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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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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乐宫,杭松玉仍是一派思虑神色,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她倚靠在梨花软榻边,连侍女雨亦伏在脚踏旁给她递茶都未察觉。
三日前在长清殿上的情形满满地占据了她的思绪。
前线高级的战报传来时,嘉亲王杭燮正阴沉地瞪着坐在上首的黄袍少年,似乎并没有要解释这一切的意思。
小皇帝杭景元并非没有见识过刀剑血肉的场面,此刻却也只剩下了心惊肉跳。
就连一向冷静沉着的杭松玉,也是实打实地慌了。
她既意外,却又觉得似乎这一切也都说得通;
既不解,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何等矛盾。
直到弟弟耷拉下眉眼,哑着嗓子勉力喊出一声:“叔叔......”
杭燮最终没有当着杭松玉的面痛下杀手,至少没有让她瞧见。
只在说出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继承了皇位,还要拉邦结党掌控兵权之辞后,就让人将她带回了自己的永乐宫锁了起来。
可是,仰承父亲的遗志,继承大典本就顺理成章;作为统治者,掌权在手里更是理所当然,又怎么能叫结党?
——何其可笑!
然而她没有能够问到一个答案,甚至没能看到结局,就被带走了。
剩下的,满目都是那个高大威仪却阴沉狡猾的背影,和扶坐在高位上的少年那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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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见着公主面上神色越发不对劲了,一直静立在一旁的侍女晴方这才出了声,轻轻唤她:“公主?”
饶是声音再轻,入了杭松玉的耳,却仍使她从梦魇中惊醒一般。
“公主,虽然已是开了春了,可这化雪之际最是露重霜寒。这茶已经不烫了,您趁热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杭松玉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接过茶盏,借由着清浅的茶香暗暗安抚自己。
原本致仕小口随意啜饮,却见她眉头忽然轻皱,将茶盏端高至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紫芽,叶底怎的如此又短又浊?”
此问一出,做主呈上这茶来给公主压寒气的雨亦登时就跪了下来:
“请公主恕罪!内务府派人送这些茶叶来的时候,奴婢瞧着也觉得不好。可他们说,是因为从去年起滇南就一直受旱情所扰,所以这紫芽茶的收成不好,品相也上不来。”
“滇南......有旱情?”
辨明公主的语气中并无愠怒,一旁的晴方这时也滴溜着眼珠答道:
“是呀公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还好一开春,马上今年的新茶就能供上来了,到时候都是些滋味鲜活的,您肯定喜欢!”
再次望向手中的斗彩青釉瓷盏,杭松玉没了心思再去管这茶汤清不清亮,味香不香浓了。
有关滇南旱情一事,她再三检索自己脑中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莫非,是周遭的一切并非像她所想,只是机械地重复上一世的历史那样简单?
还是,这旱情上一世也有发生,只是她作为上位者,竟然失察到对此事一概不知的地步?
她自己不知,景元又是否知情?
以至于影响贡品质量的旱情,具体又严重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茶树收成都这样不好,那么庄稼呢?
思及此,杭松玉再也沉不住气,决定再去一趟长清殿。
不等派人先行通传,她只吩咐晴方带上一包紫芽茶叶,直接随她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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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升起来了,眼见四周这点微薄的绒雪就要僵不住了。
倏然见那条条银线远端,一人步履施展,一袭紫袍锦带随身姿飘曳,看样子也正是要往同一个方向去。
杭松玉稍作思忖,还是轻提裙摆一步步走上前去。
然而那人也早就看见她了,停下脚步立于廊下,黑发玉面,似乎还含着笑在等她。
待款款至于前,杭松玉强压着心头的不适,规规矩矩地给这人行礼问安:“皇叔。”
杭燮因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京西的瀚州,稍有些时日没见着侄女儿了,此时噙齿戴发地唤她“翘翘”,还问她是否要同去长清殿见皇帝。
翘翘是她的小字,寓意鸟尾上靓丽的长羽,从小父亲一直这样叫她。
后来父亲去世,也只剩下叔叔这么一个长辈,继续时时这样叫她的小字了......
可如今看着眼前这张与噩梦重叠的连,杭松玉纵使被叫得有些心软,也实在无法再觉得叔叔的笑脸,还能像从前那般令她觉得和蔼可亲、如沐春风了。
倒是杭景元,见着姐姐不过半日便又与叔叔同来,满是欣喜。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杭松玉内心叹道。
她不忘自己是为了滇南旱情而来,正好叔父也在,不妨当面一探。
于是让晴方拿出怀中的紫芽茶,交给宫人。
叔侄二人颇为热络地聊着近几日初春飘雪的滞寒天气,杭松玉在一旁听得也是心不在焉。
不过她并不着急发问,而是耐着性子等到茶呈上来了,才试探着提起紫芽的产地滇南。
然而让她心惊的是,景元作为国君,竟也对滇南的境况不甚知之!
