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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醒醒!”
虞枝腿蹬了一下,有种坠落感,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抬头,梦境和现实交织,让她有种错乱感:“月麓。”
屋里已经点了灯,昏昏沉沉的。
她揉揉太阳穴,掀开被褥下床。
她还记着自己是在水榭睡着的,可这屋里的装饰,已然不是之前那一间:“这是什么地方?”
月麓目光在她腹部扫了一眼,很是复杂,还有些纠结。
阿爹说身怀有孕者脉象如盘走珠,流利而不滞涩,但她分明没有把出来。
她怀疑是因为自己从没有摸过滑脉的原因。
有机会要再摸一次看看。
虞枝不知她还有这算盘,见她不出声,伸了个懒腰:“你家主子呢?”
伸到一半她感觉有什么不对,猛地转头往窗边一看,一道身影长身玉立,倚在窗前,也不出声,不知在想什么。
不是谢叔容是谁?
月麓见她这样不自觉,忙将她伸懒腰的胳膊放下来。
虞枝挠了挠头,有些心虚:“怎么不叫醒我。”
谢叔容道:“若非你睡着了叫不醒,此时我们已到京城。。”
他不冷不淡盯着虞枝:“莫非,你想帮恒琮拖延时间?”
虞枝吃惊:“不可能!我就是睡得熟了一点,怎会叫不醒!”
黑衣侍卫将一份份吃食摆上来,虞枝肚子里传来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简直不像中午用过膳的人。
她不敢动手,眼巴巴盯着谢叔容。
同时心里还有些疑惑:“我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到,到不了京城吧?”
虽然她有黑历史,但也不傻啊。
月麓瞧了眼主子,嘀咕道:“你睡了一天一夜。”
虞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吃。”谢叔容丢下一个字。
虞枝二话不说,捏起筷子就是狼吞虎咽。
她不过做了一场前世的梦,居然睡了一天一夜吗?
有些奇怪。
月麓心里嘀咕,虞枝趴在水榭睡着后她将人抱了回去,主子要上路了,她却还未醒来,她又将人抱到主子车上。
走到天黑她竟还不醒来,主子当时的表情真是吓人。
一路上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抓来了,说虞姑娘只是睡着了,脉象平稳有力,没有任何问题。
但她就是不醒,怎么叫都不醒。
这会她若是再不醒,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虞枝吃得额头浸了一层汗。
谢叔容拧眉:“你是猪吗?”
虞枝:“啊?”
她惊得目瞪口呆。
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谢府公子,怎么会说这样粗俗的话。
她有些恍惚地嚼着嘴里的食物,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场景。
还是她在管理局的时候。
谢叔容每每看书看到深夜,婢女都耐不住打起了盹儿,少年却还是挺直脊背,安安静静翻着书页。
虞枝加班也累了,便托腮盯着这小人看。
见他不知疲倦,她忍不住变了糕点来哄他玩。
少年看到盘子里突然出现的糕点并不惊讶。
他只是抿了唇,纠结了一下,伸手拿起一块。
虞枝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有有一丝愉悦。
一盘糕点,每每都被他吃完了。
有次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头发,嘀咕:“你是猪吗?”
她放几盘,他就能吃几盘。她后来开始控制,不会无限制给他放。
少年好像听到了似的,往她的方向看,拧起眉头不悦瞪了一眼。
这是小孩长大后很少见会露出情绪的时候。
虞枝从记忆中回神,咽下嘴里的食物,有些奇怪地盯着谢叔容。
“你怎地骂人呢。”她也是胆子大了,敢这么说话。
谢叔容眼神有些凉:“冤枉你了?”
他的目光在桌上被她吃空的盘子里扫过,眼神里若有所思。
虞枝脸色爆红,讪讪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谢叔容拂袖起身:“吃好了便赶路。”
虞枝走出房门,见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影,吃了一惊。
她以为谢叔容只是讽刺她,没想到他真的在赶路。
他要赶到京城去。
坐到马车上的时候,虞枝一脸心事重重,几次忍不住偷偷瞥向谢叔容。
谢叔容这回总算没有拿着书看,不过仍旧坐得端正,眼睑阖上,脸上能看出一丝疲惫。
虞枝往旁边挪了挪。
她睡了一天一夜,精神充足,谢叔容看样子应该没有休息。
不然不会这样疲惫。
她还把握不准谢叔容对她所作所为怒火消了几分,始终有些心虚。
“到了京城,我们在哪里落脚?”她很在意这个问题。
谢叔容没有抬眸,灯火映在他脸上,将青年的轮廓照得英俊而深刻。
他的鼻子端正挺拔,薄唇抿成一线,淡淡道:“你想通风报信?”
