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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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被陆铮鸣狠狠掐住要害，而是一边咳嗽，一边肆意大笑，“你还认得我啊，咳咳，陆琛！”
陆铮鸣神色复杂，他掌中之人并非他所以为的李存远，而是李存远的亲姐姐，李黛。
李黛自小便有美名，她名中的黛字更取自一双远黛般的柳眉。而如今，那双黛色长眉不复，一道疤痕自额头劈向右眼，斩断了那道曾经人人称道的黛眉，好端端的一张美人面上横贯着一道丑陋长疤。
李黛却并不在意，伸手摸向那道疤痕，“这是我自己斩的，咳咳，为向端王表忠心，他看重我心狠手辣，这才命我将兵。”
陆铮鸣缓缓放下手来，“纸上所言，是真的吗？”
李黛重获自由，自地上拾起那副面具戴回脸上，“何必骗你？此事天下皆知，朝野震惊，狗皇帝更是缩了卵子，不敢正面对上端王了。”
陆铮鸣神色木然，并无与故人重逢的喜悦，而是毫无起伏道：“你既肯为端王卖命，却又不肯完全为他卖命。当年的谋逆案，端王也插手了？”
李黛咧嘴一笑，“你打小就聪明。”
陆铮鸣冷冷地看向她，“我的事情你那么清楚，我们两次交手，你都不尽全力，你与奉帅早有联系罢！”
李黛回他，“对。奉渝忠还是更希望你娶妻生子，给你们老陆家留后，所以安排我将此事告诉你，让你早做打算。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但凡那秦家小公子有些骨气，你们两个指定是难成了。”
李黛见陆铮鸣无动于衷，又道：“这件事你瞒不住，如此血案，天下皆惊。楚灵修已经命人抄了几千份，原本预备撒在你们兰陵城里，再把这些重械摆在城门口，想要不战而胜呢。哦对了，你们直隶地界的总督听说了这事，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连夜给端王写信，求着要归降。”
陆铮鸣心知李黛前度偷袭失利，如今又折损如此多的重械，便是端王再赏识她定也不会再委以重任。李黛如今在逆军中，除了能探听些情报，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若要抵挡楚灵修的攻势，只能靠自己了。
陆铮鸣踱了几步，对李黛说，“楚灵修知道秦紫仪就在兰陵城中吗？”
“应当是有猜测。秦家小公子离去的那个方向便是兰陵，当时徐州被围，他肯定不会放弃打探他二伯父的消息，定然不会北上京城，定会滞留此处。”
陆铮鸣冷笑一声，“那他竟然还敢将血案宣扬得全城皆知。”
李黛觑他神色，方道：“正是因为疑心秦家那小公子在城中，楚灵修才畏葸至今，不然，那纸上所言恐怕早就传遍了兰陵城。”
陆铮鸣不可置否，见无法从李黛身上获知更多，便向着自己的马匹走去，叮嘱道：“秦紫仪在城中的消息，你万不可透露于他。”
李黛目送陆铮鸣翻身上马，忽然问道：“倘若楚灵修知道秦小公子就在兰陵城中，定会束手束脚。你不许我告诉他，是欲冒一城之险，保他一人吗？”
陆铮鸣没有答她，这世间本就没有可与秦紫仪比拟之物，没有任何事情能珍贵过这一人。
哪怕是一城，一国，一天下。
陆铮鸣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李黛却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陆铮鸣追上大部队，却见成春一臂上停着一只信鸽，便听成春兴奋道：“将军！万里来报，公子察觉张珏通敌，诛杀此獠，在其书房发现与逆王互通有无的铁证，已然将整个县府封锁起来了！这可真是大快人心，我早看那张珏不是好东西！”