反倒是皇叔,年前就从皇商递得得信里知道了这回事。
眼见这紫芽白蕊在盏中舒展,杭松玉的眉头和心头却不住地缩紧。
她第一次发掘,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想过,叔叔兴许,才是那个更察民情、更系民生的上位者呢?
不论是杭景元,还是她自己,从出生就被父皇保护得很好。
虽说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治国平天下,可是说到底,他们甚至都不曾出过这皇城,不曾亲眼见过百姓们的生活。
外头真实的世界,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书中一页又一页的记载,和递上来的一封又一封折子罢了。
杭景元倒是对于嘉亲王知道他这个皇帝不知道的事这一点,表现得尚无芥蒂。
还一派坦然地向叔叔问起皇商带来的信报,可有严重至灾,可需要朝廷开仓济民。
只是,杭燮明显注意到了侄女儿的不安。
“翘翘,皇叔知道你心善,不过倒也不必太过忧心,都说瑞雪兆丰年,时下正值开春却天降瑞雪,今年肯定会风调雨顺。”
杭松玉顺着这话抬眼看去,对面的人口中说着温和的安慰话语,脸上也挂着自己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和蔼笑容。
然而不等她纠结叔父是否也会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就听殿外宫人来报,汾央军大部已在城西大营归整,牧小将军也到了宫门口,待宣觐见。
这么快,就到了?
不是据传还要上三五日的吗?
莫非,是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上达天听?
发现或许许多事都与自己记忆中的上一世并不雷同,杭松玉不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她起身行礼,告退避嫌,却又在出门后,悄然拉着晴方闪身拐进侧店偏阁。
她走的匆忙,甚至显得有些慌张了。
使得仍端坐饮茶的叔侄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意外。
瞧见公主紧张焦虑的神色,晴方想了想缘由,有意调节氛围:
“公主莫慌,牧小将军是进宫来面圣述职的,又不是来找您讨要婚约的。再说了,人还在宫门外候旨呢,没这么快进来的。”
晴方说得没错,人的确不会这么快进来。
杭松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急躁了。
除了因为此番乍然重新遇见叔父而感到不安外,她竟然觉得还另有一些别样的心虚。
因为牧宗回来了,而感到心虚。
前日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五年前,她之所以惊慌之下跑去找弟弟下旨取消与这位小郎君的婚约,原因有二。
一是变乱发生之时,嘉亲王杭燮在堂前那番指责他们试图拉拢掌控兵权的言论,指的必定就是当今朝堂上的武将之最——牧家无疑。
二来,在杭松玉的记忆中,上一世,牧宗最后落得个战死在外,连全尸都没能拼凑回来的结局,就紧接着发生在二人立下婚约后不久。
那么,叔父的意思就是,是因为她与牧家结亲,才让他感觉受到了威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上一世牧宗的战死是自然发生的吗?和杭燮有没有关系?
又或许,改变前情,就能避免后果发生呢?
因而,发现自己重回五年前之后,她当时就想着,不论是为了消除叔父对他们的警惕之意,还是为了保住这为忠良只之将的性命,或许都该暂时摒弃婚约这个变数,静观事态。
可尽管当时想得再怎么清楚,为主动提出解除婚约找足了合理的理由。
那也都是趁牧宗不在的时候,自己单方面做主就定下了。
而现在,他回来了。
杭松玉这才发现,原来她前后想了那么多,自以为周全,却独独忽略了牧宗本人。
他对这个消息,会怎么看?
她如今又该如何面对他?
这时,殿内传来杭燮那道沉稳声线,中断了杭松玉的思索。
“陛下,臣今日正是从瀚州大营赶回来向您汇报,接迎汾央军一应十五均已安排齐整。没想到,倒是和牧小将军他们前后脚到了。”
方才杭松玉走得匆忙,并没有机会单独跟弟弟再次强调叫他留心注意。
也不知道之前交代的那些话他都听进去了没有。
只听杭景元朗声道:“军务后勤一向由皇叔劳心,辛苦皇叔了。既然牧宗提前到了,便也请皇叔稍候片刻,与我一同听他汇报此役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