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4、第 4 章

　　顾容礼给顾玉莹带回来的是一对发梳，只是样式倒不同。不似寻常的嵌玉镶珠，银蝴蝶上是红色的毛球，下边系双结挂着铃铛，红丝带飘飘摇摇的，格外喜庆好看。

　　“本来要给你带对流苏的，却想想过阵子你就十一了，再梳童髻挂流苏有些俗了，就给你带了个飘带的。不过你这丫头素来挑剔，也不知看不看得上我这礼物。”

　　顾玉莹欣喜地接过来，又令翠英捧了镜子过来，边照边在头上比划，嘴里却道：“你知道我挑剔，还带这么便宜的东西，不就是走个形式，想随便就打发我了。”

　　顾容礼看她表现知道是喜欢得很，跟他说话却总是娇蛮语气，这丫头心思鬼精灵极了，便伸手道：“得，好容易挑拣了一番，你不喜欢那就还我来，下回不给你带了。”

　　顾玉莹两只手把发梳按在头后面一点，斜眼瞪他：“三哥，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再说你知道你这礼物便宜，不想着下回带个贵重的，还越发倒退了，可不是个好哥哥呢！”

　　顾容礼哭笑不得道：“怎么我送你东西还能送出错来？”

　　顾玉莹道：“我长得好看，年节时常有别家的姐姐与我说话儿。三哥你若送我个好的，回头那些姐姐们看见问起来，我刚好帮三哥说说好话，指不定就有哪个姐姐觉得三哥不错，想嫁到我们顾家来呢！”

　　顾容礼苦笑道：“你才多大，就知道嫁人的事儿了？”

　　顾玉莹边挪着位置问翠英“好看吗好看吗”，闻言道：“嫁人的事我不懂，反正我是个好妹妹，总是为了三哥着想。”

　　顾容礼听她这番歪理，恨爱地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带带带，下回给你把全京城最贵的首饰买回来，你可满意了？”

　　顾玉莹“哎呀”一声躲他的手，嗔怪道：“别捏！疼！”

　　顾容礼算是整个顾家除了老太太以外，最全心护着顾玉莹的人了。大户人家里的勾心斗角多了，顾玉莹从小就留着心眼。不过顾容礼护她，却是真心可怜这个小小年纪就无父无母的妹妹。在顾淮仁的三个儿子里，二房郑氏的这个次子，比他亲哥哥还要懂事转圜，一向言辞有礼，上谦下爱。不仅老太太喜欢，学业上的长进也得顾淮仁厚望。只怕假以时日，会超过在国子监念书的大儿子顾容章，也是未知。

　　顾淮仁是大家长，对顾玉莹的好算不上亲切，里面总是掺了些老太太和顾容礼的因素在的。

　　顾容礼道：“京城也就那样，初时去了觉得新奇，我跟你二哥得空了，也在附近走走看看。不过沈先生看得严，也去不得太远处去。这么时间久了，我倒也不觉得有些不同。”

　　怕是走之前，她自己缠着三哥说要听些京城趣闻，这会儿顾容礼才提起京城的见闻来。
　　前世陈处宁发迹之后，也把陈家举家迁到了京城。不过顾玉莹后来的心思都在琢磨怎么报复陈淑怡，以及怎么跟陈处宁和离上。内宅妇人少有机会出门走动，对京城诸事也是听闻多过见闻，现在想来也是遗憾。

　　“不是说有个醉仙楼，临河而建，楼面占了半条街，装点得富丽堂皇。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常去，三哥没去看看？”

　　“看定是看过的啊。”顾容礼看她一副希冀模样，心底温软，“不过三哥是去念书的，那种地方进去不得。若是给沈老先生知道了，写信告于父亲，那就不好了。”

　　“只是在外面看有什么好的。”顾玉莹撇撇嘴，撺掇道，“我若是你，就背着先生偷偷进去看看。”

　　顾容礼顺而一笑，无奈道：“你啊……”

　　顾玉莹不肯罢休：“那还有那些个胡同街巷呢，三哥就没碰上个点心铺子，什么膳香居啊，五芳斋啊，清味馆啊，怎得也没给我带点回来？”

