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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三夜(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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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摸索着上床。脚踏着床边的梯子,突然感觉一切都是如此的稔熟。好像这个床铺根本就是属于我的,我在大学四年的时光里,曾无数次地上上下下。
没错,在曾经住过的那个寝室里,我睡得就是这个位置。然后,我又想起,在原来的那栋宿舍楼,我住的也是这个房间。
而那栋宿舍楼,因为一个校方不愿承认的灵异的原因,已被推倒。
废墟上,正在破土兴盖另一间宿舍楼。
昨晚,那股袭击我的寒意,正来自那个方向……
黑暗中,我开始不安。
窗外有冷冷的月光,穿过窗帘上的竹子图案,落到我的身上已是深深浅浅,有着迷一般的气质。
我缓缓地仰躺在床上,拉过被子把全身细细地裹住。在心里对自己说,睡吧,只有睡眠,才能打败夜的黑。
后来,我终于沉沉地睡去。直到后半夜,床铺上一阵该死的轻微震动把我摇醒了。随后我听到门“吱扭”地发出一声很别扭的响声,转头一看,只见门一开一合,一个女孩的影子“咻”一晃。我还显迷离的神志一忽儿清醒了过来,因为刚刚看得不太清楚,所以分辨不出那个女孩到底是进了寝室还是出去了。支起身子向对床看看,只见床铺上安然睡着那两个女孩,再探头向下床望去,幽暗的光芒照射下,只见小凤的床铺一片零乱,人却不见了。
想必是她起夜吧。这丫头,怎么也不叫醒我们一起去?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不是在她的心中产生很大的恐慌吗?刚刚,不是她不停地上床下床在试门锁吗?
抬腕看看手表,秒钟一跳与时针重合。凌晨两点。
想了想,我终于还是也下了床,决定去洗漱间陪她。这时,寝室里的窗子突然闪起一道亮光,映得寝室里一片的莹白,桌椅,床铺,还有立在地中央的我,在这片光芒的照射下都无法遁形。
对面明明是刚刚开始施工的工地,这两天因为下雨的关系停了工,哪来的灯光?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地拉开了窗帘的一角,然后向对面望去。
立刻,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我看到在清朗如水的月光下,满天的星光闪烁中,对面庞然立着一栋寝室楼。而正对着我们寝室的那只窗子,灯火通明。那明亮的光芒就像从万伏的高压电那里得到了能量,皆尽全力地要发射出一种惊天般的光芒。
一个黑发白衣的女孩就立在雪亮雪亮的光芒之中,虽然离得很远,可是我还是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她的发式,五官,佩饰,甚至于看到她两眉间的那颗黑色的痔。那是一颗美人痔。
记得在食堂的洗手池边,我曾问她:“你眉尖的那颗痔是点上去的吗?”
她笑了,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怎么会是画的,是生下来就有的啊。”她看看我的饭盒,“咦,你也爱吃酸辣的东西啊。那我们可以当饭伴了。我叫云晓,云上晓寒轻的云晓。”
没错,就是云晓,站在对面那栋楼里,那个与我正对的房间,直直地遥望着,她的表情木然,只是瞪视着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不要,不要。我被骇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脑汁好像要被人抽去一般锥心地痛。我突然想起,真的真的,那片空地曾经真的有过一栋楼,四年前,我和另外的三个女孩曾经走进了那个此时灯火通明的寝室。
而我,就睡在云晓的上铺。
我的十根手指用力地扣着窗沿,我在心中凄然而无助地对云晓低唤:“不要,不要找我,放过我吧,云晓。”
我身后寝室的门突然发出一声“嘎”地一声扭动的声音,这声音对于此时心弦几乎要断掉的我不亚于一种来自地狱的声音。
对面的那栋楼应声一下子消失了。只有余下雾气,和高高在上的月与星。
我仓皇转身,双手反扣住窗沿,用力地抓住,企图积蓄一些力量。
寝室的门此时大开着,走廊的侧灯光射入房间,在地面上留下一个略显扭曲的梯形的光影,光影中立着一个女孩。
因为逆着光,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衣着和容貌。但是我知道她绝不是小凤,因为她有着一头顺滑的长发。这个女孩双手拿着两个碟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一步一步地在向我靠近。
一股扑鼻的酸辣味向我袭来。
我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可是我现在头痛得好像就要裂开了般,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女孩把碟子放到小桌上,然后走到门边,“啪”地按亮了灯。
她的长发一甩,扭头看着我,美丽得近似完美的脸上,有着一股凌人的气质。眉尖那颗痔,好像会说话一般地灵气,“月光,我饿了,你是不是也饿了,一起吃一点儿吧。”
云晓,她竟然真的是云晓。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下子摊倒在了窗前的暖气片上了。神志一忽儿清晰,一忽儿迷离。她见我不动,嘴角冷冷地发出了一个笑容。拉过来一只椅子坐下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酸辣肉的香气,把整个的宿舍都笼罩了。
睡在另一边的女孩用力地翻了个身,把身子缩在床的阴影里。
云晓立刻抬眼望了望她,“啪”一声把筷子搁了下来,“干嘛,不舒服?我就是这样,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别想管我。我知道的,你们都在嫉妒我。因为我总是比你们先一步得到我想要的。”
