻粉’的记忆也模糊得只能从超市的冷藏柜中发掘得‘思念’二字,但岁月的留痕,恰似臼石上的凿缝,一道道,一条条,永远不能磨平。碓臼舂出的是粉,而舂出的过程,才多了一份回味……

      (文章纯属虚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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