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曾谙》闲逛的七喜子

6、江大S市校友会

　　来S市不觉3个多月了，工作渐渐上手，同事之间也热络许多。尤佳姐说李锦兢默许了下一批领队考试把夏忆南和穆雪一起推荐上去。

　　一直住在穆雪的公寓里终究太挤，夏忆南搬到了和穆雪家一路之隔的五月花公寓，友情继续亲密，空间各自独立。公寓虽方寸之间，设施也一应俱全，交通极其便利，紧紧毗邻着S市的主力地铁干线。

　　夏忆南终于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开始是孤独的，随着时间的浇灌，慢慢发出根须，跟这个城市的土壤有了关联。她感觉生活在复苏，甚至有点热气了。

　　四月的S市乍暖还寒，午休时间，夏忆南斜倚在工位上小憩，微信“叮咚叮咚”连着响了十几声，打开来看，不知被谁莫名其妙的拉进一个群，许是哪个朋友又做了微商，拉群推销。正准备设置消息免打扰，却看到群的名字很官方，叫“江大S市校友群”。

　　群里说江大管理学院院长吴教授来S市知名院校为江大招聘管理学院老师，在S市停留两日，因挂记着自己在这里的学生们，所以希望相见。吴教授是江大有名的“网红教授”，曾在《大师讲坛》节目中做过主讲人，因其《禅意领导学》一讲而红，被管院的学生戏称为“佛系教授”。他人总是红光满面，笑意可掬，极为和善。授课时深入浅出，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讲到兴致忽高，又会双手指尖相对，掌心向下，抖发抖发，颇为可爱。

　　在群通告中得知，晚7点，有空的校友可以到S市知名的本帮菜餐厅相聚。群内约一百来人，都是吴教授在S市工作的学生。可惜并未实名，头像也是各种品类，夏忆南无法判断顾阳是不是在群里，如果在，他该是会来的吧？这深深期许中又有着浅浅哀怨，大约有“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浦江水”的意思。

　　约定的本帮菜餐厅在环宇广场三楼。这一家私房菜餐厅清净隐蔽，连电梯都省略没有，饕餮客却络绎不绝，纷至沓来。到了环宇广场下面，夏忆南才发现自己是空手而至，傻痴痴的连个简单的伴手礼都忘了准备。环顾四下，马路对面刚好有家花店，花送教授非常相宜。

　　虽是简单随意的插花，也耗了十几分钟，时间不早了，夏忆南急忙忙奔过马路，蓦然间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光束，顾阳。他在车位停好车，向着私房菜餐厅走，身着薄薄的黑色风衣，左手拎着一个很有质感的纸皮袋，目测是红酒。他的俊逸一如从前，独自一个人倒是有点让夏忆南意外，或许是姚茹茹比较忙才没有一起出席。

　　夏忆南屏住气，脚步也停了下来，她总是无法在自己在意的人或事面前从容。小透明人格发酵起来，恨不得用个隐身斗篷把自己掩藏起来。顾阳拾级而上，夏忆南像逐光梦游的迷糊娃娃，用手里的花挡住无辜的脸，远远的慢慢的跟在他身后，全凭着感觉走路。忽然“咚”一下，好像是花束抵到了前面的东西，梗在那里，夏忆南的脸深陷在不肯移动的花中，老天爷，这下由花痴变吃花。

　　尴尬的移开花，结果就更尴尬了，原来是顾阳停住脚步在避让一个下台阶的老人家。而夏忆南拿花挡脸走路，完全不知情况，直接冲撞在顾阳身上。顾阳转身后视，夏忆南简直窘到抓狂。

　　“对不起......学长”

　　“哦”顾阳在大脑中搜索着眼前的姑娘，回答简单略显迟疑。

　　哦什么哦，哦也不代表你知道我是谁，夏忆南决定不让他继续追杀脑细胞，笑着说：“我是08公共事业管理的夏忆南，你来我们宿舍取过道具服。”

　　顾阳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夏忆南又做了个轻抚头发的动作，进一步提示曾帮顾阳扫过头上的雪花。

　　顾阳虽认出眼前的人，却并没有完全会意师妹扫头发这个动作的意思。夏忆南念念不忘的画面，在顾阳这里并没有信息对称。

　　看着夏忆南恳切的眼神，顾阳暗暗想：师妹是不是让我帮她摘掉头发上的碎花？

　　顾阳虽觉不妥，但考虑到师妹眼前没有镜子，不能自渡，让她这样上去面对师长和一众校友，确实狼狈。于是抬起手帮夏忆南捏掉粘在头发上的几粒满天星。又看到她的眉眼间都是花上的装饰闪粉，也轻轻地帮她摩挲掉。

