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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请你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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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自己曾经寄来的书函,大概是在一个星期以前。
当时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封最近会寄来的书函。
从窗帘缝隙里射入的阳光有些刺眼,我闭着眼睛,想当时的情景。
有些无奈啊。
书信的背面大大辛苦地写着几个字,“坚持,再坚持,一定记得要一直坚持下去!”
三年前的我,是这么告诉我自己的。她选择了这一天,告诉我这样的话。
“永远不要因为不能感同身受而支配对方的感情,永远不要把自己放在比对方高的地位上。”
“许凌深是值得被关心的,他心灵里有一种洁净的东西,像甘泉,可以治愈你。”
“不要觉得你在同情他。你是在以一个平等的身份,倾听他的想法,然后尽你最大的努力,改变他逃避的想法,让他站在阳光下,或者,成为阳光。”
“这件事情值得你做很久,我相信你收到这封信时,如果仍然没有完成任务,那么便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并且有什么在阻碍你的进一步计划。”
“但无论是什么事情,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坚持下去。许凌深是你见了第一眼就再不会忘记的人,甚至你觉得他和你有些像,为什么不能为了这样的人,再坚持下去呢?”
信的末端画了好几个叹号。
我很了解我自己,可三年前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使我三年都没完成治疗计划的原因。
许凌深喜欢上了我。
他想回到之前的样子来引起我的在意,甚至是更加不理智的行为——自残。
我打开了最近的病历单。三年来我主要投入的只有许凌深的治疗,其余时间只接待些病症轻微的病人。
为了缓冲一下疲乏的大脑,我抽出最近接待的一位病人,看他的近况。
我把条目里的东西一项项查看了一遍,再相应地写出新的应对方案和治疗措施。
做完这些,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我苦笑了两声,认命地走向旁边的房间。
敲门声提高了两个点,还是无人回应。
我的心不由得往上提了提。
打开门,黑暗瞬间袭来,我适应了一会,调整着步子往里走。
许凌深正坐在地上,微弓着背,一只手正拿着什么,轻轻地移动着。
在夜色弥漫的顷刻,月光冲破层层障碍,飞身倾泻。刀光反射得很刺眼,在我眯眼的空当,光亮离开了原先的地方。
我大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他一吃痛,刀掉到地上。
我这才发现,他的两只手腕靠上的小胳膊,都是一道道长长的口子。血珠还淌着,一滴滴流在地上。
而在这之前……他的裤子已经湿了有一会了。
我用手试了试,果真是一片红。
我真的开始怀疑我的智商了,这样一个人,我就把他放在这里一下午?便是上午真的不欢而散,那又能怎么样?
他的腿坐久了麻得厉害,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弄到床上去。
最近的医药箱打开得很频繁,一些药水甚至用了多半瓶。我拉过他的手,一点点开始包扎。
整个过程都是沉默的,他没说话,我也没有。
包扎好他胳膊上的伤,我站起来,把药水塞到他手里,“别的地方自己处理。”
他见我要出去,猛地站起来,扯住我的袖子,声音低低哑哑,“你别走。”
我拿开他的手,“我去做饭。”
这个家伙,中午和晚上的饭都在外边放着,动都没动。
我往外走,到门口时把灯打开,“身上都处理了,衣服换下来,我明天休息,可以洗。”
远处的他笑了笑,声音很愉悦,“好。”
这个人,真的是……
这顿饭他吃了不少,看来的确是饿了。我等他吃好,把东西收拾了,开始进入正题,“你还是没想清楚。你这样不会得来我的心疼,你是在糟蹋自己。”
他盯了我两秒,还是那有些愉悦的笑声,显得自然无比,“可你明明……就是心疼了呀。”
我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许久,我说,“许凌深,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太极端了。你说你喜欢我,但这不是让你可以随便伤害自己的理由。”
“计划已经要到尾声了,你的各方面都恢复的很不错,这是我们共同努力了三年的成果,为什么你要因为感情上的小事,让这一切,都回到出发点?”
“我是个心理医师,但我不能给你提供情感,你喜欢一个人,可以用行动去表达,而不是一味地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我看向他,结果那人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问我,“青青,你的意思综合起来,就是说,只要我不再伤害自己,我就可以追你了?”