虞枝:“!”
这一茬是过不去了。
“我发誓!我要是通风报信,天打五雷轰!”
谢叔容掀起眼帘,瞳孔漆黑:“闭嘴。吵。”
虞枝:“……”
她挪了挪腿,眼神四处晃荡:“我们赶到京城起码得一两个时辰,马车这样大,就干坐着?”
谢叔容看向她。
虞枝眨眼,反应过来自己话里有歧义,呛了一下,补充道:“就不能躺下?”
“我腰,腰酸!”她涨红脸。
谢叔容目光落在她腹部,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随你。”
虞枝挠头,她是想谢叔容躺下休息啊喂。
“你就不躺下休息?”虞枝尴尬。搞得好像她有什么图谋似的。
谢叔容这会盯着她不说话了,似乎思考她在打什么算盘。
虞枝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怎么,她往下一躺:“我困了。”
说完,脑袋一歪,嘴里就传来了呼噜声。
谢叔容定定看了她一阵,才移开了视线。
虞枝皱眉,挠了挠脸,有些懊恼地拉起被褥盖在头上。
睡觉前她还心心念念提醒谢叔容不能住在谢府。
谢叔容伸手捏起被虞枝踢到脚边的被褥一角,随手扔在她身上,将她罩严实了。
正要起身,便听到她有些难过的声音咕哝着:“不能住谢府。”
他顿了一下,就着这么近的距离,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这几日养得皮肤白里透红,半边脸压在枕头上,只能看见另外半边,眉毛淡淡的,眼睫铺成小扇,鼻子秀气挺拔,脸颊泛红,有种小孩子的稚气与憨态。
大抵是热的。
他抿唇,无缘无故想起从小到大出现的那些小狗形状的糕点。
虞枝不知在做什么梦,翻了个身,压住了谢叔容的衣襟。
他眸子清澈而洞彻,伸手在虞枝额头一点,挥袖灭了烛火,有些缓慢地躺了下去。
虞枝大抵觉得热,抱住了身旁冰冷之物,终于安静下来。
谢叔容闭上眼睛,连续几日不曾休息,疲惫涌来,有了些许困意。
有些温暖,很安心。
就像是小时读书时,一直有人揪他的头发,扯他的袖子,或者捏他的脸和耳朵。
那种感觉,像是稚童在被中偷偷藏了一只小松鼠,只在睡前悄悄看一眼便很满足。
*
“谢叔容!”虞枝惊醒,环顾四周,发现又换了地方。
她往窗外一看,脸色一变,忙往外跑。
月麓正端了洗漱之物来,见她这样,吓了一跳:“郡主!”
虞枝:“谢叔容呢?”
“主子天未亮便走了。”月麓见她连鞋也不穿,忙追上去,“郡主,这几日京城很乱,主子吩咐了,你不能去外面。”
虞枝一跺脚:“我们为何在谢府?”
“郡主为何这样生气?公子这样做定有原因。”
虞枝捏了捏眉头:“月麓,我有重要之事让你帮忙。”
一刻钟后。
谢府中所有人都聚集了起来。
如今的谢府已经没有下人,负责照料的均是谢叔容从影中调出的高手。
暗处亦有无数高手布防。
虞枝将明面上的人都瞧了一遍,尤其是女的。
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月麓任由她折腾了一通。
“看好她,不许出去。”谢叔容临出门丢下一句,“她要做什么,随便。”
虞枝让众人散了,坐在台阶上思考剧情。
现在这剧情,她也不知道会走向什么结局,心里总是有点慌。
作为管理局员工,入职时便宣誓过,不可以改变剧情,一切为世界运转服务。
她失职了,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但是,如果让她看着谢叔容落得那个下场,想一下,她的心就像被人用手攥住,捏得发疼。
“郡主?”月麓有些担心。
她替虞枝穿好鞋,想了想:“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虞枝不太想去。
她在思考,有没有可能,因为自己的醒来,这个世界的结局会按照她所改变的那样?