却不想陆铮鸣闻听后，神色凝重，从成春手中抢过信绢，大略一览，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好在万里来信中未提那桩血案，倘若证据中提及此事，这样天下皆惊的大事，万里必会有所提及。
只是陆铮鸣心头惴惴，控制不住的心神不宁。
原本他打算驻扎城外，这一带没人比他更熟悉，带上这一千轻骑，再加上候在城外的五千将士，以兰陵城做大本营，在山上与端王打游击。用这六千将士，撬动端王的浩然大军，应当不是难事。城中陈沛然老成持重，极擅守城，病儿聪慧多思，逆王又折损几多重械，城池定能守得固若金汤。
陆铮鸣盘算得好，如今出了这档事打乱了计划。一则张珏既能在监视下通敌，军中必有人为他买通，陆铮鸣须得回城中稳定军心；二则张珏身死，万里说是病儿动得手，也不知病儿怕不怕，有没有受伤，他更得回去一趟看一眼病儿方才能安下心来；三则张珏通敌，未知此獠知道那血案不曾，倘若有所知，有未透露给病儿……
这些悬在陆铮鸣心头，令他迫切想要回城。
成春却劝阻道：“将军，逆王大军已兵临城下，想要进城，怕是要突围，实在危险。另外，您留在城外，更能指挥咱们随机应战，倘若有担心之处，鸽隼都是训练好的，也能及时与城中通信。”
成春哪里知道，哪怕梗阻万千，只要有一个理由，陆铮鸣势必就要去看秦紫仪一眼，确认他的安危。
“不必劝我，你不知全貌，这一趟是势必要回的。”陆铮鸣沉声道，“你留在城外，潜伏之地就在那几处，随时听我的消息。”
成春知道再劝无益，只得点出十几个军中好手跟随将军回城。
陆铮鸣不欲在小节上与成春分说，便也就任那十几人的队伍跟在自己身后。
他们撤退的路线并非回城之路，倘若按照回城路线撤退，那大傻子也知道他们向何处撤退。因此，陆铮鸣须得绕个大圈子方能回到兰陵城。
兰陵虽然地处要冲，也算得上一方重镇，城门却只有两个，一前一后，都让楚灵修叫人围住了。
陆铮鸣藏身密林之中，在地势高处临下而望，静静观察。他一动不动，就连呼吸声也几近于无。一时间，他身后诸随也屏住了呼吸，不敢喘一口大的。
在这无声的寂静中，只有偶尔的虫鸣，以及沙沙的细雨声。
天色向晚，下起了濛濛细雨，打湿了陆铮鸣的轻身甲胄。只见他银亮的甲衣上仿若蒙上了一层雾气，细小的涓流凝聚在棱角分明的边缘，一滴滴落下来，像是苍天借此而发的一串泪珠。
陆铮鸣将头盔摘下拿在手中，雨丝落在他的发间，沾湿了那一头茂密的乌发。
前门不可突破。陆铮鸣看了一会，便欲回转离去，却似心有所感，余光向那城中一望。
只见正门的角楼之上缓缓出现了一柄朱红色的纸伞，在一派雾蒙蒙的山水之间，跳出了一抹奇异的亮色。
忽然，陆铮鸣瞳孔一缩，眼睛似是被灼伤了一般紧闭了一下。再度睁开时，那朱红的纸伞已经行至城垛，颤巍巍的伞缘探出城墙来。
那持伞之人，一身白衣，如披缟素。
陆铮鸣不敢再看。他甚少见秦紫仪这样一身素衣现于人前，他的少爷从来鲜花着锦，爱听玉碎，喜好世间华美之物。他从不曾见他这样素净过。
然而，他又忍不住不去看，只要秦紫仪在他的视野所及之处，他便永远控制不住自己的神魂。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一人身上，再也看不见其他。
红伞之下，是苍白尖削的下巴，令陆铮鸣既怜又爱，心腔拧着发痛。
这样的秦紫仪，陆铮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病儿，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陆铮鸣忽然动了，他向后信手一捞，抽过身后随将的一杆长QAQ枪来，一夹马腹，既勇又猛地向前冲去。那跟随他的将士，虽不及他动若脱兔，却反应极快，纷纷跟上陆铮鸣。