　　顾容礼笑道：“我可是听说你在家都吃出病了，还想着这些那些呢？”又讶异道，“不过你这丫头，又是从哪知道的五芳斋和清味馆了？”

　　顾玉莹一仰下巴：“你不给我带点心，我就不告诉你。”

　　顾容礼知这丫头心思多门道深，起了好奇缠问她。拾英等丫鬟陪在旁边，正你来我往笑闹，外面顾容礼的随从小厮进来喜道：“三少爷，老太太醒了！”

　　二人立刻从榻上起身，翠英利索地给她穿了鞋，裹了斗篷跟着顾容礼往外走。顾容礼推门扶帘而出，走几步下了台阶，发现小丫头没跟上来，转身一看。

　　拾英翠英给她扶着门帘，顾玉莹两脚并立在门后，她抿着唇，红晕的脸上有些迷茫。

　　“四妹……”顾容礼才想起来，她是让父亲禁足了。

　　屋内外冷热交替，冷风在帘下呼呼地刮了一时。顾玉莹想了想，眨眨眼，红着眼懂事道：“三哥先去吧。”

　　正屋内，顾老太太昏迷四五日，门窗帘子都压得厚实。光线不明，屋内各角都点了灯烛。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三个炉子烧得膛红，几个大夫并顾家的老爷太太们都站在床边。

　　“母亲觉得如何了？”顾淮仁半伏在床边，极是恭敬地问道。折腾好几日总算醒了，他心底的重石放下，脸色明显亮堂了。

　　顾容礼一进去，拨开丫鬟婆子，站在几个长辈身后，正好撞上顾老太太虚弱四转的视线。
　　“容礼……回来了……”老太太经了大病一场，刚刚转醒。半白鹤发压在头下，眼眸半睁着，眼圈和唇边的褶皱更深了，脸色干瘪无光。大病催人老，这一下子消瘦了好几圈，平日里的威严祥和的气势全没了。

　　顾容礼擦过大太太徐氏和自己母亲郑氏，跟顾淮仁顾淮义一道伏于床边，弯弯唇心酸道：“祖母，您可醒了。”

　　顾老太太闭了闭眼，又缓缓道：“回来几日了？”

　　顾容礼应道：“孙儿今日刚回来。”

　　顾淮仁接道：“快冬至了，沈先生的学馆也该休假了，儿子看母亲病着，就把容崇容礼提早叫了回来。”

　　顾老太太转回眼，虚弱道：“怎么，怕我过不去，让回来见最后一面？”

　　“母亲这话说不得！”顾淮仁听言，才放松的眉又皱了起来，三条褶拢得老高，“儿子把百里内外的大夫请了个遍，可都是想着要母亲早点醒。母亲若是不醒，这顾家都没个主心骨，儿子跟二弟日夜守在床前，怎能让母亲过不去病？”

　　顾容礼也道：“是啊祖母，您福泽长着呢，怎要说这种丧气话呢？”

　　几个媳妇儿也跟上来七八纷言，顾老太太挤了挤眼，声音总算不那么哑了：“罢了，我不过一说。”又看向顾淮仁道，“累着你了。”

　　顾淮仁摇头舒气：“母亲醒了儿子便不累。”

　　这边话音刚落，明间又过来了几个孙子孙女，六七个床前站成一堆，挤得更站不开了。老人家看着子孙满堂心情欢喜，顾淮义把她搀起来靠着。顾老太太跟几个孩子说了好几句话，精神恢复了不少。众人都放了心，却见老太太又左右看过一遍，怪道：“莹儿呢？”

　　众人一顿，顾淮仁立刻变了脸色。眼看着顾老太太不见了宝贝孙女要生气，顾容礼忙道：“祖母您病着，四妹住正屋睡不好，父亲让她暂去厢房了。孙儿方才去厢房看妹妹，四妹睡觉呢。”

　　既是到厢房睡觉了，老太太才微微放心了。顾容礼道：“祖母，要不孙儿去把妹妹叫起来？”