我又一次觉得无话可说,却不能反驳。
他早就好了吧。只是在逼我正视这个问题,逼我给他个答案。
我让他恢复之前的工作,和家人,朋友交流,没事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试着进行正常的生活。
他都同意了,只是晚上仍然会到我办公室旁边那间房休息。
我已经对他十分放心。持续一周的生活表明,他对于与外界接触不再保持敏感,对于生活上的问题不再逃避,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他生活的空间彻底打开了。
我想起之前他第一次见我,几乎是拼尽全力才保持住形象,没有跑掉,后来我搞什么计划,他都不愿意实行……
能走到现在,真不容易。
我又接了一个病人,年纪跟许凌深一样大,只比我大一岁。
他是个抑郁症患者。
为了实现良好的交流,揣摩用药标准,我想着把许凌深住的那间,清理一番,让他搬过去。
我工作的地方除了我的办公室,附近只有那一间像样的房间。于是我给许凌深打电话,“你最近回家睡吧,病情方面没什么问题,我这边来了一个病人,需要长期观察和治疗。”
他好像很不乐意,“什么病人?是男是女,年轻吗?”
到底是他住过的地方,难免不想让人再住进去。我心下理解,耐心地回答他,“最近刚接手的,是一位男性,年龄跟你一样大。”
“不行。我不同意,他把你抢走怎么办?”他有些着急,“万一你喜欢上他怎么办,你连我的房间都让给他了……”
办公室的电铃骤然响起,我快速地挂断电话,往那边的检查室走。
那个男人的情况很不稳定,十分需要留院观察,我再三思考后,与另一位主治医生商量着,借用了他的一间房。
当晚,许凌深还是过来了,他一见到我,就抓住我的手问我,“青青,我的房间……没给他住吧?”
我瞧他那副模样,觉得好笑,“没,跟刘医师借了间房。”
他松了口气,现出疲惫之色。这几天他的工作量似乎很大,每晚他都是一身疲惫地过来,早上又走得很早。
他把我拉进房间,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你也没什么饰物,我就送你一对耳饰。你看看喜欢吗?”
我又想起了他说要追我时的语气。
我打开看了看,心里有了大概的估计,颜色纯正,价格不菲。
“有些贵。”我说。
“这个你戴着好看,我挑了好久的,你就收下吧。”
我一直认为,我是因为三年前的那封信才妥协的。
但我现在觉得,他眸子里的星星点点,更能打动我。
可能吧,需要再写一封信了,每两个星期寄一次,要求我保持本心,别被外物迷惑了。
但我现在却是真的被迷惑了。
他生得好看,肩宽腰窄,现在眉目间含着笑,还带着一点点讨好。
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下了那对耳饰。
他满意地收回手,让我回去休息。
我走到隔壁后,第一时间拿出了信纸,一口气以不同的口吻,写了五六封。
都封了口,放在抽屉里,我才发现不对劲。
抽屉里……少了一封信。
让我自己坚持医治许凌深的那一封。
信中也大多是鼓励自己的话,我心里并不认为别人拿去可以做些什么。
这里的人排挤我的多了,明细我都放在保险柜里,他们没找到有用的东西,顺手拿的吧,不然又如何能看得起这一封信。
但我还是把刚写的六封重新拿出来,放在保险柜里,上了锁。
我还是难以想象,这一封信能引起这么大的影响。
流言蜚语四起,不过大多数还是说我治病靠的是勾搭男人。
说我三年前就想好了要怎么搞许凌深,现在迷得许凌深病好了还夜夜留在医院睡,搁在正常人身上,谁会愿意住医院。
还有的说我不知检点,晚上和许凌深在一处,白天和新来的年轻病人在一处。
医院的群里还发了我的那封信,以及我被许凌深拉进他房间的照片。
下面的很多人都在跟着附和。
很嚣张啊。
我眯了眯眼,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计划书,条目明细,病人的字据……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照正常步骤来的,况且我去年还得了“最佳医师”的称号,这是经过重重考核得来的,岂能让他们胡乱评价?
事情却没等到我做出反应。
院长把我叫过去问话。
我拎得清,这是有人提前说道了。
这也说不得什么,免得被抓住话柄。我把刚才取出的几样东西规整地摆在他面前,等着他一样样查看。
他看了几分钟,眉头渐渐蹙起,“这一处,你怎么解释?”
上面的日期对应的内容……
“4月13日,许凌深恢复状况如下……”我把我记忆里的重复了一遍。那些东西刻在我脑子里,轻易不能抹去。
“那这里,你怎么解释?”他又指出一处,我也说了一遍。
接着,第三处,第四处……总共有七处。
院长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雄厚有力,“郝青!你在明面上交假的凭证,你有什么证据,让人能相信你的口述!”