“请随我来。很重要。”月麓速来平静的目光里有一丝复杂。
虞枝不由起身。
月麓带她来到了谢叔容的书阁。
这里她并不陌生。翠竹掩映,湖光秋色。谢叔容从小到大,呆得最多的地方,便是此处。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她都很熟悉。但那都是隔着管理局的屏幕看见的。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虞枝踏进门槛,目光环顾。
书阁很大。
一眼望去全都是书。
均整整齐齐放着。
竹简、帛书、纸册分门别类放在一排排竹制架子之上。
有些架子直到屋顶,仰头才能看见顶。
她脚步一点点往前,手从一卷卷书脊上拂过。
眼前好像有个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看书,夜深了,人静了,烛火摇摇晃晃,只有他醒着,好像不知道疲累似的。
恍惚间,小孩长成了青年,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眉目间是温和从容,眼神里是平静强大。
他在那么压抑的环境中长大,如果成了一个疯狂扭曲的人,并不奇怪。
但是他没有。
虞枝仰头环顾那些看不到尽头的书籍,置身此处,她所受到的震撼不亚于第一次在管理局看见几百万颗小世界的星星在星域中闪耀时的场景。
人,要耐住多长时间的孤独寂寞,才能在不到二十载的时间看完这么多书。
虞枝有些心疼。
月麓站在窗前唤她:“郡主。”
虞枝回神,脸色有些白。
她走过去,目光询问。
这里是放书法画卷的地方。
地上好几个大肚瓷器,瓶口很大,是专门存放卷轴的。
虞枝顺着月麓目光,随手抽出一卷。
打开,是一副字。
谢叔容的字。
他的笔锋有剑气,字体瘦削,大气磅礴。只不知怎么有些潦乱。
仿佛写字之人当时心烦气乱。
写的是越人歌中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字是很好的字。她跟谢叔容学过字,不会认错的。
月麓屈膝行了一礼:“郡主慢慢看。”
她没有多余的话,反而退了出去。
虞枝有些迟疑,随手又抽出一卷。
站在这里,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太过贴近谢叔容内心的无所适从,又有些窥探他内心的心虚,也有一些渴望和一丝让人难堪的窃喜。
她也分辨不清心里那乱成一团的情绪。
她展开卷轴,目光落在字迹上,怔了一下。
这是一张簪花小楷。
即使是小楷,仍然难掩锋利,锐气扑面而来。锐利,却不伤人,书写之人有意收敛,落笔温和,有一丝纵容。
虞枝有种怪异的感觉,她似乎能从这张字,窥探出谢叔容写字时的愉悦和欢喜。
“秦地看春色,南枝不可忘。”出自刘长卿《送蔡侍御赴上都》。
这张字她见过。
乃是当日她向谢叔容学书法,他写下让自己临摹之用。当时她还是个傻子呢,谢叔容忒倒霉让她缠上。
她眼睛弯了弯,感觉眼前闪过什么,可是太快了,快得她无法抓住。
她盯着大肚瓶里至少百余卷轴,迟疑伸手,又抽出一卷。
打开,字迹疯狂凌乱,让她一怔。
是草书。
她看着看着,脸色有些白。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是王维的《相思》。
字很乱,纸张很乱,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她的手有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鸟雀在枝头嬉闹,一阵风吹进来,纸张哗哗响。
虞枝僵硬地低下头,目光在那么多卷轴里徘徊。
她迟迟伸不出手,半晌,才抖着手抓到了一卷。
她用了很大力气打开。
卷轴一寸一寸打开,她的眼睛一寸一寸泛红,回过神的时候,纸上已经氤出水渍,她忙用袖子擦了擦脸。
满纸都是“枝”字。
愉悦的,烦恼的,忧愁的,期待的,忐忑的,纠结的,痛苦的……
道尽了一个人长久埋藏的所有浓烈的感情。
巨大的酸楚在她胸口冲撞,她小心翼翼放下手里的纸张,眼睫颤抖,看向瓶子里那么多卷轴。
不知过了多久,门板吱呀一声推开,夕阳争先恐后涌入,亮得人眼睛睁不开。
虞枝几乎有些惊惶地回头。
她的脸上满是眼泪,脸颊给袖子擦得泛红,狼狈得像个给人欺负的乞丐。
谢叔容披了一身夕阳,脸上的轮廓脆弱而深刻。
他的目光平静,看向她身边那些展开的卷轴。
脸色一寸一寸苍白下去。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