　　老太太微一迟疑，点头道：“叫过来吧。”又叮咛他，“莹儿床气大，慢慢地叫。过来多穿件，省得冷着了。”总归是养在身边的，亲疏远近自与其余几个孙儿孙女不同。除了顾容礼对此没甚感觉，在场诸人都有些脸色微妙。
　　徐氏又与老太太说了几句闲话，顾淮仁则把几位大夫请去明间说话。这档子工夫里，顾容礼便把顾玉莹包装打点好，确认各方面都是完美，才把小丫头一把抱起，出了厢房。
　　顾玉莹半踢着腿道：“我自个能走，三哥你不要抱我。”

　　顾容礼道：“祖母见不着你着急，你一会再摔了。”

　　只是顾玉莹好歹也是十几年没被抱过的灵魂，这么凌空了仍是别扭，扭着要下来。

　　顾容礼便把她放在地上，却微微弯腰，严肃道：“四妹，一会儿见了祖母，别说你大伯父把你禁足的事儿。”

　　套方锦门窗格心，黑柱石础刻印莲纹。檐廊下三级石阶伸出，低矮的廊栏有磨光色泽。挡风的灰门帘垂下，跨过扑灰的黑色门槛。顾玉莹闻到那股药味，再看明间下的圆桌和五蝠楠椅，眼泪立刻就无声掉了下来。

　　顾容礼牵着她浑然不知，进了次间，众人给二人把路让开。顾玉莹隔着两丈远看见床上的老人，发丝斑白，面色憔悴，慈祥的面目亲切温暖。横披窗的光自外淌进，老太太看着乖孙女嘴角掉着，轻喊了一声：“莹儿呀……”

　　顾玉莹挣开手，撒腿就跑了上去，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抱住了顾老太太，哭得气喘哽咽：“祖母……祖母……莹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声音难过得人心都碎了，顾老太太一下子红了眼，抱着女孩儿安慰着：“没事没事，莹莹儿乖，不哭啊……”

　　这一安慰，顾玉莹的眼泪更掉得比流水还快，泪水划过脸流到了脖子里，衣领都看得见的湿。老太太心疼得跟着落泪，婆孙俩哭得周围人又是难过，又是窘迫。

　　这满屋子的人担心老太太，也没见掉一滴眼泪。也难怪老太太偏爱，这么看去，这孙子辈的，也没人比四孙女更关心老太太了。

　　哭了半会儿安慰不住，还是大太太徐氏上来，拍着顾玉莹的背为难道：“莹儿啊，你祖母刚醒，你再这么哭，你祖母也难过，病就好得慢了啊……”

　　这话自是有道理，顾玉莹听进去了，总算噎着停了下来。老太太这半会儿又是说话又是掉泪，也是累得很。祖孙俩又说了几句话，顾玉莹说怕影响了祖母看病，跟大伯父说自个要住厢房去。老太太说厢房也不暖和也不方便，还是回来住。

　　徐氏道：“母亲您的病还没大好，这几日还得养病喝药。怕玉莹没人看着，不如先住在我院里，等好了再过来。”

　　顾老太太想了又想，问了顾玉莹愿意去，才点头同意了。

　　老太太既然醒了，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说是累了要休息，一众晚辈们才出了正屋。外面天寒地冻的，一出去才发现慢慢飘起了雪。徐氏送妯娌晚辈出去，喜道好兆头，日后家里定有喜事。

　　众人都点头附和，徐氏又让自己的二女儿顾玉灵把顾玉莹带回去，说自己还要再照看老太太一会儿，让她好生照顾妹妹。顾玉灵已是嫁人的年纪，身高体态里有正房嫡女的华贵气，淡淡应了一声，走过来打顾容礼手中牵了顾玉莹的手，要带她一块回去。

　　顾玉莹却抬头，眼睛亮亮道：“大伯母，我一会儿能去郑姨娘那玩会吗？三哥说要给我讲京城的趣事儿呢。”

　　郑姨娘此时正站在一边，闻言窃喜。徐氏慢了会，才微笑道：“行，不过你晚上得早点回来，在伯母这边睡的。你二哥三哥回来了，人家母子也要说话的。”

　　顾玉莹说知道了。众人这才纷纷散去了。顾玉瑶站在后面，看顾玉莹走远了，想追上去跟她说话，华氏瞪了她一眼，她只好压下心思，跟着顾容堂回二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