　　顾阳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夏忆南几乎不能自持，虽然用尽全力假装自己是淡定的，奈何身体里所有的热度都一起往头上升腾，几乎是一瞬间，脸和耳朵开始发烫发红，热热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谢谢”小声极了，也不知道顾阳听到没有。

　　“你俩站在那里干嘛呐，像两只熟透了的番茄。走了，跟我上去。”仿佛天外来音，众魂归位。说话的是夏忆南大学的班主任张老师，她在院里的主讲课程是《演讲与谈判》和《社交礼仪》。

　　此刻杵在张老师眼前的“两只熟透了的相顾无言的番茄”，应当是她所教课程的典型失败案例。两人跟在张老师身后走，夏忆南偷偷地看看顾阳，他大概是被自己的“旭日升”给传染了，脸也是绯红着。师哥，你也太盲目从众了吧。

　　包间内已然高朋满座，三张大大的圆桌，每桌围坐了十几个人，夏忆南跟着张老师来到吴教授所在的主桌。张老师坐在教授身旁，又示意夏忆南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夏忆南欣然入座，想着坐这里可以随时帮张老师做做手头的琐事。张老师在教研一线，又是吴教授的行政助理，手头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顾阳一进来，就有学生会的“小粉丝”热情相邀，坐在了和夏忆南相隔七八个人的位置。

　　“猴孩子们，让我们首先欢迎一下吴教授吧。若不是老头子的强大号召力，今天我们也难得齐聚一堂。”张老师建议。

　　掌声非常响亮。

　　张老师所言不错，若不是老头子在学生们心中的份量，这场聚会未必会有这么多人。在这个城市大家都有着太多的事情要做。快节奏的S市被称为魔都，向来是留得住青春留不住人，年轻的身体和灵魂被工作大量索取着。待人到中年，涉及到高额房价，父母养老，子女教育等问题，选择返回老家或者退居其他二三线城市的人数众多。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来过，爱过，奋斗过，惆怅过，直至最后的错过。但是熬老了无数韶华的魔都一直魔性的年轻着，高速发展，不舍昼夜。

　　老头子向来是最最随和的人，笑意融融的说：“坐在这里，我就像一个忧心忡忡的老父亲，迫切的想知道你们过的好不好，我不想聊星辰大海，只想和自己的孩子们把酒话桑麻。”

　　张老师让学生们从老头子右边开始，逐个聊聊自己的情况，一来全了吴教授的殷殷老父心，二来让校友们相互了解一下，适当的时候可以资源共享，相互提携。坐在教授右一的是一个年龄颇大，意气风发的学长，夏忆南在校期间并未见过，该是比自己高出三届以上。他瘦尖面孔，多思多虑的样子。恭敬的站起来，俯身递给吴教授一本厚厚的单位内刊，自曰是本市著名电视台 STV的某节目组副编导。在表示自己小有成就之后，又笑言：“因为在STV生活综合频道的缘故，很多朋友都开玩笑喊我道长，各位校友也就叫我道长吧，用得着贫道的时候，开口说，我必尽力。”大家有的赞叹，有的恭维，一时间嘈嘈杂杂，觥筹交错。夏忆南看着这位师兄，不知怎得竟联想到张爱玲的《半生缘》中说祝鸿才的那一段“瘦长身材，削肩细颈，不笑像老鼠，笑起来像猫”。她兀自格格笑起来，好在此时的气氛比较热烈，并没人注意到她，只张老师朝她看了看，随机嗔笑着对夏忆南眨眨眼，示意她不要调皮。

　　老道过后是财管专业的一位“初恋脸”小哥，浓眉大眼很是周正。宜室宜家无公害，妥妥的居家款。“院长好，老师们好，各位校友大家好，我是04级财务管理系柳航勇，目前就职于本市和信会计事务所，有机会希望和各位多多交流。”
　　就职于四大，稳健不浮夸，果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对比顾阳那种高光镭射版本，柳航勇这种男孩更像是普通女孩可以企及的男生。三观和五官一样正，踏踏实实有内涵。他日若能遇见这样一个男孩，满满人间烟火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必是皆大欢喜的。而顾阳这种“王谢堂前燕”又会花落哪一家？夏忆南还是会纠结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问题。

　　校友们陆陆续续的自我介绍，忽然一下气氛烘到老高，果然是轮到顾阳了，06级颜值担当，毕业两年后音容笑貌还袅袅回荡，颇具“哥不在江湖，江湖还流传着哥的传说”的意味。当然，与之捆绑的还有同级女友姚茹茹。毕业后，姚茹茹直接进入D.A汽车企划部，而顾阳在某知名4A公司实习一段时间后，直接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真是鱼对鱼，虾对虾，男神对校花。外企对创业，私企一生瞎。