她讲完后就拾起筷子继续吃菜。当然,没有人与她搭话。她吃了一会儿,突然盯着我看,下巴慢慢地向下压,眼珠却不动,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双眼向上翻着,那张脸从很漂亮变成得妖异而另人滞息。
“你真的不吃吗?”她缓缓地说。
我一边尽力呼吸,一边吞咽着口水,然后拼命地摇我的头。
“可是你明明很喜欢吃,要不是这样,我们怎么会成为饭伴?成为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吗?这是我自己做的,我今天一大早儿就抱了煤气罐过来,快累死我了。我这么辛苦做的菜,你为什么不吃?你不是很喜欢和我分享我的东西吗?”说着,她站起了身子,向我走了过来,步履绵密。
她立在我的身前,高挑的僵硬的身子像一尊石雕伫立在我的身前,她垂着眼皮看我,因为视线的角度关系,眼仁只余下浅浅的一抹。
筷子夹起一块酸辣肉,她缓缓地把肉块送到了我的嘴边:“吃。”
我只能张口,接住那块肉,然后仰头看着一丝妖异的笑容在她的嘴角绽开,“月光,还是你好,今晚上我们一起睡吧。一直到睡死。”她走回到桌边,喃喃地说。
“不,不要啦。”我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劲儿,一下子挺起身子来。抓住宿舍的梯子,虽然四肢象棉花一样软,还不停地在抖,我还是成功地攀援着爬到我的床上。
云晓没有理我,坐在椅子上继续吃菜,她的后背陷在苍白的灯光下,孤伶无比。我不敢再看,抓过被子连头带脚地把自己裹了进去。一层层的冷汗频频落下,一定是梦境,没错,我是在做梦,三年前的那个晚上重又出现,云晓,那个死了已有三年的人再次出现,这一切只有一种解释,我在做梦。
可是,口中那块没有下咽的酸辣肉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味蕾,一切又是那么真实,我连忙“呸”地一声把这块肉吐在被子里,然后强迫着自己。睡觉!睡觉!
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了无睡意,然后,我听到云晓关了灯,走了过来,在床边立了好一会儿,直觉中,她的头,与我陷在被中的头,不盈一尺。
“月光,你睡了吗?”她突然问。
我哪有勇气回答她。她喃喃地自言自语地又说了一句:“还是等等。”随后,我感觉她在下床坐下了。
我紧紧地抓着棉被的一角,内心里一片冰凉。我好像想起在那一晚,她也是这样于暗夜中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凌晨两点。
一切,就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我竟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凌晨两点的时候云晓点燃了她从家里带来的煤气炉,整个的寝室变成了一片火海,四个姐妹中,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一直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会这样安排,因为,我知道云晓其实最想我和她一起死。
或者,我可以阻止那一切的发生?没有退路啦,总得试一下。于是,我从床上坐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说:“云晓,我还没睡,我们谈谈好吗?”
黑暗的宿舍里,无人应声。
“云晓?”
她不回答。
“云晓,我下来了。”我鼓起勇气,攀着床边的梯子往下走。一蹬,又一蹬……,突然,我的左脚被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冰凉而又僵硬,狠狠地捉住我的脚,在用力地向下拉扯,我吓得心脏狂跳,从被握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迅速地向全身蔓延开来。我一把抱住床铺,连声地说:“云晓,放开我,让我和你说话,我只是想和你说话,我要向你道歉,云晓,云晓,我要向你道歉。”
到后来,我求告的声音变成了哽咽的哭腔。那只手不再拉我,突然地缩了回去。我哆哆缩缩地下了床,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云晓的身影,在下床的暗影里,若隐若现,僵直不动。
“云晓,你饶了我吧。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后来的这些日子里为什么总是会看见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总来找我,还是我自己心里有鬼,所以会产生幻觉。可是我真是受够了,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赎罪?”
云晓没有回答。
一时间,我心头升起了一种绝望的感觉。我完了,我可能一辈子都逃不掉了吧。我哀怨地望着对面阴影里的她,不知往下还可以说些什么。
突然,我眼前火光一闪。一只打火机的光芒从云晓的手中亮起,光芒中,我看到云晓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扳动着床头一只煤气罐的阀门,她对着我放声大笑:“赎罪?可以啊。和我一起死就行啦。一起死,一起死。”
她的脸夸张地伸向我的方向,那张原本美丽无比的面孔瞬息间开始发生着变化,头发像被烧焦了一般脆断,脸上的肉也在结焦,她就像一株正在燃烧的植物一样,迅速地炭化,枯萎着。
眼前的情景已超过了我的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不可遏抑地连声尖叫,然后,跳起来,夺门而出。
我光着脚在空空的走廊里没命地狂奔,沉重的呼吸压迫着我的耳膜,我似乎听到了无数惊声尖叫,好像我并不是奔跑在走廊里,而是狂奔在地狱中。
很快,一声轰天般的巨响在我的身后响起,如同发生了地震一般。震动之后,我呆住了,返过身来,只见我刚刚跑出的那个房间里火光冲天,无数的烈焰从门里喷射了出来。
那是云晓点燃了煤气罐。
一股锥心的痛从我的心口涌出,云晓这一次又把我一个人放了出来,她要永远这样子不停地折磨我到死吗?我摊跪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捧着我的心,发出了无奈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