一众人以陆铮鸣当先，气势磅礴，马蹄飞溅起雨水只余残影，泥点拍在后来者的马蹄上，都能听到沉重的打击声。
陆铮鸣驾驭胯QAQ下的战马，如骑飞马，从地势高处飞跃出来，宛若天神降世。
这等英姿映在城外的逆军眼中，令经历过此役之人，都对陆铮鸣有股莫名的胆怯之意，后世越传越离谱，说那是真正的杀神。
马如飞，陆铮鸣于飞马上一跃而起，同时长QAQ枪出手，枪如龙。
一声响彻山林的龙吟，陆铮鸣枪横半空，一臂荡开，径直斩断雨帘。
看在众人眼中，便如同他静止半空，那雨同他一起静止了一般。
因着急于见秦紫仪，陆铮鸣一出手便是十二成的功力，化力于形，长QAQ枪还未及人颈，便收割了一圈人命。
靠近他的敌军还未觉得颈寒，人头已先落地。
正是天雨与血雨齐飞，断头之躯犹自站立喷血，大好头颅却滴溜溜滚了一地。
以陆铮鸣为中心，十臂之内，竟无活人！
这是何等骇人的武力！
一时间，近者胆裂，远者胆寒。
说他堪为百人敌怕是说少了，只怕万人见他，且犹见阎罗！
陆铮鸣如此勇武，更鼓舞了身后跟随的众将，士气庞然。
随着陆铮鸣回身落马向前冲去，凡他枪尖掠出，无不血飞头落，便是真的杀神临世只怕也未及他杀气腾腾。
人人皆为陆铮鸣武力震慑，竟都不敢上前送死，无人敢近他十臂之距，只得目送陆铮鸣带着一队将士飒然回城。
陆铮鸣本就有善谋之名，经此一役，杀将横空出世，时人称其一枪平天下则是后话了。
然而，陆铮鸣展现出如此惊世的武力，全是自损。他之所为，已然超出凡人的极限，损害修为不说，还折损寿数。
一进城，陆铮鸣便呕出一口血来，力竭得手指发抖，几乎握不住缰绳。
那朱伞白衣之人静静立在道路尽头，陆铮鸣望着那道纤薄的人影，心痛得发紧，连呼吸声都放到极轻，唯恐一口气吹散那道远影。
再长的路都有尽头，陆铮鸣近乡情怯，将马勒在那人之前，却迟迟不肯下马。
秦紫仪手持纸伞，缓缓走近，立在马头。
“将军，下马罢。”那声音仍如寒泉漱石一般，却令陆铮鸣无端心头一颤。
陆铮鸣静了一刹，他这一日如同长在马上，离开马匹，也失去了一些安全感。
见陆铮鸣没有动作，秦紫仪便踮起脚尖，高举纸伞，撑在陆铮鸣头顶上。
陆铮鸣得以借着秦紫仪的这番动作，看清了秦紫仪的样貌。
他的病儿，何等的苍白憔悴！令陆铮鸣看得心肝俱碎，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秦紫仪的脸颊。
然而，秦紫仪却将头一偏，躲过了陆铮鸣的抚摸。
这一侧首，令陆铮鸣再度心头一颤，心想他竟然躲我了！
陆铮鸣再也无法忍受，利落地翻下马身，一把将秦紫仪揉进怀中，轻轻吻着怀中人的乌发，轻怜蜜意皆在无尽的不言之中。
秦紫仪任陆铮鸣抱紧自己，仍然高高举着那伞，撑在二人头顶，仿佛隔绝了天地，风雨不侵。
陆铮鸣感受不到秦紫仪的回应，只好率先打破沉寂，“刀枪无眼，怎就站在墙头？！那领军之人是谁你可知道？”
“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琏，阶庭兰玉，每慰人心。方期戬谷，何图逆贼间衅，称兵犯顺。尔父竭诚，常山作郡。”
秦紫仪忽然出声，在陆铮鸣耳畔喁喁而念，音轻声缓，却令陆铮鸣身躯一震。秦紫仪的声音也因着陆铮鸣这一震停了一刹，方继续道：
“土门既开，凶威大蹙。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
这一篇祭侄文稿念来，陆铮鸣还有什么不明白。
秦紫仪不仅知道了，还知道得清清楚楚。
“百身何赎？”秦紫仪又悲声重复了一遍，“百身何赎！”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五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