　　如果有走神专业，夏忆南恐怕能修到博士后。仿佛一秒前还是顾阳在发言，顷刻就跳跃了七八个人，轮到了夏忆南。

　　夏忆南站起来，笑盈盈的对着吴院长鞠了个躬，吴教授打趣的问：“张老师，夏忆南有没有去S市戏剧学院进修？夏忆南，你演的喜儿可是把我圈粉了啊，你和你的大春哥很是登对。”

　　夏忆南羞涩的捂住了面孔：“老师，在台上我虽是大春哥念念不忘的心头好，可台下并不是他的温柔以待。”

　　“他俩是可以互殴的好兄弟。”张老师神补刀说明情况。

　　吴教授听了哈哈大笑：“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留给我们观众很多美好的神思。”

　　原来当年您也在场，原来现在您还记得。夏忆南心里晕开了暖暖的一片，她一直是个透明羞涩的孩子，不想在师长眼中竟也有色彩。

　　讲真，夏忆南的长相还是不错的，温柔的小鹿眸子，眉毛弯弯如笑，天然卧蚕，个子高挑。虽于惊艳无缘，妥妥的第二眼美女。大学时略略婴儿肥，顺直的黑发，甚是可爱。来到S市饮食不服，略略瘦了，倒是更加清秀。说到在旅行社工作，大家都来了兴趣，纷纷表示以后可以“红尘作伴玩得潇潇洒洒”“南北两极愿求同往。”

　　吴教授还特意交代大家立业为重，但不要误了成家。谈及他自己身为人父，只顾忙事业多年，未曾更多关心自己的儿子，如今儿子已32岁还没有女朋友。谈及每每看到同龄人含饴弄孙，自己竟无比羡慕。吴教授脸上那小小的黯然，分明不是一个高高的遥不可及的教授，只是一个忧心儿女的普通爸爸。

　　谈到感情问题，包间内的气氛几近于沸腾。夏忆南却只是沉默，只是想看看心爱的他。恍惚间竟觉得他的眼神那么憔悴忧郁，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吧。夏忆南默默低头喝水。

　　挨着夏忆南的两个女孩低声说着感情的话题，满面红光的。“男孩子在校园里光顾着皮，并不看重爱情。离开大学了反而渴望没有所图的校园纯爱，真的是作天作地哦。”

　　“女孩子反倒顺势而为，在校喜欢纯爱，离校后反而喜欢物质和阅历都有积累的轻成功男士。”

　　“哎，你知道吗，姚茹茹和顾阳分手了，不会是跟了什么成功人士吧？”

　　“不要胡说了，姚茹茹自己家境很好的，才不会觊觎什么成功人士。听说是事业心太重，去了美国发展，聚少离多，才分手的。”

　　听到这里，夏忆南只见得她们嘴唇在翕动，耳朵却屏蔽了她们的声音，此时的心绪本该是为自己尚有机会大喜过望的，但是为什么夏忆南看到憔悴的顾阳，自己也如此落寞。顾阳，如果你是难过的，我怎么会高兴的起来？

　　十点多钟，大家兴致不减。张老师提醒道：“同学们，你们同师同门同在S市，纵千般繁华，望你们以此为梦；纵万里蹀躞，望你们以此为归。常常联络，互相帮衬。今天我们就到这里，教授明天还有繁重的工作，你们也要好好努力，好好保重。”

　　言罢又让道长拿出事先备好的一张表格，传下来让校友们逐个填写联络电话和所在公司名称。嘱咐道长一定要做成电子版，尽快发到群里。

　　吴教授在离场前，简短交代：“希望我的孩子们在事业上永远年轻，永远激昂，但行前路，无问东西。至于感情嘛，看好就下手，晚了就没有。”

　　“老师您可真是风格迥异，气象万千啊。”张老师调皮的戏谑着吴教授。

　　随着教授合掌感谢离场，校友们也各自离席。

　　夏忆南望着众人簇拥出去的门，淡定的坐在那里，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慢吞吞离席。

　　走出大门，看见顾阳斜倚在楼梯档口，像是在等着谁。看见她后，忽然有了笑意：“小白兔，咱俩扯平了。”

　　又是小白兔？！看来他的记忆已经被唤醒。

　　“唔，扯平？？？”夏忆南不知扯平了为何物。

　　“你帮我擦过雪花，我帮你擦过鲜花，不亏不欠了。再见哦，小白兔。”顾阳一边向前走，一边酷酷的挥手，车钥匙在他食指上打转转。

　　切，你反射弧可真长啊......不过总算全部记起来了。

　　说着再见，念着再见，终于和你再次相见。你风轻云淡的再见，是我蓄谋已久的重逢。顾阳，我找你很久了。