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这个周五一样的平常》今時

1、就如这个周五一样的平常

　　平常是——
　　每七天就重复一次的课程表。
　　上下课铃声中在整栋教学楼里游鱼一样穿梭的学生。
　　每个寒暑假从西到东由南至北的往来大军。
　　列车停靠在第七站台。
　　一到冬天树木黄叶飘落尽成枯枝。
　　赶在deadline之前完成的课堂作业。
　　睡觉混过的一下午。
　　是，突然看到外面下雨了，想到楼下还有未收的衣服，但想到反正已经淋湿，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日，于是干脆算了，靠在阳台上悠悠地欣赏起冬日夜晚的雨景来。

　　也是——
　　下课去食堂的路上，身边的男生把手揣在兜里似乎饱含深情地唱一支歌词有些好笑的流行歌，回来以后把这当作趣事讲给室友听。
　　楼下、湖边、草坪上、公园里，午后、黄昏、深夜，随意空间与时间里发生的恋爱故事。
　　平常是，比起戏剧中轰轰烈烈的波澜和百转千回的曲折，它们更多悲也淡淡欢也淡淡，一端是无因的开始，一端是无疾的结束。
　　闭上眼，安静下来，阳光可以变成海水，潜游在这样平淡日常里的女生，脑袋里装满细小的浮游生物一般的生活碎片。

　　名字是零时。
　　年纪是——秘密。
　　上课的座位是靠门口的第二排第一个。
　　这一次想要分享的事情是......
　　比起符合小说创作规则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尾组件齐全的具体某个故事，说是一些细小的像金闪闪的亮片一样的生活片段，会更加合适。
　　见过吗？就是那种，电视里某些盛大歌舞活动结束时，从天上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金色碎片。

　　第一个片段的名字是，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人。也许太过直接没有什么美感，但为了在日后搬家的过程中不至于因为定义模糊而被不小心遗失，确切一点，也许是好事。
　　同班的星露，坐在教室的另一边，同样是第二排的第一个。
　　一开始，在全班二十几个人中，并没有特别记住她。给人的印象，有点像是小时候住在乡下，雨后将晚时山间起的雾，很薄，但，饱含水汽，尤其又是和青绿的山色浓淡相宜，便显得十分赏心悦目起来。
　　但如果细细追究，并不是什么壮丽的、绚烂的、特别的、罕见的景色。
　　关于她，零时还有的一点印象是，曾经听和星露同社团的高年级学长说，是个很负责做事很细致的人。
　　当时零时和这位学长也有一点交情，听到对方这样极力称赞星露，心里还有一点不爽快。
　　是日语讲得比零时好的人，专业课上，被老师叫起来朗读课文的次数很多。偶尔爱好表现的零时，为此还有一点失落。
　　宿舍同一层的她们，偶尔在楼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遇上零时回头的那几次，后面的星露，会抬起头来笑一笑。
　　也会在共同使用的洗漱间碰到。
　　但，就如同所有十八岁之后的介于完全的小孩和彻底的大人之间的那一种人际模式一般——是即使在一个教室上了一年的课说过的话用一只手也数得过来的关系。
　　啊，有一次，是平常中的小小的波浪。
　　好像是大二那一年吧，系里举行一个中日学生之间的交流会，座次打破了以往上课的固定安排，零时就是在那一晚知道原来教室里隔着一条过道坐自己左手边的女生，和自己一样也是不二周助与手冢国光的cp粉。当晚两个人在这件事上，深刻地交换了意见。
　　是在作别日本学生后同班的大家一起往回走的路上，星露恰好站在零时的左手边，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两个人聊了起来，说到交流会上的一些事，有来有往地问答，可谓是交谈热烈。
　　那次获得的印象是，星露也不完全是个安静的人。说得高兴时眯着眼睛露出牙齿笑的样子，像只仓鼠。
　　不过星露如果听到了自己对她的像只仓鼠的比喻，会生气吗？要知道，零时以前可是被朋友狠狠指出过，没有一个男生，会高兴收到自己像只竹节虫的比喻。
　　可是，那个又高又瘦的人，真的很像只竹节虫嘛！
　　之后的一年，星露去了日本，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是在这个朝气蓬勃的校园里时常生出苍老之慨的大四生了。
　　这一年，上一个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女老师的翻译课，星露被老师叫上黑板去做过几次翻译，她字如其人，模样清秀，翻译的汉文，含蓄凝练非常有自我风格。因为这样，老师很喜欢星露，经常把她叫上讲台。
　　零时在讲台下托着脸想，也不知道星露最喜欢的书，是什么。不过，看那功底，一定是个平时没少看书的人。想到这，零时升起一丝丝的紧迫感，总是说要读书充实自己，却每每无所事事虚度光阴。
　　不过，只是一丝丝。
　　所以很有可能，继续是虚度。

　　嗯......
　　通过以上的回忆，可以发现，这一片段的“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人”并不是真的“突然”，因为相识都三四年啦，不是“噗”的一下这样的突然，也不是“哗”的一下这样的突然。
　　有点像什么呢？
　　对啦！就像叶上的雨声，一直密密的沙沙的，突然一下，雨停住了，或者是，变大了，就像是本来流畅的琴曲里弹琴人因为走神突然拨响的某个音。
　　如果嫌弃这形容太抽象了的话，那么请照物理上的从量变到质变去理解吧。
　　不过，从量变到质变，到底是物理，还是化学，还是哲学呢？