“明细被人做了手脚,不是我的问题。”
“那如果次次被做手脚,你还能待下去?你的信誉怎么保?”
很明显,他心里知道真相,但在外,他不打算相信我。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许凌深看了眼里面的情况,从文件袋里拿出了另一份明细,“这是郝青亲笔写的明细,一直在我这里放着,算是给病人的一份,笔迹您可以核对,绝对没有问题。”
“还有这个视频,是医院里的人盗取了郝青的私人信件,还有保险柜里的条目明细。”
“至于说郝青勾搭人的事情……”他顿了顿,“我正在追她,之前没追过人,可能行为上不太得当,给她造成了困扰。”
我最终获得了来自有力证据的澄清和盗取信件的人的公开道歉。
风波慢慢平息下来,再次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嫉妒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一点就着,着了就是一片,啃噬得无声无息。
依旧是按部就班的生活。
那个年轻病人的症状得到了控制 ,近期表现没有任何异常。
由于上次的事情,许凌深晚上不再过来,转变成了接我下班。
我在医院附近的西苑有套房子,是攒钱买的,忙的时候多,也不常回去住。
现在倒是天天回去,家里有客房,许凌深就赖着不走,开始我还不同意,但似乎也不起什么作用,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第四个星期,我收到了第四封信。
“记得你学医的目的,作为一名医师的目的,你是为了帮助别人,为了让他们走出黑暗。”
“许凌深也是这样。与别的病人没有区别。你一定不能混为一谈。”
信件比较短,但表明了立场,看上去比较坚定。
我在心里读了一遍,把信收好。
再看向许凌深时,心又变得平常了几分,只是总觉得有股奇妙的冲动的感觉,像火在烧。
无法忽视的烈。
许凌深还是天天过来,晚上的时候他总是很疲惫,却还要接我。
我想着和他商量一下,晚上别接我了,他直接过来睡,“你以后晚上不要接我了,想在这里睡,你就自己过来,我去医院。”
许凌深眸里的血丝忽的又重了几分,眸光也暗了几分,“你都不在,我自己留着有什么意思?”
“你就不怕……我自己在家,会受伤吗?”
为他这个说法,我觉得我又有些气,“你自己的身体,不要总拿我说事可以吗?你不爱护自己,我在有什么用?”
“可是……你在,我就很开心,做什么都好。就算不说话,也很开心。”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封信上的一句话,“许凌深是值得被关心的,他心灵里有一种洁净的东西,像甘泉,可以治愈你。”
的确是这样啊,他经历过一些事以后,并没有变得阴暗和扭曲,在经过上一次的谈话后,他也并没有伤害自己。
他有些委屈,眼睛眨巴眨巴,一转不转地看着我,“可以吗,青青。”
“好吧。你看着怎么减轻些工作量,我看你每天很累,疲劳驾驶可不行。”
他的唇角又开始止不住的上扬,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形,“好,我知道了。”
那一刻,我被打动了。
那种透进我心里的,纯彻的感觉,深深切入,点点化开。
认识这么久了,其实真的,自己感觉挺了解他了。
这么可爱的人。
郝青,你会不乐意吗?你所谓的本心,这不算打破吧?
我悄悄地打消了之前的决定,开始认真地看他。
“有时间的话,带我见一次你爸妈吧,虽然之前也见过,但毕竟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很明显地愣住了,接着他脸上迸发出巨大的笑意,几乎热切地把我吞没。
我几年来医治患者得来的阴郁,扫空了大半,我听到他激动地要放飞的声音,“好啊,我们过几天就去。”
我乐于和他在一处,现在相信了,是逃避不得的,我想要靠近他,让他治愈我。
今天晚上我下班颇迟些,进车里时,看见许凌深手上拿着一封信,熟悉的外皮,落款,和字迹。
第六周的信。
也就是最后一封了。
他把信递给我,“你的信。”
“你不好奇吗?”他认得出我的笔迹,定然知道是我寄给自己的。
“刚才没忍住,看了。”他保持着面无表情。
我突然有点心慌。
还没等我解释,他忽然凑过来,在我耳边,“现在肯定不作数了吧?你说永远不会喜欢上许凌深的话?”
我感觉耳边热得很凶,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