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流水 ...
-
他步伐略微虚浮,半天才走到洗手台。
按下底部塞子,打开水龙头,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捧水。
冰冷的水扎得左脸隐隐作痛,瞬时清醒了几分,他手撑着洗手台,抬头看镜中的自己。
水顺额一路往下滑落,划过眼,划过鼻,融入唇瓣。
还算俊逸的脸上唯有一处显得刺眼。
额角,一块浅色的疤痕顺着发延伸进黑中。
这是他永远不想回忆的噩梦,如果可以,他希望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他一晃神,忘了关水龙头,直到水漫延出台一滴滴打在手背上才回过神。
离水台远了点,抬手关掉,挑起塞子,静看满台的水打着旋儿消失眼前。
他还记得母亲从小就对他说得一句话,节约用水,做个好孩子。
好?
多么讽刺啊,他与地痞流氓最大的区别无非是他在上学。
没想到这简单的话他至今不曾忘记。
可惜,父母给的记忆太少,九岁那年父母意外身亡,连带着姜家小妹一起遇害。
而他,受害人之一,重伤下捡回一条小命。
不仅仅是额上的疤痕,连背部都爬满了悲剧的痕迹。
意外的事故,他失去双亲,朋友,让姜凯清对他从知己到陌路,怪自己当时年少,如今旧事重提,无人关心。
杨云摇头苦笑,笑自己太傻,竟还奢望所谓的真相大白。
谁会去关心九年前的一场意外事故。
他双手插入兜中,恢复到原来一副漠然的样子。
他一直告诫自己,任何情况下不能暴露心中所想,控制不好情绪和思想,等于掏出一颗心任人宰割。
没有打扰到旁人,悄然走出酒吧。
钻入一片漆黑,再两步就是灯火通明的闹市。
外面是广阔的天地,可他依然局限于这狭隘的一处,内心生出无言的孤独。
几步之外是光明,几步之内是黑暗。
他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再往前走几步,就能挣脱束缚,可这几步艰难到他窒息,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铁块拖着双腿。
手机的铃声传出,杨云拿出一看,是姜母。
他清了清嗓,接通电话,那一头立马传来姜母的声音,“杨云呀,你看这都11点了,你应该还没回家吧?阿姨晚上特意给你留了饭菜,一会儿到我家来吃点吧。”姜母的关切如雨点般细细密密,容不得杨云插一句嘴。
他不解姜母为何待他如此好,或许是因两家认识,姜母看他可怜就多疼爱几分吧。
自从杨云父母双亡后,姜母照顾他九年,视如亲子,逢年过节少不了他,家里有什么好的,也会给杨云带一份。
关切程度不亚于对姜凯清,有时候还甚于。
暂且不论事出何因,反正有人对他好,又有什么坏的呢。
“知道了阿姨,我马上回去。”杨云很是礼貌的回应。
姜母不自觉的点头,自顾自笑着,“你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钥匙放在门外地毯下。”
“好的阿姨,那我先挂了。”
“好。”
电话挂断,手机上还显示着姜母的通话记录。
杨云摸索着手机屏幕,要是妈妈还活着,她可能也会像姜母一样,在深夜挨住困倦,等着他回去吃一口饭。
打了辆车,他坐在后面,偏头看窗外夜景。
灯光,高楼和影影绰绰的人群,在他眼前飞速划过,就像这恍如隔世的九年。
九年里,他从一个不爱惹事的孩子变得嚣张乖戾,没人来教导他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
姜母也只是像他逝去的父母一般,一味给予自己所认为好的,从未真正在乎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姜凯清是唯一肯耐下心来,小心翼翼安抚他的人,并带着他一点一点翻越他筑于心中的高墙。
即便发生那件事,二人也不是一下子变得冷落,总归彼此还算热络。
不知从哪一天起,姜凯清性情大变,时常忽冷忽热,这并不单指脾气,更多的是性格。
这种无常的转换好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不明就里的他就这么度过九年。
杨云和姜凯清从来不是一路人,姜凯清就如他的名字一般,是沁人清风,徐徐而来;杨云,是长于泥地的腌臜腐根,遭人践踏。
腐根和清风,何以相提并论?
他心中烦闷,叹了声气,不再去想。
姜家。
走到门口蹲下身子,两指掀起地毯查寻,在角落处找到钥匙。
钥匙看着眼熟,上面挂着哆啦A梦的钥匙扣,看来是姜凯清的。
他轻轻打开门,屋内没有亮灯,漆黑一片,照着印象在墙上一阵摸索,找到开关。
屋内瞬间亮堂,他眯眼挡下刺目的光线,再睁眼,便看到姜凯清站在他面前。
确切的说,姜凯清正一脸呆愣,不可置信的瞪着杨云。
他没有戴眼镜,头发乱糟糟的翘起,穿着哆啦A梦的睡衣,连拖鞋上都有哆啦A梦的铃铛图案。
杨云忍俊不禁,姜凯清到底是多喜欢哆啦A梦。
这和平常的一丝不苟差距实在太大,杨云也是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进来的。”姜凯清赶紧背对过去,他羞得脸发烫,全身都像火烧一样。
杨云晃晃手中的钥匙,钥匙扣上的铃铛“叮铃叮铃”作响,“我要是会撬锁,第一个被偷的一定是你。”
姜凯清听着铃铛的声音,内心更加慌乱,好像有十几只小鹿在心里横冲直撞。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转头说了句,然后飞似的冲进房间。
真没出息。
接着他驾轻熟路从冰箱里拿出饭菜,用热水简单冲泡下冷饭,就着剩菜吃起来。
他吃饭一向快,几分钟解决。
从冰箱上撕下张便签,不知哪里摸出来只黑笔,唰唰写下几行字。
“谢谢阿姨,饭菜依旧好吃。”
所谓字如其人。
杨云的字中透露着不羁,犹如少年人的肆意张狂,行云流水又掺杂几分秀气,属实是一手漂亮的好字。
一看墙上的针走到十二,在平常他都是四五点才入睡,今日应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倒略显疲乏,他归还钥匙,回到家中睡下。
第二天醒来已经八点。
他慢悠悠从床上起来,洗漱一番后又回到房间。
打开柜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黑衣黑裤,没有半点多余的色彩。
褪下前一天的着装,然后又新换一身黑色,整体装束没怎么变动,连衣服裤子都是差不多的款式。
拿上钥匙和手机,开门时刚好撞见姜母,彼此打了招呼,一起下楼。
姜母一会儿问他这两天过得怎么样,一会儿又问身上的钱还够不够花,他都是一一答下,熟悉又客套。
她到底还是更关心些自己的儿子,问道,“凯清最近怎么样?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你在学校里多照顾他,这孩子天生脾气好,性子又软,我怕他在学校里受什么欺负。”
杨云抬眉,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面上则微微一笑。
脾气好?算了吧,您儿子在学校可受欢迎了,谁会欺负他呢,跟哈巴狗一样讨好还来不及。
“阿姨放心,阿清在学校里很好,我和他一个班,能照顾的都会照顾。”
姜母点点头,“那就多麻烦你了,你这孩子啊,从小就比凯清懂事,凯清要有你一半明事理,我也多少放心些啊。”
“阿姨您别这么说,阿清挺好的。您看这时间也不早,我该去上学了。”他指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哎呦,对对对,是挺晚的。你赶紧上学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阿姨再见。”他道完别,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