　　因为时常展露出的不着调，零时总被父母师长担心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
　　不过，连自己也觉得有点好运过头的是，在浩浩荡荡的秋招期间，顺利地签下工作，没有遭遇任何碰壁。
　　拿了合同从公司出来的下午，零时看着地铁站外的车流和行人，不无自得地想，看来我还是很厉害的嘛！
　　找工作也不难啊，这不是很轻松吗？可为什么，一些人生的前辈总把它形容得那么艰苦，难道是，苦日子都在后面？
　　即将成为准大人的零时，偶尔也会在吃饱喝足之际，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担忧一下这些问题。
　　听消息灵通的室友说，星露毕业后是去日本念研究生。零时为星露感到开心，就像为曾经在课堂上小声给她传过答案的后桌男生顺利得到心仪公司的offer感到开心一样，得见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人生方向上前进着，叫人浑身上下溢满幸福。
　　零时某天接受一位学妹的拜托，帮她送东西到宿舍楼的3203房间，可是，理所当然地以为就在楼下的3203，却并不存在。
　　零时于是在楼梯口来来回回地望，一脸疑惑。这时星露正好下楼，看到零时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找不着北，半惊讶半好笑地说，“我们在四楼。”
　　零时也笑了，“我当然知道我们是在四楼！我是要找3203。”
　　星露说，“3203在旁边那栋，我带你去吧。”
　　于是两个人一起下楼，星露带零时找到目的地后，就离开去忙自己的事了。
　　回宿舍以后，零时笑呵呵地把这事告诉了室友，“她居然会以为我把二楼当四楼！”
　　零时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这样想来，星露反而是更笨的那一个嘛。
　　那一天呢，本来是想给星露送个小糕点去的，但是想到如果只送星露不送星露的室友们，好像有些不妥，可是，如果每个都送，就不能显出对星露的那一份特别的心情了。
　　因为这样，最终谁都没有送。

　　还有就是，圣诞那天了。
　　其实那一天发生的事啊，跟节日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是发生在和星露之间的，还特意被自己好好地收进记忆的箱子里。
　　那天下着雨，班上同学一起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发表，结束时都快到傍晚了。零时和室友都忘了带钥匙，在楼下阿姨那里拿了备用，回到楼上却怎么也打不开宿舍门。后回来的星露一边说着“怎么了”一边朝零时她们走过来，零时干脆把钥匙递给室友，让她去试，自己靠在墙上和星露聊天。
　　“星露你研究生是要去日本哦？”
　　“对呀。”
　　“要考试吗？我听说有些学校只要推荐书就可以了。”
　　“要的，明年七月。”
　　“那星露之后是要在日本工作吗？”
　　“嗯......这要看到时工作找得怎么样呀。”
　　星露说话时一直是笑着的，零时想起那个旧时的只有自己知道的隐秘的，仓鼠的比喻。零时想，她以前就这么爱笑吗？还是说......又想，如果门一直打不开的话，她不会一直站在这里和我聊天吧？
　　室友终于发现了不对，是钥匙拿错了。三个女孩在门口一起笑了起来，零时接过钥匙准备还下去，再拿回正确的那一把。
　　这之后呢，在上楼下楼的时候，也遇到星露那么几次，毕竟就住同一层嘛。
　　那么，提问——从四楼到一楼发生的对话长度是......
　　结果，报告——因为随着一阶一阶的楼梯轻轻起伏摇荡着的心情，遂变成，无法统计。

　　决定下楼买泡芙是因为，从室友那里分到了一个，一口吃掉后觉得很美味。于是零时穿着拖鞋去学校的蛋糕屋买了小小一袋泡芙，拎在手上缓缓悠悠一边散步一边一口一个。
　　突然想，要是这时能遇到星露，可以把泡芙分给她吃，也许还能看见奶油沾在她鼻尖上，就好了。
　　如果两个人再一起坐在湖边，一边吃一边分享白天发生的趣事，最终把满满一袋子泡芙吃光，奶油占据身体挤出烦恼，就好了。
　　不过又会想，也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了，如果真的不断走近成为朋友的话，也许有一天会成为彼此讨厌的人吧。
　　更甚至，当奶油像酒精一样暖烘烘地陶醉了大脑和心脏后，零时想，她或许应该也是有可能喜欢女生的吧？
　　如果有一天能和星露手牵手在雨后的街道散步，那么......
　　那么。

　　又到周五了呀。
　　即将结束的一年，即将结束的学期，零时趴在课桌上，看着窗外，窗边有树影、阳光和星露。
　　周五的课在午后，课文学到《徒然草》，听不懂的古文语法，浸泡在温水中一般的睡意。
　　可是，下课铃一响，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真是，平常生活中的未解之谜。
　　零时去图书馆借书，出来的时候碰到星露。看到星露也借了书，于是凑过去看，是本封皮很漂亮上面绘着星空图案的诗集。突然想玩一个游戏，拿自己手上的书换星露手上的书。
　　两个人把书交换着来看，也许就不会总是发生等到还书日期才翻了两页这样令人懊恼的情况了吧。
　　不过，和星露的关系并没有到这一步。
　　零时有些遗憾地收起心里的一闪而过的想法。
　　却是星露说，“你想看这个吗？”
　　零时点点头。
　　“我看完以后给你。”星露笑。
　　“那到时候你看我的！”零时赶紧扬扬手里的书，说。
　　从图书馆出来就是天桥，放眼望去的下午的天空，困倦里包裹着柔和，冬日永远是不刺眼的黄白之间的暖色。
　　“回去吗？”零时问。
　　“嗯。”星露点头笑。
　　那，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